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原乱_分节阅读_137
话音刚落,角落里便无声地显露出了一个人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那人低声应了一声‘是’,随即再次隐去身形,消失无踪,师映川手按窗棂,眼神幽深难测,今天这件事情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就如同水面被投进了一块石头,荡漾出几圈涟漪之后,水面就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不过师映川虽然对花浅眉并没有情爱之念,但毕竟是多年夫妻,妻子现在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没有任何人能受得了这样的耻辱,师映川又怎么可能真的咽得下这口气,他必须知道究竟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动他的女人!
不过相对于眼下的局势而言,这件事还是小事,师映川不会为此过于分心,接下来的日子他似乎并没有受到此事影响,整天依旧是专注于修行之上,毕竟这才是自己强大的根本所在,与之相比,其他的都不是那么重要。
这一日师映川练功空闲之余,去了皇皇碧鸟那里,进到屋内,见皇皇碧鸟正两手托腮望着窗外,似在出神,师映川就道:“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皇皇碧鸟听见声音,微微一震,顿时转过头去,循声看向门口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缓步走来,由于修为绝高,如今肌体晶透,不染尘埃,肤质晶莹的面孔显得异常洁白,姿容之盛,已超过其母燕乱云,皇皇碧鸟打起精神,露出一个和煦的笑脸,笑着道:“没什么……”她的目光柔软地锁定到了对方身上,起身替师映川脱了披风,道:“你来了,我给你拿些点心尝尝,是我刚才做的,味道还好。”师映川伸手给皇皇碧鸟掖了一下鬓发,道:“不用忙了,我坐一会儿就好,刚刚已经吃过东西了。”皇皇碧鸟听了,也就不再坚持,两人就坐下,皇皇碧鸟给师映川倒了茶,笑道:“剪水刚刚吃完点心就出去玩了,不然正好让你看看他,这孩子练功读书都很用心呢,又很听话,跟平琰小时候差不多,是个极让人省心的孩子。”
师映川看着她说起季剪水时的温和笑容,心中其实有所欠疚,似在冥冥中错过了什么,犯了一个错误,不过在眼下,这样的情绪显然不合时宜,于是师映川便什么也没有说,只接过皇皇碧鸟递来的茶,啜了一口,仔细看了一眼皇皇碧鸟,摸了摸对方仿佛比往日要尖俏几分的下巴,道:“看你似乎清减了些,这脸都瘦了。”说话时淡淡的阳光照在师映川无可挑剔的面孔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泽,宛若一幅绝美的画卷,皇皇碧鸟看着,不知怎的,忽然就心中沉重得有些压抑,她微微低头,脸上的神情在师映川看不到的瞬间变得晦涩起来,最终又很快仰起脸看着男子,笑着说道:“是么,大概是最近吃得少罢,没什么胃口。”
师映川听了这话,也不多言,干脆就直接说道:“是因为浅眉怀孕的事么。”皇皇碧鸟顿时微微一滞,既而忽然间就叹了一口气,她垂下眼睫,轻声道:“不错,是因为她……她现在有了身孕,我羡慕之余,又觉得心里难过,为什么自己也是你的妻子,却直到现在都没有你的孩子……虽然你怕我寂寞,将剪水放在我这里由我抚养,而这孩子也确实给我带来很多乐趣,但如今见到同样是你妻子的花浅眉很快就要为你生儿育女了,我心中到底还是有些难过,不太好受。”
师映川默然,既而就道:“这种事情不必强求,你也不要在意,更不必认为对不起我,我又不是没有子嗣,甚至我如今都已是有了孙辈的人,你就是为我生儿育女,也无非是锦上添花而已,若是没有,也毫无影响,不是么。”皇皇碧鸟眼望窗外,轻声道:“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很羡慕花浅眉,她很快就要做母亲了,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会有一个孩子。”
话题沉重起来,两个人一时间都不作声,师映川知道应该如何解开皇皇碧鸟的心结,只要让皇皇碧鸟怀上他的孩子,这些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但师映川真的再不想让其他人为自己生儿育女,他做不到……一时间师映川微微叹息,他没有在皇皇碧鸟这里待太久,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师映川回去之后,却是发现白照巫已经抵达摇光城,在这里等了一阵了,白照巫乃是师映川的好友,两人年少时便已结识,因此武帝城那边若是需要有人出面时,一向都是派白照巫来青元教总部,当下师映川与白照巫两人便就一些重要事宜商议起来,晚间师映川设宴为其接风洗尘,说是设宴,其实只是他二人小聚一下而已,这两个人也有一段日子没有聚在一起了,现在老友相见,不免就多喝了几杯,渐渐的夜色深重,彼此也都有了几分酒意。
