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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_分节阅读_134

      师映川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逐渐有淡淡幽芒在赤眸的最深处一点一滴地蕴积起来,冷冷道:“但凡武道强者,有几个不是杀伐决断、视普通人为蝼蚁之辈?更不必说大宗师那等超然于物外之人,说穿了,这样的人,自觉高于普通人,就好比你我,所以对这种情况再清楚不过,因此如果想要指望这些人老老实实地与普通人一样遵守律法,安分守己,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有这些人在,这个天下就难以有真正的稳定,皇权就总会受到掣肘,甚至制衡,还谈什么震慑天下强者?身为天子,要打造的是千秋万代的日不落帝国,岂能容得下这些不确定因素的存在?不过你可以放心,我终究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毁了这个世界。”
    说到最后,师映川加重了语气,只是他的眼里却并没有半点激动之色,只有一片平静与宁定,宝相龙树默然,轻轻皱了皱眉,师映川却负手微笑,道:“其实我现在虽还不是大劫宗师,但若真要死战的话,我眼下单枪匹马杀上断法宗,即使断法宗几名宗师尽出,我也必可拼死取下连江楼的人头,你信不信?”师映川说着,遥望海面,笑了笑,轻声继续道:“但我不会那样做,因为尽管可以成功,但我也必死无疑,而这具肉身,我是绝对不舍得就这么舍弃的……事实上我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机会杀他,不过他这个人隐藏极深,我不确定他是否会有什么底牌,但直觉告诉我,如果我想杀他,一定会付出非常可怕的代价,所以不到有万全的把握,我是不会再贸然与他动手、分出生死的。”
    他转首看着宝相龙树,忽然话锋一转:“当年我跻身大劫宗师之境后,成为公认的天下第一,世间已无人能再令我全力出手,就是这样,我却最终死在旁人手中,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宝相龙树目视于他,静待下文,事实上,这等秘事也都一直不被外界所知,甚至在师映川的身份暴露之前,关于泰元帝究竟是生是死,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论断,师映川依然负手静立,冷静的面孔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但眼中却仿佛囊括着黑沉沉的天穹,有雷声滚滚,那是令人窒息的漩涡,谁也不知道那里在酝酿些什么,他沉默片刻,然后伸出手,雪白无瑕的手掌暴露在寒冷的风中,似是想捉住一缕无形的风,瞬闪而逝,他缓缓说道:“……超过二十名宗师联手围攻,都是世间最顶尖的强者,原本即便如此,我也不是不能脱身,但赵青主早已在多年前就在自己身上亲手下了毒,通过与我长年欢好,在我体内让毒性逐渐累积的同时又让我不曾察觉,而在那一日,就是毒发之际,致使我后来虽然拼死击退其他人,脱离包围,但也已经气血逆流,筋脉将断,最后被追击而来的赵青主亲手所杀。”
    师映川静静地站着,静静地说着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说的这些事与自己没有丝毫关联,然而宝相龙树却能够感觉到缭绕在师映川身周那种无可名状而又森然寂灭的气息,那是一个无形的漩涡,里面扭曲着不堪回首的记忆,师映川望着身边男子的眼睛,他凤目微眯,红色的瞳孔仿佛满是血污,永世也不能复原,淡淡道:“而你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么……宝相你曾经听我说过的罢,大光明峰有一部《太上忘情诀》,事实上那便是赵青主所创,当年他暗中自创此法,我想,到后来挥剑断情,将我斩于剑下,便是彻底成就他太上忘情之境,功德圆满之时。”
