崩原乱_分节阅读_47
此时梵劫心两手勾着师映川的脖子‘咯咯’笑着,笑容里满是天真的快活意味,他是个充满灵秀之气的孩子,虽然因为年纪还小,并没有什么风情展露,但只看那体貌轮廓,那精致秀丽的五官,就可以想象此子日后必是个美男子,应该就是季玄婴那一级数的。
梵劫心笑得一双眼睛变成了弯盈盈的月牙儿,白嫩的小脸上一副可爱讨喜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一眼看去,倒像是个瓷娃娃似的,他笑嘻嘻地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师映川身上,甜甜说道:“映川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呀?”师映川被这可爱顽皮的小侍人虽然弄得有些头疼,但却并不讨厌这孩子,事实上,面对着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谁又能真的不喜欢呢?这孩子容颜秀美只是一方面,然而却是在这秀美当中透出一股钟灵之气,尤其在这样的夜色中,这小男孩从树上直扑进他怀里,倒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精灵一般,因此师映川便微微一笑,转眼便消去了眉目之间的愕然之色,道:“梵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是我先问你的,为什么你不回答我,反而先问我了?”梵劫心弯弯的眼眸睁大了些,扬起了秀气的小眉毛,极干脆地说了一声,然后又变得笑眯眯的,不过马上他就很认真地略仰起脸来,看着师映川,脸上的神情变得很快,小巧粉嫩的唇角牵出一丝再调皮不过的笑容,而且还带着几分小小的不满,眼光一转:“……而且映川哥哥你怎么叫我梵公子?我不喜欢你这么叫我,我的名字是梵劫心,你要叫我劫心才是。”
师映川见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倒是忍不住唇角微微一勾,他倒也没坚持什么,便干脆顺着这小侍人的意思说道:“好罢,劫心……”梵劫心听了,最终也只是撇了撇嘴,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他立刻就又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捏了捏师映川的耳朵,满是淘气的模样:“映川哥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别人问你的话,不回答是很没有礼貌的。”
这小家伙……师映川有点啼笑皆非,一脸的无奈之色,这种表情便是典型的既郁闷还得憋在肚里的样子,把梵劫心逗得直乐,不过师映川当然不会因为梵劫心的这么一句话而觉得有什么尴尬,尤其他现在有了儿子季平琰,自己做了父亲,于是便很自然而然地对其他可爱的孩子也有了亲近喜爱之感,像梵劫心这样的小孩,他怎会不喜欢?理论上来说,两人的身分倒是差不多的,一个是断法宗剑子,一个是神殿殿主之子,而且梵劫心还年幼,所以即使这孩子有点娇气黏人,师映川也没有觉得不好,所以师映川倒也愿意让着他,对于梵劫心似有若无的小撒娇更是不置可否,因此便轻笑道:“好罢,是我不礼貌了……我是因为傅宗主派人来寻我过来,这才到万花宫的,我这么回答,劫心满意了没有?”
梵劫心看似天真无邪的目光从师映川脸上一扫而过,马上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他笑着点了点头,却没有问傅仙迹要见师映川做什么,显然他问这些事情的目的并不是真的好奇,想要知道些什么,而只是要引起师映川的注意,不许他忽视自己而已,至于梵劫心的这点小孩心思,师映川也是猜得到的,但他当然不会戳破,只心中好笑而已。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梵劫心如此,师映川便也起了童心,笑道:“你刚刚说了,别人问话如果不回答,就很没有礼貌,那么我方才也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了,你也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了,是不是?”梵劫心闻言,吐一吐粉红的小舌头,笑吟吟地道:“我才不是没有礼貌呢,我是和师兄一起来万花宫的,我瞧见这里的树上有果子,就摘几个尝尝好不好吃。”说着,炫耀似地扬了扬左手,这时师映川才注意到梵劫心的左手里正捏着什么东西,他略一思忖,倒是并不在意这小侍人说的是什么,而是将目光投注到对方秀丽的小脸上,有点好笑地说道:“你肯定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玩的,是不是?”梵劫心嘟起小嘴,有些心虚地把目光撇到别处,底气不足地道:“才不是呢……”师映川似笑非笑,一只手抬起来捏了捏梵劫心好象水豆腐一样的脸蛋,揶揄道:“说谎可不是好孩子。”
梵劫心听了,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小声嘟囔道:“谁说谎了……”他忽然间眼珠一转,当即笑靥如花地说道:“映川哥哥,你尝尝这果子好不好吃。”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一直攥着的那枚果子塞到师映川的嘴边,看着梵劫心如此全不在意,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师映川反倒有点儿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了,只觉得好笑。
这小家伙直接就把东西送上来,甚至碰上了师映川的嘴唇,看这架势,是非让他尝尝不可了,分明是在转移话题,师映川见状,有些失笑,暗道这小家伙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倒是不赖,不过他也没有必要拒绝对方的好意,于是就顺势张开嘴,咬了一口那红彤彤的果子。
看来确实是熟透了,一口咬下去,只觉得又脆又甜,梵劫心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师映川怀中,细细的手臂却勾在对方的脖子上,就好象顽皮的猴子攀在树干上一般,再是惬意自然不过,他歪着小脑袋看师映川吃得津津有味,问道:“映川哥哥,好吃吗?”
师映川点点头:“还不错,很甜。”梵劫心听了,忽然间露出虎牙‘哈’地一声笑了起来,道:“哦,原来不苦啊?”这句话尽现小孩子的本性,紧接着,梵劫心便把师映川咬了一口的果子拿到自己嘴边,张开嘴大大地咬了一口,香甜地吃了起来。
一时间师映川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原来这小家伙给他吃东西是假,主要用他来测试一下果子好不好吃才是真,现在知道是甜的才肯下口,果真是个狡猾的小人精!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翻了个白眼,对于梵劫心这样小孩子式的狡黠他当然不会怎么在意,他随手在梵劫心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又轻轻拍了拍,哂道:“你这小家伙,鬼心眼儿还真不少,让我给你试口是不是?”
