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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原乱_分节阅读_162

      正当外面诸人面色苍白,汗如雨下之际,却听里面突然有人一声痛哼,又夹杂着另一个含糊抚慰之声,诸人腿脚俱软,三魂走了七魄,知道已经成事,直恨不得大哭起来,只能浑浑噩噩继续待在原地,很快,殿内声音越发杂乱旖旎,痛苦辗转的呜喃,皮肉相互撞击的清脆响声,以及混杂浊重的难耐急喘,不一而足,不知究竟过了多久,殿内诸声渐渐湮止,再无声息,又过得一时,就听有人嘶哑道:“……取热水来。”
    门外诸人虽已心灰若死,但既有吩咐便不敢不从,很快,宫人抬了浴桶热水等物,开门而入,将东西放好,其他人退下,只留几个贴身近侍,这时才壮着胆子抬头看去,却见淡色青纱的床幔一边被黄金钩挑住,另一边胡乱垂下,原本整齐垛在床里的绣龙凤锦被散漫摊开,大床上两个初尝*的少年赤条条地在一处,师倾涯原本的乌黑长辫散开,三千青丝披在肩上,曲膝半坐,羊脂白玉一般的身子上点点红痕,更兼面泛桃花,眉藏春情,说不出的丽色逼人,在他面前,身材修长矫健的晏长河正艰难撑起上身,所在的天青色褥子上,明显有斑斑深色渲染,原来这年纪大上几岁皇太子,却是雌伏的那一个。
    几个近侍瑟瑟不敢出声,师倾涯将晏长河扶起,擦了他头上冷汗,面有歉色,道:“是我莽撞了,你可还好么?”晏长河却恍若不闻,只死死盯住少年,既而面色突然一颓,苦笑道:“咱们两个年少轻狂,刚才一时忘情,却把你的事情都抛在脑后,做下这事来,还不知道帝君和父皇会如何责罚!这也算了,但事已至此,却是坏了你的前程,你日后……”
    师倾涯闻言,却是轻轻凝眉,摇头说道:“你放心,我两日前已经凝真抱元,不碍的。”原本懊丧不已的晏长河顿时精神一振:“果真?”师倾涯道:“我哄你做什么,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罢了,不然,你真以为我一时冲动,就把自己的前程统统忘在脑后,不管不顾了?”
    晏长河大喜,而那几个近侍听了,更是只觉得从鬼门关转了个圈儿回来,如获新生一般,大悲大喜之下,手足都软了,师倾涯一个少年人初经人事,原本应该是又喜又羞又是满心复杂的,但他心性与普通同龄人不可一概而论,眼下却也不怎的觉得羞涩,只把晏长河细细打量,方才鸳鸯帐中好事成双,不免微微恍惚,有些囫囵吞枣,现在仔细看去,就见对方身形修长匀称,肌肤白皙又有一层健康红晕,虽不似自己这样一副极好的皮相,但也俊美儒雅,充满活力,这是他生命中第一个男人,眼下瞧着,心中自然与平时感觉不同,师倾涯回忆着方才旖旎,脸上不自觉就有了笑意,又有些热,抓住晏长河的手,道:“刚刚我那样待你,你可是恼了我么?”晏长河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任由对方抓着手,体味到那纤细指尖上传来的温度,心里不知不觉却是平静了下来,但又觉得尴尬,道:“我何时恼过你了?”