    海上风浪依稀,宝相龙树的身体仿佛僵住一般,动弹不得,师映川微微闭目,封住眼里闪烁着的那变幻不定的光芒,他仰头迎着冰冷刺骨的海风,表情冷淡而傲慢,喃喃道:“以世间第一人来作为自己的磨刀石,赵青主此人,我是真心佩服的,我自问做不到他所做的一切。宝相,你知道么,复仇其实往往并不是真的为了利益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而是为了心里痛快,只为了这一个痛快啊……”
    一只手抓住了师映川冰冷的手,缓缓握紧,师映川睁眼看去,就见宝相龙树面色平静,道:“我会帮你,帮你实现你的理想,帮你……复仇。”师映川长眉微挑:“复仇么?那是我和那个人之间的恩怨,我会亲自了结。”宝相龙树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他凝视着师映川的面孔,毫不掩饰眼眸深处的冷酷,一字一句地道:“映川,我完全能够理解你作为一个男人,一个骄傲无比的男人,那种想要亲手复仇亲手夺回一切的想法和尊严,但是你也要理解我,理解我宝相龙树作为一个视你更重于自己性命的男人所做出的决定,我必须要让所有伤害过你的人,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这是一个男人斩钉截铁般的誓言,师映川听着,笑了笑,终究开口道:“……也好。”这时远处一条黑色的巨舰上,有人蓝衣猎猎,向这边看来,是宝相脱不花,师映川就道:“姑父现在和你怎么样了?当初逼他效忠于我,扶持你上位,也是不得不为之,只是我不希望因此影响到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宝相龙树叹道:“还好罢,父亲并没有责怪我,只是我自己总觉得有些愧对于他。”师映川合上眼皮,平静道:“也许时间长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就在师映川与宝相龙树说这些话的时候,万里之外的大日宫中,连江楼看着面前与那人五官相似的俊秀男孩,道:“……你是想知道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整个人空明而冷漠,肌肤洁白,实在是英俊得有些近乎死板,那种特殊的气韵,令他看上去几乎不太像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尊石雕,他的态度很平和,甚至勉强谈得上温柔,然而不知为何,年纪尚小的师倾涯却觉得有些寒冷,不自觉地把手缩进了袖子里,似乎这样就能温暖起来,连江楼伸手抚摩着男孩的头顶,就像是二十多年前对那个孩子所做的一样,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你父亲是个骄傲的人,当他说话的时候,他要整个世间都必须听到他的声音。”
    连江楼的声音很淡,淡得就像是一杯白水,其中没有情绪体现,师倾涯努力回想着脑海里那些已经模糊的记忆,脸上就流露出敬畏与向往之色,但男孩很快就神情微微黯淡下来,他低声道:“师祖,难道师祖和父亲之间,就没有和解的可能吗?”他抬头,小心观察着男人的脸色:“其实如果我们断法宗……”
    话刚说了半句,就已经被打断,连江楼脸上的神情无限宁静深沉,却又浅淡如一泓清溪,阳光中,显得恬淡而安谧,他平声道:“我与你父亲,终究不是一样的人。”
    ……
    师映川在蓬莱停留了两日,随即返回大周,其后兵雪融化,冬去春来,自是战事又起之时。
    驿路两旁已是春草吐绿,偶尔可以见到有野兔之类的小兽匆匆穿梭在草丛灌木当中,道路上一驾黑色青幄马车匀速而行,驾车的车夫眼神稳利,不时有精光闪烁,显然是内家高手,不同于一般马车的笨重,这辆车子很是轻便精致,车窗上挂着纱帘,似透非透,可以看到里面一个端坐的身影,但若要再看分明些,就不能了,车厢内那高大身影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会偶尔掀开帘子去看一看沿途的风光景致,只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同泥雕木塑一般。
    马车在路口一处茶棚停下,车夫下去找了一张空桌,将桌面和条凳都用力擦拭了一番,这才要了一壶茶水,一盘馒头和一只肥鸡,自己又在旁边占了一张桌子,要的也是同样的一份吃食,这时车厢打开,里面的人下来,淡青的袍子上面云纹垂流,那人身材高大挺拔,过来坐下,脸上的青色面具遮住脸孔,只露出嘴和双眼,一时东西送到桌上,就默不作声地吃着。