梵劫心嘴里嚼着果子,说话也就不免变得含混起来,唔里唔噜地道:“映川哥……哥不要这……么小气……”他总算没有再耍赖否认,干脆承认了,话里还有些类似撒娇的成分在里面,师映川忍俊不禁,对着这样一个小家伙,任谁也生不起气来,这时梵劫心已经吃完了果子,他皱皱眉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果子汁液弄得黏糊糊的手,无奈地拍了拍雪白的小巴掌,然后又看向师映川,甜甜笑道:“映川哥哥,有没有手帕给我用一下?”
师映川还能说什么?他脸上不由得抽动了两下,认命地从怀里摸出一条淡蓝色的手帕给了这小家伙,梵劫心抓过手帕,轻盈地从师映川怀中跳下地,用那精致的帕子把雪白的小手擦得干干净净,这时他看了看被弄脏的手帕,然后就把弄得黏脏的手帕揣进自己怀里,脸上就有了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一时张开小嘴正想对师映川说点什么,却又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眼珠一转,向师映川做了个鬼脸,道:“这个手帕归我了,就算是映川哥哥给我的信物啦!”
师映川瞪圆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他看着梵劫心笑嘻嘻的样子,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显得无奈之极,且不说这小机灵鬼究竟是什么逻辑,只从这随便就能捏造事实的本事上就能看出这小家伙的难缠,不过看着梵劫心仿佛小孩子玩家家酒一般的态度,师映川到底还是忍不住莞尔,不过还没等他说什么,梵劫心却已经摆了摆手,很是狡黠的样子,也不多说,只是笑眯眯的,仰头看着师映川,道:“我知道映川哥哥你不好意思承认的,其实你不用害羞的,我都明白。”说着,眼睛稍稍斜睨师映川,狡黠中又有些偷笑的样子,虽然师映川年纪不比他大多少,两人也只是今天第一次见面,并不熟悉,也不清楚师映川的脾气,但梵劫心这个骄傲的小家伙才不相信师映川会真的恼怒。
这种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让师映川彻底被打败,只觉得自己直到今天才见识到究竟什么叫作小魔星,师映川面无表情地抽了抽嘴角,心想还是赶紧找个新的话题算了,不过虽然这样想,却又不能转移得太明显,否则面前这个小机灵鬼只怕会看出来,到时候还不知道小家伙会说些什么,因此师映川略一思忖,干脆却是冒出了一个釜底抽薪的想法,就见他忽然展颜一笑,这笑容里三分肆意,三分不怀好心,看得人情不自禁地有些心里发毛,梵劫心见状,被师映川的这种转变弄得有些愣了,这时却见师映川伸手轻捏了一下梵劫心嫩嫩的脸蛋,轻笑道:“好罢,你说信物就算是信物罢……小家伙,你就真的这么喜欢我?”
梵劫心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他发现师映川此刻的眼神和先前的有很大的不同,但是如果让他说说到底有什么不同的话,他却也说不上来,这时师映川笑吟吟地又摸了摸他的脸蛋,甚至用修长的手指轻佻地勾了勾他的下巴,师映川的这种行为确实就等于是在调戏了,虽说梵劫心还是个孩子,但是毕竟还是很聪明的不是?从一开始师映川的无奈头疼之色,再看现在这种让人有点儿心里毛毛的模样,对比之下,梵劫心惊讶之余,眼中也不由得透出些许小孩子怯怯的本性来,他眼下有点搞不清楚师映川这个‘漂亮哥哥’是什么意思了,不过这小侍子到底不是普通孩子的想法,那小脑袋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总有惊人之语,只见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师映川,然后脆声道:“映川哥哥,你是在轻薄我么?”
“呃……”师映川顿时哑然,什么叫作无话可说?现在师映川就是这种感觉,原本在心中想好的一套说辞在此刻全部飞到了九霄云外,不见踪影,只能干笑两声,有点手足无措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面皮抽搐了几下,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口气,道:“什么轻薄?小孩子家家的,你都是从哪里学的这些东西!”
梵劫心笑眯眯地背着小手看向师映川,一派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狡黠地道:“映川哥哥你难道刚才不是在轻薄我么?呐,既然这样,我还是去问问师兄好了,他一定知道究竟是不是的。”说着,作势就要转身离开,师映川见状,当真是被吃得死死的,这小鬼头儿简直是个魔星,虽然知道这只是小家伙的要挟调皮之辞,但是谁也保不齐梵劫心这个满脑袋稀奇古怪想法的机灵鬼到底会不会真的问他师兄去,要是当真被李神符知道,虽然李神符正常来说不会真的以为师映川会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做出调戏之举,但师映川这面子也够丢大发的了,因此师映川只能叹了一口气,伸手按住梵劫心的肩头不让他转身,道:“梵小公子,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你这小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梵劫心嘻嘻一笑,旋又拉住师映川的手:“映川哥哥,你陪我玩一会儿罢,好不好?”