眼下月色清冷,天上明月高悬,群星闪耀,放眼看去,不远处湖面上波光粼粼,水天相接,此情此景,有如丹青妙笔涂染而成,白照巫懒洋洋地倚着廊柱,手里拎着一壶酒,另一只手内则把玩着随身多年的八枚金色铜钱,有风淡淡拂过,衣袂飘忽,这时一声低笑自身后响起,白照巫回头一看,就一个高大身影便似从画中缓步而出,踏着如水月光悄然走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偏偏对方却好象整个人隐匿在黑暗之中,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凄清幽寒的感觉,男子肌肤如雪的脸庞在月光中有如一块明玉,钟天地灵气而生,清美无比,好似天上的仙人降临人间,如真似幻,然而双眼之中隐约的沧桑却又透露出一股无以言语的情感,就如同在无尽岁月之后,一切都已物是人非,白照巫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醺然道:“你变了很多……”
师映川走到白照巫旁边,他手里也拎着一壶酒,闻言便笑了笑,道:“人都是会变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白照巫发现他双目之中深沉如水,浑身上下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沧桑冷漠气息,就像是堪破了世间一切的丑恶,油然一种慑人的风采,白照巫怔了怔,忽然就哂道:“这种感觉……算是真性情流露?”师映川提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淡淡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说着,大袖内突然飞出七道彩光,在月光下飞舞,师映川划破手指,轻轻一弹,七滴鲜血分别落在七柄剑上,殷红的血落于剑身,转眼间就消失无踪。
七柄剑得到精血喂养,顿时发出嗡嗡震鸣之声,似乎十分愉悦,白照巫看着这一幕,叹道:“果然是神剑有灵。”师映川手指轻敲着廊柱,意态醺然,说道:“知道这北斗七剑的来历么?此剑原料乃是从天外陨石之中耗费诸多人力物力才提炼而出,泰元帝当年命宫主星乃是紫微,紫微星号称斗数之主,命宫主星是紫微之人便是帝王之相,有北斗七星围绕着它四季旋转,而且当时钦天监之主曾为其占卜,说是紫微帝星命中注定有七人与其纠缠不清,因此后来索性就打造出了这北斗七星剑,以北斗七星命名,所以就有了这一套神剑出世。”
白照巫听了,不觉就起了兴趣,借着酒意笑道:“原来如此……那么,你如今命宫主星又是什么?总不会还是紫微罢?”说着,抛了抛手里的八枚金色铜钱,玩笑道:“不如我给你算一算?”师映川看他一眼,语气平平道:“我这一世的命宫主星,乃是太阴。”
白照巫一听,却顿时微微变了脸色,显然是明白了什么,师映川见状,也不以为意,只望着天上明月,娓娓说着:“不错,我这一世的命宫主星是太阴,太阴便是月亮,日与月相对,一阳一阴,阳本代表男性,阴代表女性,因此太阴坐命的男子,生来就是最有名的男生女相,克母,克妻,克女……我一出世,生母便丧生,后来娶了梳碧,结果她也死了,自己以侍人之身怀了一个女儿灵犀,结果就夭折……男生女相,克母,克妻,克女,果真一个也不差。”
此时师映川的眼瞳是血红色的,仿佛里面有着无边血海一般,而从他双唇间缓缓流淌出的言语,也仿佛雪粒一样沁寒入骨:“知道么,赵青主乃是当初断法宗开山祖师、第一代大宗正于一次下山之际无意中拣到的一个弃婴,所以自然不知道他具体的生辰八字,因此也就不知道赵青主的命宫主星,但是这一世,连江楼有父有母,身世可考,生辰八字当然清清楚楚,而他的命宫主星,就是太阳。”
听到这里,白照巫的脸色已经十分凝重,要知道连江楼既为太阳,而这一世师映川以男儿身行太阴坐命格局,身为太阴,那么日月本就不应相见,乃是两个极端,相生相克,若是在一起的话,最是无情无义之相,更是大凶格局,如此一来,果然是一份孽缘!思及至此,白照巫心中不由得一跳,却见身旁师映川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夜空,双目迷离,忽地,他叹息一声,月光下他一身黑袍,上面的红莲如同大片大片的血花绽放,黑红相间的长袍在清风中柔软摆荡,像是一朵朵血莲在夜里盛开,师映川提起酒壶,猛地灌了一口,既而低低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儿,却一斜身坐在栏杆上,一手随意地一下一下拍打着大腿,他面色醺然,张口幽幽而唱,唱得断断续续,道:“时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你就要变心,像时光难倒回,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这声音磁润流畅,极是动听,宛如一道清泉在心间流过,这曲调在白照巫这个土生土长的古人听来自然颇为古怪,且遣词组句十分浅易直白,很是俗气,然而此时听着,却只觉得字字句句都击在心上,仿佛午夜梦回醒来,举目四顾,却只有冷月寒星相伴,此情此心,无可排解,再看那师映川,一双眸子之中光芒闪烁,好似藏着两点星辰,明亮异常,只是那眼中,却依稀有水光浮动……是耶?非耶?