    这茶棚里往来歇脚的人不少,三教九流都有,如今战事紧张,万绝盟与大周之间战火连连,不少人吃喝之余,就在谈论时事,有那亲朋死于战乱的人,说着说着,不禁就悲戚起来,有人还抹起了眼泪,那面具男子安静坐在桌前吃着东西,一面听人说话,过了一会儿男子吃完,车夫去给了钱,两人回到车上,车子行驶了一段,车夫忽听从车内传出沉沉的声音,清晰入耳:“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古人诚不欺我。”
    车夫谨慎地不敢接这个话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爷是成大事的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古以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偏偏有的人能借此打拼做出一番事业,封妻荫子,有的人却连活都活不下来,怪得了谁?归根结底,怕也只是没那个福分罢了。”车内人听了,沉沉笑了一声,道:“……虽是牵强,倒也有几分道理。”又笑道:“本座突然说这些,似乎矫情得紧,明明是天下第一等的魔头,却这般惺惺作态起来,一副悲天悯人之色,倒也好笑。”
    那车夫却是神色微微端正起来,说道:“属下是贱役出身,自幼就在所谓的名门正派当中做些杂事,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才有了这一身本事,从前属下还是贱役时,看惯了门中那些正道之人的嘴脸,不少人都是说法上漂亮堂皇,手段上却是心黑之极,爷,属下不知道多少大道理,但斗胆在这里说上一句心里话:那些太把自己当人的东西,往往也就不把旁人当人了,那些反而看着不把自己当人的,倒是说不定更有几分人味儿。”
    车厢里的男人哈哈大笑,再没说些什么,未几,前方道路渐窄,已不见有行人踪影,两旁树木森森,忽地,正在车厢内闭目打坐的男子微微睁开眼,道:“这种气息……是断法宗的人?”
    最后一个字是男子拖着浓重的冷哼说出的,话音方落,他已掀开车帘,将眼神冷冷向沉寂的林中望去,下一刻,只见一道紫光自车厢内飞出,横贯长空,疾速射入林中,须臾间,只听远处遥遥传来几声惨叫,不过片刻,就再次安静下来,那紫光重新飞回,隐隐散发着令人肌肤生寒、汗毛倒竖的冷意,自动飞进男子袖中,这时车夫已轻声问道:“爷,用不用……”男子淡淡道:“大概是潜入境内的奸细,不必理会,杀了也就是了。”
    一时回到青元教,师映川沐浴一番,换上一件白袍,上面拳头大小的赤色莲花初绽,瓣瓣分明,师映川脸上的面具已经取下,脸上包括露在外面的肌肤表面布满了无数诡奇的深青纹路,十分狰狞,已经难以透过这些纹路看出本来面目,他端坐在椅子上,两手交叠着静静放在膝头,看着墙上的一幅山河万里图,他沉默了片刻,没有任何表情,精致的眉头上却依稀被染上了一层薄霜,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人心生不安,没有人知道这个高贵而强大的男人在想些什么,周围服侍的下人都神情谨慎地垂手立着,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打扰了他。
    时间缓慢却不容置疑地流逝,师映川望着墙上的画,目光平柔如水,但下一刻,又是坚冷如铁,他的眼神恢复平静,且幽深之极,只是里面隐藏着的意味却是那样的寒恻,令人难以察觉,一时他随手拢起满头青丝,淡淡道:“……皇帝眼下在做什么?”有人轻声应道:“陛下尚未退朝。”
    师映川听了,不作声,只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等到室中只剩他自己,师映川才去墙角的暗格中取出一只玉瓶,从中倒出一枚圆滚滚的丹丸,他将此物收入袖中,脸上平静一片,只有那一对仿佛熊熊火焰燃烧的眼睛,将绝冷的光芒放射出来。
    师映川去了皇宫,在皇帝的寝宫里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晏勾辰下朝回来,见师映川正半躺在一张摇椅上翻着一卷泛黄的古籍,便笑道:“那些奴才说你已经在这里等了小半个时辰了,怎么,去寺里这么早就回来了?”