    师倾涯便笑了起来,色若春花,他含笑道:“不说这些,先沐浴罢。”就要抱晏长河下床,晏长河忙道:“让他们伺候就是了,你只管顾好你自己便好,你长这么大,何曾服侍过人?”师倾涯一想也对,自己哪里懂得这些,便也罢了,就叫几个贴身近侍来伺候,那浴桶极大,容纳他二人绰绰有余,但两人方才纵然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但眼下却又微妙地尴尬起来,倒不想同浴,就又唤人再抬了一只浴桶,两人隔着一扇清心木嵌八宝屏风,各自洗身,师倾涯不过是简单洗了一下就好,不一会儿就出了浴桶,穿上贴身衣物,他一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一边向大床走去,这时已有宫人将床铺收拾得差不多了,被褥枕头等等全都换了一遍,师倾涯坐到床上,心里有些乱,也有些迷茫,此时外面漆黑一片,殿内多添了几盏蟠花斗龙大烛,照得白昼也似,师倾涯听着屏风后传来的水声,侧身在床内躺了,闻着被褥上传来的如兰似麝的香味,心境终于慢慢恢复了平和,如此精神一松,忍不住就倦意上来,不知过了多久,迷糊间,忽激灵一下,清醒过来,却见内侍掀开薄被,扶着换了一身秋香色内衣的晏长河轻轻躺了,又有宫人将一碗散发着浓香的汤水送上,喂着晏长河好歹喝了几口。
    师倾涯半支起上身,见晏长河面色有些恹恹的,便道:“疼得紧么?”晏长河有点不自然地:“用过药了,没什么大碍。”师倾涯微皱了精致的眉毛,命帐外剔亮了灯烛举进来,仔细打量:“我瞧你出了许多血……”他一个不曾有过闺帷经验的少年,虽然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做,但指望他能够进行得顺利稳当,那是休想,将同为童身的晏长河弄伤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一时间晏长河略窘了俊容,他虽受了苦楚,倒也并不愤懑,反而勉强做出一副轻松模样,道:“别担心,如今你我才真算是成了人呢,休要胡思乱想。”师倾涯目光落在面前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少年身上,对方身体微僵,一手自然搭在小腹处,看上去很是累怠的模样,身上散发出沐浴后特有的薄薄湿润暖香,师倾涯不知怎的,就一笑,道:“今日难为你了。”
    晏长河到底还是少年,脸皮再厚又能厚到哪去,听了这话,尴尬自不必说,想起之前帐中画面,自己原本是想采了师倾涯这朵鲜花,哪知对方也是打了这个主意,而且对方虽然年少,修为却胜过自己许多,再加上自己也不是十分在意,谈不上多么抗拒,如此一来,稀里糊涂地也就成了事,这么一想,不免又无奈悻悻起来,一时药力起了作用,渐渐好受了些,由内侍扶着,起身半坐了,早有宫人传进晚膳来,都是些补血养气的,晏长河歪在枕上靠着,也没什么胃口,好歹吃了些,皱眉道:“不吃了。”又喝了几口汤,就漱了口,师倾涯倒是吃得香甜,满满一碗饭下肚,才洗手喝了茶,对晏长河道:“你既乏了,还是早些歇着的好。”
    晏长河不答,只是半倚在枕上看他,师倾涯摸了摸自己的脸,浅浅一笑,真是能融化冰雪一般,极尽妍媸温柔,笑道:“怎的?”晏长河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他面庞,但又迟疑一下,没有碰上,他二人虽然亲密交好,但在今日之前,也无非是拉手摩肩之类的小小碰触,连更密切些的亲吻都没有过,未曾想今夜竟是一下子便突破到这种地步,双方或多或少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晏长河顿了顿,才道:“你今夜便在这里留宿罢,我会吩咐下去,不让那些奴才乱说。”师倾涯明亮的眼睛看他,忽然一笑,就道:“……好。”
    正当初尝人事的二人喁喁私语之际,师映川与晏勾辰所在的画舫已驶入江水寂静处,夜幕下,附近并无其他船只,静谧安然,景色别有一番滋味,今夜想必有雨,不见皓月,唯有沉云聚聚,江面上看起来仿若笼罩着蒙蒙的一层烟雾,亦是情趣,师映川轻轻轻一扬胳膊,甩出鱼线,浅色薄绡袖子随之滑下去,露出一截雪藕似的臂膀,臂上扣着七彩短剑,轻薄无比,乍看上去仿佛是一只极宽的臂镯,师映川稳稳握住钓竿,雪腕卷云袖,说道:“等会儿钓上鱼来,让人煮汤来喝。”身旁晏勾辰感受到他呼吸间散溢出的淡淡酒香,笑道:“还是煎了好,可以再喝几杯酒。”师映川亦笑,眼睛看着水面,道:“就依你。”
    天边乌云越积越厚,开始有雨丝洒落而下,晏勾辰拿了伞站在师映川身边,遮住了雨丝,师映川陆续钓了两三条鱼上来,再次甩出鱼线,目光闪烁间,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次要是钓到一条大的,也就够了。”说罢,却是忽然站起身来,对晏勾辰道:“……站稳了!”
    话音未落,突然向前一跨入水,紧接着已是一脚踢出!偌大一条画舫顿时被一股庞大柔力踢得如同被弹弓射出的石子,飞速后射,瞬间就已退出了近百丈远,几乎同一时间,师映川猛然抬起右足,重重向下一踏,同时冷喝道:“出来!”
    这一跺脚,仿佛水中突然炸开了一团巨雷!以师映川为中心的江水同时炸了起来,被他这一跺脚之下,无数粗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江水向四周激射,水中大小生灵被这狂暴的力量生生搅得粉碎,师映川纵身飞起,口鼻之间有青、赤、黄、白、黑五色淡烟喷出,在身前聚成一朵肉眼可见的巨大青莲,师映川反手一压,将这几乎实质的青莲重重打向水中,与此同时,远处正激射远退的画舫上,晏勾辰瞳孔瞬间缩成针尖状,失态地‘啪’一声捏断了手上的翠玉扳指,艰涩喃喃道:“……五气朝元,大劫宗师!”