……
眼前朦胧若幻,天上明月照耀,水银一般的清光柔和洒落,清新欲滴,令人心醉,师映川摇了摇头,却是静静不动,只看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身影,月色下,那人白衣如雪,面前石桌上放着一壶酒,那人手里还握着一只杯子,白衣如雪的挺拔身影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仿佛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有遗世独立之感。
这是一片迷离的梦境啊……师映川在夜色中怔怔而立,这时男子转过头来,眉色浓黑,长及入鬓,不是连江楼还有谁,他的面容在夜色中显得柔和了些,眼望师映川,师映川忽然一笑,就一步一摇地走了过去,那点酒意他并未运功化去,而是任其充斥体内,一时他来到连江楼面前,从对方手中直接拿过杯子,仰头喝了里面剩下的一点残酒,这才淡淡笑着,打量着眼前的连江楼,伸手抓住了对方的一只手握紧,懒洋洋道:“有段日子没见到你了……”
连江楼任凭自己的手被师映川抓紧,他看着面泛薄红的男子,语气如常地道:“你喝醉了?”师映川闭上眼睛,心底的记忆如水一般流转,前世与今生的无数画面都在凝神细思之间,忽地,他将连江楼的手拿到唇前,轻轻亲吻,一边说道:“谈不上醉,我只是喝了点酒,想要享受一下半醉半醒之间的特殊感觉而已……”连江楼剑眉微微扬起,两眼如同两道无底的深泉,深邃难言,他望着师映川俊美之极的面容,忽然间伸手揽住了对方的腰,将人拉进怀里,吻上了那张菱红的嘴唇,师映川几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心底传出一声轻响,好象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般,对于连江楼的主动他也不拒绝,反而一面体会着唇舌纠缠的熟悉滋味,一面在心中不断回忆着,前世纷繁复杂的感受,今世的诸多经历,都一一在心头浮现,片刻,胶着在一起的唇缓缓分开,师映川低笑道:“昨日因,今日果……”
他拿起酒壶,送到嘴边灌了一口,又递给连江楼:“喝点?”连江楼毫不迟疑地拿过,喝了几口,师映川就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很好看,甚至有些可爱,其中却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迷醉之感,似乎是真的醉了一般,喃喃道:“好象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喝酒了,真是怀念啊……”
两人便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酒,这是梦境,可以操控,因此那酒壶里的酒似乎总也喝不完,到了后来,不知道是谁先伸出手,总之两人就这样交缠在了一起,月光下,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就这样做着人类最原始的行为,重温旧梦,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场肆无忌惮的狂乱终于歇止,师映川面容潮红,他的五指轻轻揉捏着连江楼厚实的胸脯,声音微微沙哑,道:“你到底有没有完全恢复赵青主的记忆?……呵呵,看来你还是不想说,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有时候会做梦梦见当年相遇的那一天,在那天我看到了你,可惜在那一刻,我却不知道你与我之间的孽缘就此结下,若是知道的话,我想我应该会杀了你罢……”
连江楼不说话,只抱住这个赤身散发的人,师映川轻叹一下,也抱住了对方,即便以如今两人的立场相对时,这个男人也依然是言行恬淡低回,偏偏这些与他曾经的所作所为一对比,令人不自觉地就想起当初种种,真真是又爱又恨,其中滋味,难以述其万一,一时间师映川半眯了双眼,低头温柔地轻吻对方,道:“我与你是不同的,虽然你我都是可以为了追求大道而奉献一切,但是如果必须以杀掉挚爱之人为代价的话,我想从前的我应该是下不了手的,越不过这一关,但是你,却可以作出这样的选择,而且从来都没有因此而真正后悔过,所以我怨恨之余,也觉得佩服,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师映川醺醺然地说着,用最平淡的话语,来割裂旧日盟约,曾经一份无邪纯净的感情,到现在早已千疮百孔,令人无以为继,一时师映川凝视着连江楼,表情和语气都很认真地道:“知道么,哪怕现在你说,你要投靠我,臣服于我脚下,我也不会接受了。”