    师映川今日是去给早夭的女儿做法事,闻言便道:“没在那里多待,毕竟那种场合待得久了,心情不免压抑起来。”两人说着话,当晚师映川便没有回去,就留宿在宫里,自是一夜缠绵。
    夜色渐浓渐深,明月破开层层云霭,高悬天际,连番的欢好之后,体力耗尽的晏勾辰沉沉睡去,师映川躺在他身旁,洁白胜雪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摩着男子的身体,他表情淡然,就如同三月的风,虽然还算轻柔,但却峭寒尚在,忽地,那绝美似玉笋的五指微微张开,姿态曼妙无比,以肉眼无法看清的动作迅速弹动了几下,顿时熟睡中的晏勾辰身体一颤,彻底昏睡过去,无论怎样都不可能被叫醒,在一个时辰内,哪怕是刀斧加身,也绝不会有所知觉,这时就见师映川缓缓坐了起来,右手虚抓,地上散落的衣物就飞到了他手中,师映川找了一下,从中摸出一枚圆丸,既而丢下衣物,将那圆丸放进了晏勾辰的口中。
    月色如水,明月照耀人间,如同一只眼睛在冷冰冰地俯瞰着这个丑陋的世界,不知过了多久,师映川轻吐一口浊气,再无声息,他的手指缓缓描画着面前男子的面庞,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这个人什么都不会知道,无知无觉,当翌日一早醒来之后,一切都会和平时一样……师映川眉宇间有一抹淡淡倦意,他轻声道:“勾辰,你我相识二十余年,不是我一定要防着你,而是我曾经已经尝到过背叛的滋味,所以永远也不想再尝试一次,哪怕只是有一丝的可能。不过,只要你与我一直同心协力,那么这九转连心丹就永远都不会发作,不是么?”
    方才师映川给晏勾辰服下的正是九转连心丹,从前宁天谕还在的时候,早就建议对晏勾辰使用此物,只是师映川没有答应,后来想过要使用,但那时他已对两名宗师下过蛊,若是再给晏勾辰使用,师映川无法保证绝对压制蛊虫,很有可能会对晏勾辰造成严重伤害,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做,再往后师映川修为大进,已经可以保证在安全的情况下多次下蛊,所以在擒获宝相脱不花与季青仙之后,就暗中给两人服下了九转连心丹,如今再给晏勾辰下蛊,也是可以,以前他还不认为自己很需要对晏勾辰用这种手段,或者说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但如今的师映川却是不同以往,他要将一切不稳定的因素统统扼杀,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温暖的灯光中,师映川意味莫测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淡笑,仿佛涟漪一般渐渐扩大,他低叹一声,手掌抚过晏勾辰的脸,灯光下,一切都仿佛梦境般迷离扭曲起来。
    ……
    大周,青元教总部。
    “你是说,十九郎受了伤?”男子微斜着身体,一手支颔,微闭着眼睛静静坐在一张青玉宝座上,身上大红的长袍仿佛将周围都染成了一片血色,男子修长的眉毛微微皱着,愤怒,极度的愤怒占据了他的身心,但越是这样,他反而越发平静下来,微眯着好看的双眼,他拥有世间最完美也最冷酷的容颜,不可侵犯,大殿中间的一池碧水似乎都受到了他的情绪影响,畏惧地轻轻荡漾起来,水中的十几尾金色鲤鱼瑟瑟聚在一起,不住地吐着白泡,殿内死寂一片,下方那人单膝跪地,被这恐怖如山的气息压得止不住地微微颤栗,道:“……是!”男子的语气不急不缓,声音低沉如故,只道:“是偷袭,暗杀?……弄清楚是谁动的手了么?”