    第336章 三百三十六晴天霹雳
    师映川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平静,只是那赤色的眸子却仿佛火焰一般透澈,偏偏又渗着无边寒意,他长眉微皱,反手一压,顿时一股无比恐怖的气息自他身上汹涌而现,将几乎实质的青莲重重打向水中,完美无瑕的绝代姿容在细雨中显得微微朦胧,整个人也随之入水!
    师映川犹如一柄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劈开江面,片刻,但见江水喧沸翻滚,不时掀起巨浪,几次呼吸之后,突然间三条身影破水蹿出,其中两条黑影果断分别向东南两个方向而去,而一条淡如轻烟却渺如鬼魅的青影毫不犹豫地就追上了奔往南边且伤得最重的黑色身影,远处晏勾辰在其疾冲而去的瞬间,双眼几乎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纵然距离很远,却也只觉得仿佛听到了刺耳的音爆,庞大如山的无形压力铺天盖地,一颗心被逼得瞬间停跳,而疾驰向南的那人则只觉一股冰冷杀机死死笼罩住全身,纵然心知不妙,但此人仍没有丝毫放弃之意,暗中积蓄力量,就准备给予对方一记重重反击,然而就是这时,突然肩头一紧,刹那间竟是被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抓住了左肩!那纤纤玉指犹如铁钩,只听一个声音冷笑道:“……死罢!”
    黑影几乎来不及卸力,身后之人五指如钩,就已抓住他狠狠砸入水中,自己也紧随而下,仿佛两道青黑匹练同时入水,不过片刻,江水便被搅合得就像是遇到了风暴的海面,支离破碎,晏勾辰所在的画舫早已远远遁开,只能遥望着远处那好似有无数洪荒巨兽在水下血战一般的江面,在这样可怕的战斗中,操纵画舫的侍卫根本不敢耽搁哪怕片刻,竭尽全力驾驶着画舫疾遁而去,惟恐被战斗所波及到,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之后,突然间一声厉啸震荡天地,一道身影如同箭矢般自水下飞出,恍惚间,远处晏勾辰只觉得眼前闪过一抹惊艳绝世的剑光,师映川深邃的眸子中隐着无尽寒意,长啸不绝,声音向四面八方传扬开来,他身周围绕着北斗七剑,下一刻,寒光惊现,无比璀璨夺目的剑光四散迸射,将附近的空气切割得支离破碎,师映川脚下踩着江水疾掠向东面,如履平地一般,整个人几乎与夜色相融,似乘风而行,逐月而去,但见袍袖迎风翻卷,却诡异地没有响起丝毫衣袂猎猎之声,眨眼间就已经远去无踪。
    直到返回宫中之后,晏勾辰还是久久心潮难平,静静负手站在窗前,他的面部轮廓清晰,儒雅俊美,透着一股令人敬畏的帝王威严,但是只要他想,那么这张威严庄重的面孔上随时都可以露出仿佛春风般温和平软的笑容,瞬间就能解除其他人的戒心,让人觉得可信可靠。
    外面雨打芭蕉,声声淅沥,抚平了略觉燥热的夜晚,殿内广阔空间垂挂着层层轻纱,有风徐来,如同水波初兴,波动滚滚,恍若一个迷离的梦,却又那样的泾渭分明,晏勾辰的影子在灯光中拖得长长,依稀扭曲地投影在墙上,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握结成拳,又缓缓松开,一时间忽然表情中微带了一丝莫可名说的异样之色,最终幽幽叹道:“五气朝元大宗师啊……”
    今夜注定不能平静,宗师之间的激战,即便被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之内,但那动静也还是瞒不了人,因此虽然事情发生的地点较为偏僻,也还是很快引来了高手前去探察,想必此事在最短的时间内便会在帝都上层之间传播开来,毕竟这样的消息,注定了不可能被封锁。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雨声依稀,未几,多了一条修长身影立于殿中,青衣如莲,一双幽暗凤目映着明亮灯光,分明可见其中流动着一层似乎比之前更加深沉的血光,若是熟悉的人看见,就知道这是杀戮之后的表现,师映川犹如瀑布般的乌黑长发披散于身,顺着身体线条垂下,摇曳于腰间,从头到脚不沾一点水渍,两只手被宽大的长袖所掩,只露些许雪白的指尖,他给人的感觉就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清净完美之意,与周围的一切都融合在一起,和谐无比,非常的纯粹乃至于纯净,毫无一点波澜,师映川走向晏勾辰,在激战之后,本该有战意沸腾未平,然而此刻他看起来却是宁静如水,在灯光的照耀下,眉宇间更是浮现着淡淡一抹冷漠,平声道:“……你在等我么?”晏勾辰听到声音,蓦然转过身去,目光熠熠定在师映川身上,片刻,就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果真已跨入五气朝元之境了么?”