“……为何?”一直都不曾说话的连江楼忽然开口,从这个这角度看去,男人的脸孔看上去有着柔和,却又不乏淡漠,明明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情感流动,可是却也有一种石头般的冰冷,不近人情,更可以不惜斩杀一切,师映川看着眼前这个拥有着无法具体形容出来的迷人特质的男子,赤色双目之中不由得闪过了一丝波动,片刻,他悠悠叹息一声,道:“我与你之情,可待追忆,却已无从再追,曾经已经拥有过最美好的时光,也尝过最痛心的体验,这些都已永驻心中,还有什么可后悔的呢,若还是强求回到过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才是自欺欺人,强人所难。”
仿佛是风一样淡薄的语言在连江楼的耳边轻轻响起,从始至终,师映川的态度都是平静,语调之中也没有什么指责的意味,那轻柔的吐息拂过连江楼的耳廓,既而嘴唇就吻了上去,忽然之间,连江楼只觉得自己好象失去了一件极重要的东西,心中涌起无以言喻的感受,这时就见师映川忽然起身,抓过衣袍随意一裹,他嘴角勾起一丝诡秘的笑色,深深望着连江楼,意味深长地道:“很快,我会送你一件‘礼物’,一个大大的‘惊喜’……”
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等到再次清晰时,映入视线中的已是熟悉无比的景象,师映川从床上坐了起来,他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不禁皱了皱眉,运功化去了残余的几分酒意,既而沐浴更衣,至于那白照巫,早已是醉得不省人事,在之前就已被下人送去休息了。
一时师映川洗净身体,换了衣物,他无心入睡,便在床上打坐,未几,室中似乎有一缕风吹入,师映川突然睁开眼,面前几丈外已多了一个黑色劲装男子,正静静单膝跪地,师映川沉声道:“……有结果了?”
那人低应一声,上前来到师映川身侧,嘴唇微微翕动,低声说着什么,师映川听了,脸色顿时就变了,紧接着神情却是又有了古怪的变化,短短几次呼吸的时间,他脸上的表情已经经历了无数种复杂的演变,最终渐渐平复下来,定格成一片寂静,师映川坐在那里,半晌,忽道:“夫人的事,你确定是这样?”那人深深垂首:“……是。”师映川默然,既而摆了摆手:“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那人听了,不免十分意外,但这就不是他应该多问的了,当下轻应一句,随即消失在原地,师映川待对方走后,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间他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纸就要写信,但刚提起笔,就又停下了,最终还是丢开了笔,原来此事背后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事情的真相……完全偏移了之前的设想。
于是此事便被师映川压下,自此师映川平日里该去看望花浅眉便去看,该派人送补品衣食便去送,虽然和一般得知妻子怀孕的男人相比,他显然没有那么殷勤兴奋,但也还过得去,况且以师映川平时的性子来看,其他人倒也觉得这样很正常,没人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摇光城,大周皇都。
尽管如今正是乱世,但作为大周中心枢纽的摇光城,眼下还是繁华依旧,就在二十多年前,这里还完全不是如今的样子,当时的摇光城尽管是天下有名的雄城之一,却也远远不似现在的规模,如今的摇光城乃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城,几经扩建,比起从前生生拓展了将近一倍的大小,人口亦是增长了数成之多,路上行人往来,摩肩接踵,尤其是繁华地带,放眼望去,处处皆是人群,早已堪称一片乐土,原本这里就是水路发达,漕运便利,现在经过多年扩建,更是往来便捷无比,来自天南海北的商贾云集于此,一路看去,大大小小的店铺星罗棋布,码头上船只往来不断,船上所载的货物品类之多更是无所不包,眼下虽有细雨绵绵,但也并不影响什么,街上仍是车马川流不息,叫卖声此起彼伏。
此时站在摇光城最高的建筑白虹楼上,放眼望去,几乎可以将整个皇城尽收眼底,男子一身天青色长袍,谈不上多么华丽,只在上面绣着精美的君子兰纹饰,典雅而安然,但右袖之中却有紫气氤氲,依稀数道彩光缭绕周围,展露出一丝丝令人说不出的心悸寒意,那是一股未被掩盖的剑气,如同凝聚着破灭世间一切屏障的锋锐煞气,只不过被主人刻意束缚着,这才凝而不发,但一旦被放出,立刻就能搅动出一片腥风血雨。
雨点轻轻打在瓦上,汇聚成无数股细细的水流,沿着瓦檐潺潺而下,交织成一幅晶莹的水帘,一只手轻敲着白玉栏杆,肌肤晶莹如雪,更胜过这白玉栏杆,透明得都能够看到手上淡淡的筋络,完全想象不出这会是一只武人的手。
师映川一面欣赏雨景,一面可有可无地以指轻敲着栏杆,在他身旁,一个俊秀的男孩正皱着眉头研究手里的一本泛黄书卷,很是吃力的样子,末了,男孩终于无可奈何地仰起头看向师映川,懊恼道:“表哥,我还是不太明白……表哥给我讲讲罢,好不好?”