    那人额头微汗,几乎已经难以承受此刻大殿里的气氛,咬牙用颤抖的声音迅速说道:“对方提前埋伏,后来是宗师强者出手暗杀,且又用了毒,致使大司马重伤,几乎……好在大司马身上带有教主所赐的保命灵药,终是稳住伤势,而对方宗师受伤逃脱,从种种迹象分析,应该是剑修所为,但不知是出自哪门哪派,或者是自由散修……”
    那人说完,本以为男子听了会勃然大怒,但偏偏对方却再没有任何表示,反倒是微微垂下眼帘,不知是在考虑些什么,须臾,男子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仿佛一座大山,令人心生窒息之感,他眼中聚起光芒,看似并不如何强烈,然而却冷若寒霜,刺得人从心底生出凉意,他妖美之极的眼中染着一层血腥的潮红色,嘴角浮现出的浅浅弧度所带来的戾气就仿佛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兵一般,能够轻易地劈山开岳,男子双手缓缓拢入袖内,对着下方之人说道:“……刚才你说,大司马遭遇埋伏是在尚贺郡的一处小镇,可对?”
    那人诺诺应了一声,男子静静看着前方,一时没有说话,思绪却是飞闪,而在其他人看来,他脸上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没有暴躁,什么表情都没有,看上去似乎并不受此事影响,但紧接着,大殿内的死寂就被一道冷漠的声音打破,男子看着殿外,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既而又猛地一收一缓,恢复如常,淡淡说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万绝盟这些人……那么,传本座法旨,并将这道旨意即刻送往大司马处:以尚贺郡那处小镇为中心,方圆五十里之内……不,百里之内,无论男女老少,但凡有人烟之处,尽数屠灭,一个不留!”
    大殿里依然一片死寂,下方肃立的众人脸色或是冷峻或是平静,个个都如同雕像一般,没有人对此表示多么震惊,人们都有心理准备,没有谁会忘记在仅仅三十多年的人生中,这个男人的手上已经或直接或间接地染上了多少鲜血,况且这些年来,随着战争的延续,大周与万绝盟之间已是仇深似海,根本没有和解的余地,这是本质上的争端,至于千醉雪,此人乃是威名赫赫的军神李伏波转世,自他加入青元教,拜为大司马之后,统兵在外,为青元教四方征战,给万绝盟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万绝盟方面有太多人都想要他死去,但在此刻高踞上方的那个男人看来,这就是在触其逆鳞,以男人的地位,手中所掌握的权力和力量,都决定了他无论在任何时候在任何事情上面都已经不会再轻易发表意见,但越是这样,也就越意味着一旦他真正作出了决定之后,那就不会再更改,至少是很难让他改变主意,眼下这高大的男子整个人就像是烈阳下的一尊冰雕,浑身上下都透着彻骨的寒意,杀心勃勃,而这样在旁人眼中血腥残酷到极点的报复,才真正符合他的性情。
    男子的决定被人迅速书于纸面,而不久之后,在十数万里之外的万绝盟辖下的尚贺郡,滚滚而落的人头将证明男子的意志必被彻底执行,这时男子重新坐了下来,他伸出洁白如玉的手,微微指点了一下不远处白玉阶下的一个紫衣人,道:“潇长老,你回去准备一下,然后动身去十九郎那里,确保他以后的安全,不可让任何人伤他性命,顺便再将本座的旨意带给他。”
    那紫衣人看起来大概最多是三十出头的模样,但眼神却显示出他实际的年纪绝对已经不轻了,只不过大宗师的修为令他的体魄依旧还保持在颠峰状态,正是潇刑泪,他听了男子的话,微微欠身,表示服从,下一刻,潇刑泪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男子见状,微阖了双眼,身体放松向后,靠在了宝座后背上,然后随意一挥手,淡淡道:“……都散了罢。”
    众人退下,男子又静静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大殿,彼时外面春光动人,虽还不是繁花似锦之际,却也万物生发,一派朝气蓬勃景象,不一会儿,他来到一片精巧的建筑前,许多年轻侍女正在伺弄花木,穿花蝴蝶也似,在这些秀丽女子中间,其中一个窈窕身影格外引人注目,修眉丹唇,青丝如云,见了男子到来,脸上顿时露出欢喜之色,就放下花锄:“小川?”