这种小要求并不过分,如此一来,师映川便暂时和这小侍人待在了一起,梵劫心似乎是天生就闲不下来的性子,没有多少消停的时候,他爬上树又去摘果子,摘下一个就直接往下扔,师映川便在树下用袍子下摆兜住这些被丢下来的果子,不一会儿就收获颇丰,随后梵劫心从树上顺顺利利地下来,两人就去了不远处的水边洗果子。
“映川哥哥,你是不是要在这里住几天啊,那样的话,我去找你玩好不好?”梵劫心手里拿着一枚果子,一边吃一边说道,时值秋初,虽有几许秋意,却还没有到花残叶落的时候,甚至是一年当中非常美好的时光,一路走来,满目都是美景,梵劫心与师映川两人悠闲地散着步,好不惬意,这时师映川也正啃着一只红果,闻言便道:“……我应该会在万剑山停留一段时间,陪陪玄婴和儿子。”
梵劫心闻言,嘟了嘟嘴,虽然他非常喜欢师映川这个‘漂亮哥哥’,可是他现在年纪尚小,心性从某种方面来说还很单纯,甚至还没有对季玄婴这‘漂亮哥哥’的情人产生什么嫉妒的意识,所以当他听到师映川提起季玄婴时,也仅仅是这一点小小的反应而已,并无更多的感觉,其实梵劫心虽然出身尊贵,是真正意义上的含着金汤匙出生,但他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他的侍人生父就已经因故去世了,而他父亲晋陵神殿殿主对这个自己唯一的孩子虽然十分疼爱,但当年神殿殿主与梵劫心生父鹣鲽情深,只可惜梵劫心生父身体羸弱,久久不孕,后来好容易怀上梵劫心,却在分娩的时候难产而死,因此殿主虽然对梵劫心这个自己心爱之人留下的唯一骨肉很是看重,但每每一想到爱人是因为生产而死,就无法释怀,这也使得梵劫心虽然一向在神殿之中生活优渥,却从来没有得到父亲无微不至的爱护,性格也就变得有些与旁人不同。
不过这神殿殿主也是专情之人,自梵劫心生父辞世之后,再没有亲近过其他人,梵劫心自己也争气,聪明俊秀,天资悟性都很不错,殿主心中也是爱如至宝,只叹偏偏有了这种隔阂,所以梵劫心什么也不缺,但终究没有父母的亲切抚爱,这一次他缠着要与李神符一同来万剑山,也是为了出来散心,却未曾想会遇见师映川。
两人边走边聊,忽然间梵劫心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停下了脚步,他跑到师映川前方,微微瞪大眼睛,也不吃果子了,只用一双漂亮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师映川,看得极为仔细,然后他又跑到师映川身侧,仔细地看着对方的脖子与脸部交接处,师映川见状,有些莫名其妙,便道:“怎么了?”梵劫心却不答话,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师映川的脸,然后招手示意师映川弯腰,师映川被他这一系列神秘兮兮的举动弄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还是在梵劫心面前蹲下了身子,看这小侍人要做什么。
梵劫心见师映川蹲了下来,便用手捧住对方的脸,借着明亮的月光仔细审视着少年美丽的面孔,然后两只小手以一种很古怪的手法细细揉摩着这张精致的脸,对于梵劫心的举动,师映川虽然奇怪,但既然没有什么损失,也不觉得疼痛,便也随他的便去了。
很快,梵劫心突然‘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师映川叹道:“小家伙,又怎么了?”梵劫心松开了师映川的脸,拍手一笑,嘻嘻哂道:“果然是这样!”师映川无奈笑道:“又在打什么哑谜?”梵劫心挺起胸膛,满脸得意洋洋之态,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晃了晃,道:“我刚才用的可是神殿藏书当中的一种秘法哦,专门看面相,可以从一个人的皮肉骨骼这些方面看出这个人的真正模样,哪怕是最高明的易容术也瞒不过我哩,我下午的时候没仔细看,直到刚才我才发现映川哥哥你的样子有不对劲的地方呢。”
师映川听了这话,不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微笑道:“我可没有易什么容,这就是我自己的脸。”梵劫心皱了皱小鼻子,笑嘻嘻地道:“我可没说映川哥哥你易容,你的脸是从生下来就有问题的,有外力影响了你的容貌,从脖子和脸部的交接处就能看到肌肉纹理很奇怪,而且看这走势,以后你的脸部肌肉还会变的,样子当然就跟着变了,这门秘法我学得很熟,一定不会有错的!”
说到最后,梵劫心一脸笃定之色,师映川微微一怔,忽然就笑了,他摸摸梵劫心的脑袋,笑道:“很不赖啊,你看得很准……我还没生下来的时候我娘吃了一种东西,所以药力全都到我身上了,让我的体貌都受了影响,我师父说过,等到以后我渐渐大了,就会恢复了。”
☆、一百二十四、出游
梵劫心听了师映川的解释,立刻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拍手笑道:“我就说嘛,我一定没有弄错的,原来是这样……”师映川展颜一笑,揉了揉梵劫心的小脑袋,笑道:“你这桩本事确实很不赖。”梵劫心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嘻嘻笑着,依旧滔滔不绝地说道:“那当然啦,这可是我自己瞧书慢慢学来的,连我师兄都不会呢。”
说到最后,梵劫心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之间都已经多了几分得意,师映川闻言,目光微动,语气却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笑吟吟的样子,似有意若无意地道:“既然小家伙你是殿主之子,我瞧你也是极聪明的,为什么你爹爹倒没有让你做这一代的圣子,反倒是你师兄成了下一任殿主的候选人?”