师映川见对方精致的眉头都纠结在了一起,便微微一笑,伸手抚平季剪水的眉,道:“这个年纪就学这《明玉掌》,确实也难为你。”说着,就坐下来,给季剪水讲解着功法精要,以他如今对武学的理解和见地,天下间岂有人能胜过,像手里这本算是高深的功法,在他嘴里却可以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来详细剖析得明明白白,直听得季剪水连连点头,末了,季剪水把秘籍收进怀里,一脸认真地道:“等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像表哥一样厉害。”
师映川笑着拍了拍男孩的头,道:“本座厉害什么?傻孩子。”季剪水不服气地道:“表哥是天下第一高手,这难道还不厉害?”师映川失笑:“天下第一……且不说现在本座究竟是不是天下第一还不一定,就算是,那又如何?本座记得曾经对你说过,天上那些星星,很多都是和我们这里一样,所以其中说不定也有和我们一样的人,如此一来,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其实不过是天地之间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罢了,说不定与我们这里类似的地方根本数不胜数,更何况你我,自然分外渺小,也许在那些星星上,似本座这样的人物也是数不胜数。”
这样新奇的说法令季剪水听得不免入神,师映川捏了捏他白嫩的脸蛋,道:“我辈修行不易,不强大,终究就要化为黄土,因此无论是谁,都要珍惜拥有的一切,若是一朝不慎,立刻就是往昔所有的努力尽毁,所以你要努力练功,这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其他都是外物,不能过于倚赖。”季剪水用力点头:“我知道的。”
季剪水还有功课,今天只是跟着师映川出来透透气,现在已经耽搁一阵了,于是师映川便让人送他回去读书,一时细雨渐歇,空气清爽,师映川站在楼上,看彩虹横跨天际,不免就有心旷神怡之感,正当他暂时放下诸多琐事,一心享受这难得的空闲放松时光之际,却有人匆匆上楼来,对他低语几句,师映川听了,神色微动,当下立刻便离开了白虹楼,回到青元教,而这时方十三郎与嵇狐颜已经等候多时了,见了师映川回来,两人都神色严肃中透着沉重,方十三郎将一只匣子放到师映川面前,师映川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摞写满了字的白纸,师映川翻了翻,上面详细记载着有关‘黑死病’计划的一切信息,包括试验经过等等,师映川合上匣子,突然大笑起来,道:“很好,很好……”
这时方十三郎却是一副欲言又止之态,但他看着那只匣子,终究还是开了口:“这项计划虽然势在必行,不过预定投放的地点,也许并不需要那么多,不需要死那么多人……”
“此事本座自有计较,十三郎,你不必再劝。”师映川淡淡说着,虽然他的语气听起来并非斩钉截铁,但两人之间有二十多年的交情,方十三郎见他这个样子,知道再劝也无用,便摇了摇头,不再开口,师映川看了方十三郎与嵇狐颜两人一眼,道:“好了,现在既然已经大功告成,那么接下来此事就应该抓紧实施了。”
师映川言语之中隐隐有着说不出来的冷意,方十三郎与嵇狐颜闻言,心中俱是生出寒意,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件事将会导致什么样的可怕后果,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浓浓的沉重那不是千百条人命,甚至不是一州一郡,而是将会席卷半个天下的恐怖风暴,死去的人很可能以千百万计,甚至更多!