    师映川微微一笑,就摸出帕子递过去,皇皇碧鸟接过,擦了擦手,犹如湖水般的眼眸深处有星辰变幻,她注视着师映川,含笑道:“正好,我这里有刚做的点心,你先进屋尝一尝罢。”师映川笑了笑,道:“先不忙,我过来主要是问你,那些丹药都已经炼好了没有。”
    皇皇碧鸟点头道:“嗯,我正要打发人去跟你说一声,这一批的丹药都已经出来了,现在归拢成箱,放在库里,你随时可以派人去取。”
    数年前,桃花谷方氏便被师映川收入囊中,方氏乃是医道世家,对师映川而言,这个家族的价值是相当大的,而方氏一来因为方梳碧的缘故,与师映川一向渊源甚深,二来适逢乱世,桃花谷已经很难再保持中立,不得不附翼于师映川,以保得家族安稳延续下去,皇皇碧鸟从前在断法宗时,除了修行之外,对药理也有涉猎,因此两人成亲之后,后来师映川便让她掌管配制药材以及随军郎中这些方面,方氏那边就由她来调度,要知道战争时期,对药物的需求是相当大的,皇皇碧鸟不但要借助方氏来培养许多随军郎中,还要开辟药田等等,在这大争之世,她身为师映川的妻子,并不是只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也必须承担一部分的责任。
    当下师映川就派人去清点东西,大量的药物以及武者修行所需的丹药就此被运往前线,师映川自己则是跟着皇皇碧鸟进了屋,品尝妻子的手艺,享受这难得的休闲时光。
    屋里没有熏香,只在花瓶里插着几枝早上刚折的鲜花,师映川坐在由皇皇碧鸟亲手绣制的锦垫上,面对着微笑盈盈的美丽妻子,品尝着可口的糕点,身心渐渐放松下来,皇皇碧鸟给他倒了茶,送到他手中,道:“我听说大司马受了伤……严重么?”
    师映川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道:“没有太大的问题,我已经派了潇叔父去他那里了,多了一个宗师,安全性就能大大提高,万绝盟那些人不是吃素的,在我手里吃了亏,岂有不报复回来的道理,不得不防。”皇皇碧鸟轻叹一声,走到师映川身后,柔软的手放在丈夫的太阳穴上,为对方轻轻按摩着,说道:“不管怎么样,你的身体才是第一位的,我能够帮你分担的东西并不多,但我会尽力。”
    师映川微闭了眼,感受着皇皇碧鸟手指的温软,以及她发自内心的关切,他知道这个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女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并且愿意为自己付出一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在皇皇碧鸟身上,就得到了最好的诠释……想到这里,师映川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深处却已经有些隐隐恍惚起来,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柔和了,道:“不用担心,我永远都不会倒下,我会亲手打造一个强大的皇朝,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皇皇碧鸟含笑道:“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我的丈夫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师映川五指收拢成拳,在自己的大腿上捶了捶,睁眼哂道:“英雄?不,我可不是。”皇皇碧鸟笑容依旧,柔声道:“怎么不是,在我心里,你就是的。”
    师映川闻言,嘴唇微抿,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转头向后,看着皇皇碧鸟,赤色的眼中有探询和审视之色,皇皇碧鸟被他这从未有过的古怪眼神看着,不免就有些意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庞,确定上面没有沾到什么异物之后,便道:“怎么忽然这样看我?”师映川淡淡道:“我只是忽然想到,我们前世会不会是认识的?”皇皇碧鸟微微一怔,既而微笑如花:“你是说,就像你和大司马那样?”
    她笑得灿烂,在师映川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脸上就多了一丝心满意足之色,道:“其实我很愿意真的是这样,因为这会让我觉得很开心……如果我们前世真的认识,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奴婢也好,敌人也罢,都是一样,我都会高兴于我们曾经就有过那么一段缘分。”
    师映川望着她纯净的笑脸,忽道:“老天对我,其实也算是不错了,虽然让我经历坎坷,但同时也让我认识了很多值得认识的人。”皇皇碧鸟明媚的眼睛里倒映着男人的影子,对方的话似乎对她有所触动,她双手缓缓搂住了心爱之人的脖子,低声道:“是啊,能够认识你,是我一生当中最开心也最值得的事,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从来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