梵劫心摊开小手,仿佛并不在意的模样,无所谓地说道:“我年纪还小,师兄十几岁的时候我才刚生出来,太晚啦。”师映川微笑道:“跟年纪大小这个问题可是关系不大,我记得你们晋陵神殿历代圣子也不是没有后来居上的,不过你师兄确实是很有能力的人,想来你父亲也算是有点儿大公无私的人了罢,不以私心为念,没有只想为自己的骨肉谋利,而是以神殿利益为第一,这倒是让人佩服。”梵劫心听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秀丽的小脸上忽然就闪过一丝黯然之色,不过他很快就又强打起精神,勉强一笑,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佩服什么呀,我父亲这个人其实很没趣的,整天板着脸,就好象人家欠了他好多银子似的。”
师映川听见了梵劫心最后的一句话,倒是被逗乐了,几乎要大笑了出来,他伸手轻轻一弹梵劫心的脑门,道:“小家伙,那可是你爹爹,你就这么乱说?小心被他知道了,打你屁股。”
梵劫心抽了抽嘴角,淡淡道:“打我屁股?哼,他可从来都没有打过我。”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只看梵劫心的样子,却让人只觉得他宁可被父亲打屁股,其实这世上哪个孩子会愿意被打,可殊不知父母如此教育子女在梵劫心眼里却也算是一种别样的亲近之举,比起父亲淡漠疏离的相待,他宁可像别的孩子一样,被父亲打骂教育。
师映川之前虽然不知道梵劫心的家庭情况,不过从刚才男孩的一系列反应来看,他大概也就猜到了几分,想来梵劫心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不过这与师映川也没有什么关系,他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这时因为刚才谈起了梵劫心的父亲,让梵劫心的心情有些低落,下意识地便道:“好好的,映川哥哥干嘛提他?讨厌……”话一出口,梵劫心就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讲,大概是觉得自己方才说的话有点丢面子,不免有些尴尬赧然,因此梵劫心便立刻转移了话题,指着前方一间亭子道:“我累了,映川哥哥我们去那里休息一下罢。”说话之余,一双大眼睛带着谴责之色地瞥了师映川一眼,似乎是在怪他为什么提起自己父亲。
这种转移话题的功夫显然并不高明,师映川心中暗笑,当然明白这是梵劫心不愿意提起他父亲的缘故,不过他面上却不露出半点痕迹,只是说道:“好,我们过去罢。”
两人走进亭中,在石凳上坐了,梵劫心显然心情不大好,有些无精打采地坐在师映川的对面,两只手支着脸颊,在那里发呆,如此一来,他这样安静倒让师映川不习惯了,师映川想了想,索性作出没有发觉梵劫心神游物外的样子,自顾自地朝亭外看去,这时夜风微醺,空气里有着果实成熟的甜香之气,师映川看着动人的月色,一时间不由得就想到了季玄婴,想到了对方淡漠表面下的柔情,不觉便心中微微甜了起来,但很快的,另一张清丽的面孔又悄然浮上了心头,那是方梳碧似喜似嗔的容颜,然后紧接着,宝相龙树的身影也翩然闪过,不知道为什么,师映川只觉一阵淡淡的怅惘,在数年前他刚发现方梳碧是曾经的恋人香雪海的转世之际,惊喜之余他心中只想着以后好好疼爱照顾对方,但后来随着世事变化,他心中却又多了其他人的位置,这对那三个人来说,也许都是很不公平的罢?这时师映川和梵劫心两人各怀心事,都不说话,于是一丝有点莫名诡异的气息便渐渐在空气中浮荡起来。
师映川凝目望向亭外,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色,看向其实并不存在的一些身影,而那些影子也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起来,还好,这些感觉很快淡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忽然间只觉得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就扭头看去,只见梵劫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旁,正皱着眉头,秀美的小脸已经涨得微红,显然是由于师映川的冷淡而觉得不满,不高兴地道:“映川哥哥,你怎么走神不理我了?”说着,见师映川一副茫然失神的样子,梵劫心忽然就似乎有些泄气,原本正扯着师映川衣袖的小手也松了开来,虽然不高兴师映川冷淡了自己,但是他到底不算是那种无理取闹的蛮横小孩,知道师映川与自己的关系还没有多么亲近,对方并没有义务对自己无限包容,因此梵劫心只是撇了撇小嘴,道:“映川哥哥你在想什么啊,想得那么入神。”顿了顿,眼神却委屈起来,皱着小鼻子嘟囔着:“……映川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跟我在一起,觉得我很烦啊?”
师映川虽然不是什么心肠软的人,不过在梵劫心可怜巴巴的眼神攻势下,他到底终于败下阵来,轻轻一叹,强抑住之前的心境,拍了拍梵劫心的头顶,道:“没有,我没有觉得你很烦,倒是觉得你很可爱。”梵劫心听了,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他笑盈盈地道:“真的?”不等师映川回答,他就拉着师映川的手,满脸认真地说道:“映川哥哥,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师映川道:“你说。”梵劫心抬头瞧着师映川,神色间带着点期待,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师映川吃了一惊:“映川哥哥,我不想在神殿里呆着了,我讨厌那个地方……我跟着你好不好?”师映川这一次是真的惊讶了:“什么?”
“我是说,我不要回晋陵神殿了,我想跟着你。”梵劫心脸上阴沉如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师映川第一次看到这性子古灵精怪的小侍人露出这种表情,不禁有些意外,那些刚想出口的疑问也就暂时先咽回了肚子里,安静地听梵劫心说话。
梵劫心低了头,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他淡淡道:“我父亲待我不好的,他很少主动来看我,也很少和我说话,他一点也不像别人的爹爹那样疼我……既然他这么不喜欢我,那我为什么还要回神殿?映川哥哥我很喜欢你,你能收留我吗?”这样说了一大串,梵劫心的心情也阴郁下来,借着说这些话的机会,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未必不是宣泄。
此时的梵劫心神色落寞,这时的他没有之前的那种天真活泼的样子,倒有一丝莫名的老成之意,师映川惊讶之余,不觉也柔和了语气,道:“怎么会,你父亲怎么会不疼你呢,可能有些地方他做得不够好,不过你现在还小,以后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梵劫心显然没有听进去,撇了撇嘴道:“我已经不小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他仰头望着师映川,轻声道:“映川哥哥,你是不愿意吗?其实我很好养的,不挑吃也不挑穿,你的白虹宫很大,多我一个人也没什么的,是不是?等过几年我长大了,就可以做你的平君了,给你生很多小孩子。”
师映川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这个问题……劫心,你父亲是晋陵神殿殿主,我怎么可能把你带回断法宗?你父亲不会答应的。”梵劫心忽然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好象是漫不经心的神气:“他才不会在乎呢,我去哪里都好,他不会舍不得的。”