但师映川对此毫不在意,他并不是天生冷血,然而自从那日剖腹取女之后,再往后又融合了宁天谕的记忆,他就确认了从此自己再也不会真正幸福,从那时起,某些变化便开始发生,他整个人就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蜕变,他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有太多的感情,同时也变得越来越冷漠,这并不是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导致的疯狂,也不是什么刻意的报复,只是曾经让他最在意的人已经背叛,那么他最在意的就只剩下了他的道,他的理想,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情,是非善恶在他眼里更是虚幻,至于因为他的计划而即将死去的无数无辜者,他完全不在意,只将这些人当作可以被自己利用的工具,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这才是真正的他。
两日后,上千名暗谍携带着即将在人间掀起巨大风暴的瘟疫源头,由水路秘密离开摇光城,通过各种渠道潜入万绝盟,就此拉开序幕,不久之后,万绝盟一方开始出现瘟疫。
大周皇都,长生殿。
周围鸟语花香,景致优美,是一处游玩的好地方,这长生殿乃第四代大周皇帝命人所建,供奉的乃是月神,相传十分灵验,因此数百年来香火一直长盛不衰,兼之环境优美,所以一向有许多人都会来此玩耍,眼下正是气候温暖之时,到处繁花似锦,前来拜神游玩之人不在少数,晏勾辰一身普通的富裕人家打扮,心情很好的样子,对身旁戴着帷帽遮住面容的师映川笑道:“刚才你上香的时候似乎在念些什么,我没听清,是什么事?”
两人这时已经走出了这片建筑,登上一辆马车,师映川坐稳了,这才取下头上的帷帽,说道:“没什么,只是在神像面前为死去的那些人祷念几句,算是超度了。”晏勾辰闻言,却想起当初师映川在那场匪夷所思、无法以常理解释的超度仪式上所做的一切,当下就不免半信半疑起来,师映川见了,却以为他是想到了另外一方面,便淡淡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这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明明是自己一手造成这样的局面,现在反倒是假惺惺地作态起来。”
如今瘟疫已经在万绝盟一方爆发开来,且以令人恐怖的速度迅速蔓延,尤其在这样的季节,气候温暖,并且只会越来越热,这也就意味着情况只会更糟糕,这场瘟疫的爆发是前所未有的,从前虽然也不是没有过出现过类似的事情,可是瘟疫这种事,古往今来有记载的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数百年前在南汤郡发生的瘟疫,而当时最终也只是有近十万人死于瘟疫之中,然而这一次却是在万绝盟境内几乎有近千处同时爆发疫情,事情之突然,速度之快,程度之可怕,完全打得万绝盟措手不及,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有统计的死亡人数就早已经超过百万,成为有史以来最骇人听闻的瘟疫大爆发,不过,如此诡异的事情也令人很容易就想到必定乃是人为所致,否则天下之大,怎么可能这么多地方几乎同时出现疫情?尤其在瘟疫爆发的前一段时期,大周方面突然出现一系列的古怪举动,事实上,那便是师映川下令针对瘟疫的预防与控制措施,确保大周一方不会被波及到,出现大范围的瘟疫情况,当时众人都还不明白那些在大家眼中令人摸不到头脑的一系列奇怪行为究竟是在做什么,现在看来,才终于真相大白,也因此使得矛头统统指向了大周一方,尤其是师映川,而师映川对此根本无动于衷,这也就算是默认了此事乃是他一手策划,如此一来,作为始作俑者的师映川顿时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人们也由此对于这个天下第一魔道中人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为一已之私而不择手段,丧心病狂地做下这等骇人听闻的恶事,天下之大,也只有此人做得出来,一时间师映川之名可谓是臭名远扬,遭人日夜唾骂,即便是大周境内,也有不少人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师映川此举实在太过有伤天和,而对于这一切,师映川置若罔闻,完全不放在心上,与此同时,‘黑死病’一词也迅速流传开来,人人闻之色变。
马车悠悠而行,清风吹入车厢内,带起阵阵花香,听到师映川的一番话话,晏勾辰不觉皱了皱眉头,道:“何必说这样的话,战争之道,就是要不择手段去打击对手,我不认为你有错,只不过作为你本身而言,看到这么多人死于此事,你心中不安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假惺惺之说。”师映川淡淡一笑,道:“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因为任何人的想法对我而言都毫无意义。”他弹了弹手指,神情平静如常:“现在一切都基本在预料之中,而万绝盟对于这种黑死病也完全没有妥善的解决方法,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使用当初大周在各地实行的预防和控制之法,事实上根据密报所言,他们也的确这样做了,只可惜,这根本不会有明显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