师映川无奈,只得好言劝说着,末了,总算是暂时把梵劫心稳住,准备将这个变得闷闷不乐的孩子送回去,不过他们两人都是第一次来万花宫,哪里认得路,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才在一个小花园里遇见了几名侍女,梵劫心这才被送了回去,而师映川则是去向连江楼说了一声,这才在一名侍女的引领下出了万花宫,好在他对来时的路倒是有印象,一时便速度飞快地朝季玄婴的住处赶去。
在师映川回来之前,温渌婵就已经告辞离开了,夜色中,小楼屋角悬挂着一盏轻纱织就的灯笼,从里面透出的灯光柔柔地照亮了一方天地,当师映川走进小楼,来到季玄婴的卧室门口时,就闻到从里面传出来的淡淡檀香味道,他还没有闻出是哪种类型的檀香,门就已经被下意识伸出去的手直接推开了,师映川走进室内,看见季玄婴正盘膝坐在床上,闭目打坐。
季玄婴听到推门声,双眼便睁了开来,如今的季玄婴与两年前相比又有不同,两年前的他还是一个颇为青涩的年轻男子,虽有情人,但各方面却终究没有多少变化,而如今再看季玄婴,无论是神情气度还是举手投足之间,都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在生育了儿子季平琰之后,他在许多不引人注意的细节方面都会流露出只有真正的成熟男性才会有的魅力,不过这种改变虽然师映川也隐隐感觉到了,但他却还不懂得如何去品尝这种滋味。
师映川来到床前,问了一句:“琰儿睡了?”季玄婴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师映川伸手在季玄婴的鬓角上摸了摸,笑道:“原来我师父也来了万剑山,我先前看见他的时候,还吃了一惊呢。”季玄婴闻言,微微一抬好看的眉:“……叔父也在?”师映川坐在他身旁,身子顺势歪在季玄婴的怀里,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是啊,估计是有什么事情……玄婴,你身上真香啊,熏的什么香?很好闻。”
季玄婴低头看着少年,白皙的手指在对方光滑的面庞上缓缓移动,却没有回答什么,明亮的灯光中,美丽的少年躺在清俊青年的怀中,这是一幅极美的画面,也是极暧昧的,不过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两人也没有做出什么更狎昵的举动,一来他们两个都不是天生喜欢男子的人,二来师映川年纪不大,对**之事还不渴望,在神智清醒的状况下也没有过床笫间的体会,并不食髓知味,而季玄婴更是生性淡漠,没有多少这方面的冲动,因此这两人凑在一起,哪怕是连孩子都有了,又是许久不见,但却竟然还是互相之间规规矩矩的,除了一些表面上的亲密举动之外,谁也没有想过更深入地做点什么。
季玄婴的手放在师映川额上,他似乎比较喜欢这样安静的相处,脸上的表情十分放松,这时师映川却好象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把手掌搭在了青年的手背上,道:“对了,大伯难道现在还被留在蓬莱,没有回万剑山么?”季玄婴垂目,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端倪:“……我去过蓬莱,但父亲被宝相脱不花软禁,真气无法运转,我虽然可以见他一面,但没有办法帮到他。”师映川听了,脸上闪过一丝微愠之色:“大伯在那里应该没有受什么苦处罢,若是那位阎罗狱主待他不好,大伯毕竟是万剑山之人,宗门也不会坐视不理,给何况以我师父的性情,又怎能任凭自己兄长在山海大狱受苦。”
“……不错,父亲他倒是不曾受过什么逼迫,宝相脱不花虽然将他强行留在山海大狱,但除了限制他的行动之外,其他方面都并不干涉,也并不曾逼迫他做不甘愿之事。”季玄婴的指尖轻轻滑过师映川的额头,他语气平静地道:“映川,你想见宝相龙树么?”
师映川的眼睫微微一颤,既而就有些感慨的样子:“是啊,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宝相了。”季玄婴道:“想来他很快就会来找你了。”青年说着,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师映川的胸口处,道:“这里分成了三份,我,宝相,方梳碧……映川你记住,我季玄婴要最大的那一份。”师映川闻言,有些莫名的感觉,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抓住了季玄婴的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玄婴,你知道吗,对于你和宝相来说,我和梳碧是在你们之前的事情,你们早就知道,而对于梳碧来说,我接受了你和宝相,就是背叛。”
他叹息着,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我对她是亏欠的,只是,她还是选择原谅了我。”
“她没有原谅你,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季玄婴忽然开口说道,师映川蓦地一滞,他睁眼看着季玄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季玄婴却只是自上而下地迎住他的目光,面色淡然地继续道:“映川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我只是知道有时候如果我愿意原谅一个人的话,那其实并不是因为我真的心甘情愿地想要原谅他,而是因为我不想失去对方,既然不希望失去,那么,就只能原谅,或者说,是假装原谅。”
师映川沉默下去,季玄婴的话太符合他的性格特点了,完全没有隐藏或者稍稍婉转,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也似,直接破开所有遮蔽,赤`裸裸地将里面的软肉,或者说真相暴露出来,师映川嘴角带了些苦笑,道:“玄婴,你总是这么不留余地……”季玄婴低头在师映川额上轻轻一吻:“……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莫非不知道么。”
一夜无话,等到第二日一早,师映川梳洗既罢,与季玄婴并季平琰两人一起吃了早饭,师映川眼见情人和儿子都在面前,一家三口团聚,心满意足之余,想起季平琰这孩子自幼长在万剑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心中就起了个念头,便对季玄婴道:“琰儿还没下过山罢,没见过这花花世界,不如今日我们就带他出去走走,散一散心。”季玄婴听了,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于是一家三口便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
万剑山所在的这处地域不但风景名胜不少,使得无数文人墨客流连忘返,而且颇为繁华,如今既是初秋时分,天气便极好,温度再适宜不过,正是出游的好时候,师映川一家三口走在醉人的秋光中,沿路看看风景,买些小玩意儿,倒也快活,尤其季平琰是第一次出门,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得很,在师映川怀里东张西望的,小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未几,三人路过一处摊子,这是一个字画摊,不算很大,不过东西倒不少,琳琅满目的样子,除了字画之外,还有一些上面或是提诗或是绘着山水人物的纸扇,制作得还算精美雅致,虽然不是什么名家之物,却也可以闲暇之余把玩一二,一时季玄婴停下脚步,在十数把扇子里面翻了翻,挑出了一把,上面绘着寥寥几支翠竹,倒也有几分意境,季玄婴看了看,似乎比较满意,便开口问道:“……这把扇子要多少钱?”
摊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先前他生意不错,便坐在摊子后面眯着眼睛认真数着挣来的银钱,并没有注意到师映川一家三口,直到听见季玄婴清冷平平的声音时,这才一个激灵,忙扬起笑脸就准备招揽生意。
这中年人循声看去,就发现问价之人正站在摊子前,手里是一把从摊子上取来的纸扇,扇子上画着几笔青青修竹,这顾客二十来岁年纪,身披织绵长袍,束一条银丝宽腰带,既淡雅又显得颇为雍容,身姿气度十分犀利神秀,眸光闪动之间,有淡光流转,仿佛能将所有的一切统统看透,额间靠近双眉的位置缚着一条两指宽的抹额,整个人一尘不染,望之恍若神仙中人,青年身边却是一个怀里抱着孩子的美丽少女,通身不见半点首饰,素装淡袍,扎着简单的马尾辫,头发油黑顺滑得令人惊叹,容貌极美,若是再年长个几岁,只怕便是祸国殃民那个级数的了,与这青年当真是一对璧人。
这三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家子,虽然这少女的打扮完全不似已婚妇人,年纪也小,但怀里那个玉娃娃一样可爱的孩子却生得与少女极像,况且世间也不是没有十三四岁就早早成亲的人,因此人人都道这是一对小夫妇带着儿子出来游玩,这中年摊主一向人来送往地见多了,眼睛毒得很,一看就知道这三口之家身上的穿戴虽然不很抢眼,却绝对是上等货,多半是哪个大家子里的贵公子带妻儿出游,自然是出手豪阔的,应该可以多赚些银钱,想到这里,中年人连忙满脸堆笑,殷勤道:“这位爷的眼力可是真真好的,我这摊子上的扇子里面就数这一把最好,我报个实在价,只要一两二钱银子,这扇子就归您了。”
其实这扇子原本只卖八钱银子,但中年人觉得眼前这位贵公子应该是那种出手豪阔的主儿,因此便干脆提高了价格,果然,季玄婴也不还价,把玩了几下竹扇之后就取银子给了中年人,中年人的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花,连忙接了银子,心中却在暗笑这种公子哥儿果真是送上门让人宰的冤大头。
买了扇子之后,三人就离开了书画摊子,师映川一手抱着儿子,一手从季玄婴手里拿过纸扇看了看,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道:“这扇子最多只值八`九钱银子,你却花了一两二钱,被人家当冤大头宰了。”季玄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又不差这点银子,何必与他多费口舌。”说着,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师映川的头顶,师映川顿时一翻白眼,无奈道:“我说玄婴啊,我已经十四了,不是孩子了,你能不能别再摸我脑袋了?在儿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一百二十五、平凡的幸福
师映川被季玄婴这么习惯性地摸着头顶,看在不知情的旁人眼里,就是丈夫在宠溺地抚摩着小妻子的脑袋,虽然好象有点奇怪,却也显得这对小夫妻感情很好,而且季玄婴戴着抹额,挡住了那枚侍人印,更何况就算不挡,也没有几个人会想到那究竟是什么,因此看到这一幕的行人便都只当作是做丈夫的在向美丽的小妻子表示亲昵,就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师映川顿时一翻白眼,有点无奈道:“我说玄婴啊,我已经十四了,不是孩子了,你能不能别再摸我脑袋了?在儿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师映川说着,故意装作气恼的样子拍打了一下季玄婴的手,季玄婴吃他这不轻不重的一打,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自他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不知为何,他心中就生出一股很微妙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目光在师映川的脸庞上转了一转,眼中就有了温柔之色,好似秋水流波,神采湛然,师映川无意间触及到他的目光,不觉一怔,笑道:“喂,怎么忽然这样看着我?”
季玄婴却伸手一捏少年的脸蛋,这个举动让他少了几分疏离冷漠,多了几分亲切温和,青年捏着那光滑的脸蛋,理所当然地对情人说道:“……我喜欢摸你的脑袋,也喜欢这样捏你的脸,你既然是我的,我当然可以这样做,莫非你不喜欢么。”师映川听着这番话,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感动,遂笑着叹息道:“好罢,你想怎样都行,我哪敢不喜欢啊。”
这种看似十分乖巧的反应显然让季玄婴很满意,他浑然不在意自己与师映川身外的一切,神色淡漠,眉宇间看不出心情好坏,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只有当目光从身边的师映川和季平琰身上掠过的时候,眼中才会流露出一抹温和之意,当下微微一笑,道:“在宝相面前,你是不是也会这样说话?”师映川明眸流转,似笑非笑的样子,揶揄道:“玄婴,你这是吃醋了么?好酸的味儿!”
季玄婴的眼神虽然平日里像是一把锋利的剑似的,所过之处,什么都要给割开,但现在这眼神在看向师映川的时候却柔软了许多,不再那么犀利,他似乎笑了笑,对师映川的话不置可否:“……你当然也可以这么想。”这时季平琰在师映川怀里忽然嚷道:爹爹,我饿。”师映川恍然一拍脑门,失笑道:“光顾着玩了,忘了这都快晌午了。”说着,轻拍季平琰的后背,柔声道:“琰儿饿了?爹爹带你去吃好东西。”
他对这片地域并不熟悉,不过季玄婴却可以说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对这里即使不是了如指掌,起码也知道个大概,当下便带着情人与儿子转过一条街,向东边方向走去,他身修腿长,步子迈的自然大,因为怕季平琰饿着,所以走得不慢,而师映川身量还未长成,比他矮了一些,在不施展步法的情况下可是没法慢悠悠地跟上他,因此便一手抱着儿子,三步并成两步地小跑着追上,一手扯住青年的衣袖,道:“慢点,你走得这么快干什么?”季玄婴看到师映川清丽的脸上带着点嗔意的表情,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由得会心一笑,仿佛只要看到师映川,他也就能感到莫名地开心。
一时季玄婴带着师映川父子走过两条繁华的街道,来到一条河边,这是城内河,穿纵交错,乘着船可以到达城内的大多数地方,这时三人面前的河就是其中的一处分流,这里有一个很小的码头,以青石为筑,不时地有船只往来,其中大部分是专门载客的船只,季玄婴唤下一条正经过面前的载客小船,那船缓缓停靠,三人就登了上去,那船夫见客人站稳了,便问要去哪里,季玄婴说了一个地方,船夫点点头,轻快地一划木桨,小船便无声地驶入了河道。
小船走得颇快,不多时便进入了一条更加宽敞的河道,这时水上的船只往来如梭,就不仅仅是轻便的载客船了,或是精巧的画舫,或是运货的商船等等,只看这情形,就能对此处的繁华略窥一二了,两岸可以不但看到酒楼商铺这些地方,还可以看见临河而建的富贵人家,红瓦粉墙,老树红花,都是盛世太平世道才会有的惬意,这时小船经过一排造型各异的建筑,或是雅致精巧,或是富丽堂皇,但统统都不太像是酒楼之类的地方,而且这都是建筑的背面,看不见招牌之类的东西,自然不知道是些什么所在,师映川见了,当然就不免有点奇怪,便用手示意,向季玄婴问道:“这些地方都是做什么的?”
季玄婴顺着师映川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原来是那里,便蹙一蹙眉,很随意地道:“你问这些做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前时船夫从师映川的声音里就听出这原来是个漂亮公子,不是什么姑娘,心中虽然疑惑这三人的奇怪组合,不过这些也不关他的事,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但现在听了师映川的发问,一来谁都愿意与这么漂亮的人交谈,二来这又是自己船上的客人,于是就笑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这些都是男人去风流的地方,只不过这一片地方却是清高些,大多搞的都是卖艺不卖身的那一套。”
师映川听了,便笑道:“想来这卖艺不卖身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过是对于普通客人而言,若遇到合心意的,或者惹不起的大主顾,那这规矩自然就破了。”那船夫笑道:“公子说得是,可不正是这个道理么!这些娇滴滴的姐儿平日里要多少人陪着小心,一掷千金才能有个笑脸,简直比那些有家世的小姐们还难伺候,像我们这些小民,这辈子也走不近跟前哩。”
这时季玄婴却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师映川的肩上,道:“……你有兴趣?”师映川有心逗他,便笑吟吟地道:“是啊,不如我们去逛一逛?”季玄婴点点头:“也好,那我便陪你去。”说着,就要叫船夫将船靠过去,师映川见状,没想到季玄婴心思竟然纯净通直到了这个地步,连忙将人扯住,哭笑不得地道:“我只是逗你玩的而已,你就这么当真了?”季玄婴生性淡漠,此时表面上总没有什么变化,唯有眼神当中已经有了些许笑意,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想法,却淡淡道:“玩笑不是随便开的,你要做什么,我当然会答应你。”师映川一脸挫败,只觉得心中好笑,那份逗弄的心思早已经消散无踪,这时季玄婴却道:“其实这里也有阴阳宗的人。”
“……阴阳宗?”师映川张了张嘴,脸上现出微妙的表情:“他们……”对于这阴阳宗,师映川自然是知道的,这个门派以阴阳双修之术闻名,其中也不乏采补的法门,行事不分正邪,不过倒也不算是什么故意做恶,肆意妄为的邪异门派,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宗门总是名声不怎么样的,能好得了才是怪事,不过师映川听季玄婴这样说,就知道此处这些青楼楚馆应该是阴阳宗埋的线,可能是主要用来收集情报的所在。
不一会儿,船停靠了下来,三人便陆续登岸,季玄婴显然来过这里不只一次,带头走向了一处外表颇为雅致的建筑,师映川随他进去之后,发现此处确实有些独到之处,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看起来倒是名家手笔,这时有清秀小厮上前相迎,引着客人上了二楼。
楼上设一个圆台,一个美丽少女坐在上面,面前摆着琴,正弹奏着一首悠扬的曲子,整个二楼的座位也并不多,一共才七八张桌子,互相都用屏风隔着,这样的一个所在,看起来确实不错,先不说饭菜味道如何,至少环境就很清静,一家三口上来之后,顿时就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尤其师映川乍看起来分明是个绝色少女,这就更是让那些看过来的诸多目光当中多了几许炽热。
小厮带着三人来到靠窗的一个位置,师映川抱着儿子坐下,笑吟吟地看着季玄婴对小厮吩咐了几句,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光,颇为安心地抚摩着儿子的头发,等着饭菜送上来,时间不长,小厮就将东西送至,上好的白瓷器皿中盛着卖相颇佳的各式精致菜肴,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不过这时季平琰却由窗户看见楼下有扛着架子卖糖葫芦的人经过,引得身后跟着一群面露馋色的孩子,季平琰见状,便也闹着要吃,对于儿子的这点小小要求,季玄婴当然会满足,当下就起身下了楼,去给季平琰买糖葫芦。
三人在此处清清净净地用过午饭,结了帐之后便继续游玩,而这时在万花宫的一处房间里,一只红嘴鹦鹉站在供它落脚的金横架上,时不时地振一下翅膀,这间屋子很大,首先入眼的便是十几扇书架,上面装满了书,旁边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案漆得光可鉴人,案上形形色色摆着各式物品,不一而足,此刻一架大玉屏后面,两张太师椅上蒙着色泽雪白,没有半点杂毛的虎皮,椅子之间隔着一张桌子,上面什么也没有摆,连江楼正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看不出脸上有什么喜怒之色,而在他旁边,傅仙迹亦是面色淡淡,神情不动,这位万剑山剑宗今日的穿戴十分华贵,玄色镶边赭红底子青金色撒花大长袍,带白色细条纹的黑色薄纱罩衣,外罩圆领左衽短罩甲,银灰色的料子上绣着大片的红蓝交错云纹,围一条紫红色嵌玉宽腰带,尤为引人注意的是他头上戴的高冠,通体金黄,却并不是以黄金为材料,上面镶嵌着一圈指头大小的明珠,珠光眩目,他昨日那等简单的打扮与现在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一名容貌十分秀丽,身段也极为窈窕的侍女走了进来,给两人奉上香茶,这侍女已算是第一等的美人了,但连江楼的目光却连一瞬也不曾停留在她的身上,一来连江楼平生从不耽溺于美色,二来大光明峰这一脉的功夫有些特异之处,修为越深,对浊气就分外敏感,只有对处子与修为高深之人近纯的体气才不会反感,如今以师映川的修为,在面对‘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的青楼女子之时,已经会觉得有些浊臭,至于连江楼,却是要求更甚,到了他现在这个层次,甚至普通的凡俗处子都已经不大能够入眼了,因为大多数的普通女子无论多么美貌,他都能够察觉到些许不堪入目之处,或是毛孔略粗皮肤不够细腻,或是骨骼不够匀称修美等等,多多少少都有煞风景的地方,只有那些修行有成或者当真天生丽质之人,不但体气纯净,身体亦是肌骨合宜,这才能入眼,当年藏无真之所以选择澹台道齐作为爱侣,磨练自己的道心,其中澹台道齐修为高深是一个很大的原因,否则藏无真又怎能忍受自己与一个气息不洁、皮囊瑕疵过多之人有肌肤之亲?若是细细论起来,大光明峰历代莲座与剑子不但有伴侣的不多,而且即便是有,那也个个都不是普通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热腾腾的茶水香气悠远,袅袅冒着朦胧的白气,傅仙迹浅浅瞥了一眼地上斑驳的日光,然后视线便落到身旁端坐的连江楼身上,没有再移开,此时连江楼的样子与他却是完全相反,只是一袭深青色武士服,没有束发,虽然面无表情,不见喜怒,但一双眼睛开合之间,精光显现,令人一望之下便隐隐心悸,生出敬畏之心,傅仙迹如此看着连江楼,虽然男子与其师尊藏无真的容貌并不类似,但毕竟是多少年的师徒,两个人给人的感觉说不出哪里总有些相象,因此傅仙迹面对着连江楼,就不禁想到与自己弟弟澹台道齐在两年前一起销声匿迹的藏无真,这也使得他更多地回忆起澹台道齐在自己脑海当中的形象,如此一来,纵然他数十年来早已将道心打磨得坚稳如石,心中却仍然不免隐隐作痛。
想到这里,傅仙迹目光看向窗外,语气却是有些冷淡,道:“……多年之前我以为道齐是在与藏无真一战中陨落,因此虽然痛心,但毕竟他两人之间的纠葛不是旁人能掺合的,更何况又是道齐他自己上了大光明峰,没有谁逼迫陷害他,所以无论是宗门还是我这个做兄长的,都不能说些什么,但未曾想,原来他并未身亡,却是被囚禁在大光明峰这么多年。”
傅仙迹说到这里,目视连江楼,脸上明明没有任何鲜明的表情,但在黑白分明的眼眸深处却有什么在快速转换,漆黑的瞳孔中寒气逼人,此刻的傅仙迹与昨日师映川所见到的那位像是和蔼长辈一般的东华真君就仿佛两个人似的,几乎没有丝毫的相同之处,随后就是一声沉沉的重复:“……原来他并未身亡,却是被囚禁在大光明峰这么多年。”
傅仙迹的话中其实有些讽刺之意,不过连江楼只作不闻,那一双眼睛异采流动,如同千里暮云一般,变幻莫测,闻言却是神色不变,他黑色的眼珠往傅仙迹这边瞥了一眼,眉目之间逐渐聚起一团风暴,仿佛是在无声地冷笑,却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只道:“师尊当年不忍下手伤他性命,便囚他在舍身崖,真君现在提起旧事,也是于事无补。”男子这样说着话,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蓄积起来,脸色虽然依旧平静,但这平静的表面下,也许却有暗流正在奔涌。
傅仙迹的眼眸深邃起来,森森然,这位在师映川面前颇为和蔼可亲的一派宗主,此时看上去却有那么点儿不同的味道,那血红的嘴唇是微微抿着的,显得严肃了许多,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就像是蒙着一层冰,冷,硬,利,仿佛能把整个天地都席卷了进去,乍见之下,与澹台道齐何其相似!此时他用这种深利无比的眼神看着连江楼,双目之中仿佛是燃起了火焰,而连江楼的目光也是毫不犹豫地迎了上来,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几乎让人无法喘息,若是有旁人将这种情形看在眼中,定然会以为只要再有一点什么碰撞,那么这两位大人物就会直接动手。
但就在这种无声的对峙达到了巅峰的那一刻,突然之间,这种气氛忽地就松了一线,傅仙迹不曾立刻有什么反应,只是拿眼打量着连江楼,黑不见底的眼珠子里看不出究竟有什么情绪,半晌,方淡淡道:“身死魂消对于世间任何人来说都是恐怖的,而我辈武者,行到尽头也许就是超脱,也是毕生的追求,而我们也确实有超脱的机会,常人不过匆匆数十年的寿命,而武者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延寿不少,成就宗师之后,更是突破壁障,寿命得以大幅度延长……”
傅仙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盯着连江楼,半晌,才开口接着说道:“……道齐他已经进入宗师之境,寿数悠远,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去享受这世间的一切,然而两年前他却销声匿迹,甚至很可能已经陨落,我这个做兄长的每每思及至此,便觉得心中恻然。”
傅仙迹说着,眼中掺杂着一片灰暗无边的黯然,显出几许怔忡的神色,却是多了几分苦笑几分自嘲,目光从连江楼身上移开,哂道:“我这二弟果然是最冰心冷肺不过,除了藏无真之外,旁的竟是全不顾了……”
这位东华真君璀璨如星的眸子略略一黯,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一派堂皇高华的气度,但是不等他再开口,连江楼便忽然将腰畔佩带着的那柄神兵和光同尘取了下来,放在了桌上,傅仙迹眉头微微一皱,似是不解连江楼为何忽然将历代莲座的佩剑拿了出来,不过很快他的目光便渐渐聚起,只见连江楼当着他的面缓缓拔出剑来,然后一手按在漆黑的剑格上,傅仙迹注视着他的动作,发现此处原来有一个极不起眼的机关,紧接着,连江楼的手指在机关上轻轻动了几下,只听一声轻响,剑柄后端竟是自动打开,露出了一个藏在里面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