    “不错,我已经突破,就在前几天。”师映川抬头看着晏勾辰,嘴角噙着一抹轻轻浅浅的笑意,他赤白分明的眸子亮如星辰,清清楚楚,韵味悠远,伸手抚摩着晏勾辰的面庞,道:“我原本可以更早走到这一步,但当年我因为连江楼而伤了身子,导致我一直迟迟不能突破,如今终于脱去枷锁,拨云见日,勾辰,我本以为我会欣喜若狂,但当这一日终于到来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很是平静,并没有太多的激动。”晏勾辰心中复杂难言,顿一顿,就转了话题,道:“那两人……”师映川缓缓挑起嘴角,淡漠而笑,就在这一刻,晏勾辰被他容光所摄,仿佛看不清楚他的面孔,能看到的只有那一双于无尽幽深中燃烧着鲜红火光的诡美眼眸,师映川原本雪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此刻却是晕红得如同涂抹了胭脂,就像是人吃了极滋补的东西之后才会有的反应,他冷冷轻笑道:“那两人被我抽取全身生机,大宗师气血旺盛之极,乃是世间最顶级的享受啊……”
    摇曳烛火中,绝色少年笑如模糊的雾霭,画皮下似有食人妖魔在窥伺,玉白指尖勾留于帝王腰侧,脸上的神色却是冷峻,目光亦是清冷,甚至连精巧的眉梢都不曾动上一丝半毫,只淡淡说道:“两名宗师联手意图刺杀,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你还是我,或者干脆是想把我们两个一勺烩……看来,你我的仇家,也实在太多了些。”晏勾辰听着,微微生出感应,他虽不能确定对方此时流露在外的情绪到底是真是假,但至少能够感觉到这其中有着勃勃满足之意是因为孤身一举击杀两名宗师之故么?由此想起了自己当年泰元帝时的风光!
    晏勾辰心中就此微震,面上却是露出该有的反应:“知道是什么人么?”师映川敛目低垂,漠然说着:“斩杀也还罢了,但是想从宗师身上得到口供,你觉得可能性会有多少?”晏勾辰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师映川纵然已是跨出那一步,独力斩杀两名大宗师,但想要十拿九稳将其擒下并逼出口供,这就不能抱有什么太大的指望,这时却听师映川道:“我先杀一人,也因此耽搁了一些时间,后来一路追踪另一人将近五百里,才最终在落叶湖那里把他打杀。”
    师映川的声音微微变冷了下来,虽然音调仍然似乎很平静的样子,但熟悉他的人却能听出这其中正隐约滚动着丝丝令人心头发寒的雷霆:“今夜这二人精通诡刺之道,一击不成,即刻远遁,以宗师之身,行刺客之道,向来都是十分少见的,但也因此比起一般宗师而言,更加危险许多,此次若非我已经突破,只怕未必能将这两人都留下来,很可能让他们遁走一个,甚至若是换了别人在此,哪怕是老牌宗师之身,也有九成的几率会被他们刺杀成功。”
    晏勾辰微微点头,但心中却是莫名滋味,他很清楚宗师强者的杀伤力究竟有多大,宗师之间交手,若是一对一的话,只要不是在双方都有死战之心的情况下,那么基本就不会出人命,一个宗师可以被同级高手打败,但他只要想脱身,一般来说,总会有办法,所以想要成功击杀一名宗师,应该要有两到三名宗师才是,而师映川却是以一人之力,生生抹杀两名陆地真仙,而且看样子似乎也没有受什么伤,至少没有明显的伤势这就是大劫宗师的手段么?
    且不论晏勾辰心中作何感想,师映川眼下却是有些累了,毕竟他刚刚踏入五气朝元之境不久,连续与两名宗师激战并将其杀死,又在短短的时间内急速赶路,长途奔袭,任他修为高深,精力充沛,也有些累了,虽然抽取两名强者的生机令他肉身并不觉得疲惫,但精神上却是不免倦乏,当下便坐在榻上,抬手扶了扶额头,几不可觉地瞥了晏勾辰一眼,心中自有计较,对方是他当年还势微之际就结交之人,与现在相比,那时两人的处境都是不值得一提,这些年互相扶持着艰难走过,然而终究是岁月无情,转眼间已是各有心思……师映川心中明镜也似,只是并不说破,一面闭着眼轻揉太阳穴,一面说道:“让人给我备些热粥罢,待喝过之后,我再洗个澡,就休息一会儿。”晏勾辰此时也已经仿佛浑然无事一般,脸上带了恰倒好处的柔和笑容,抿唇一笑道:“正该如此,你且歇着罢。”说着,已伸手在师映川肩上按了按:“你可曾受伤了么?若是有,那就先快些处理一下才是。”师映川脸上异样的红晕还未褪去,灯光下,有些近乎妖魅的美丽,诱人,也慑人,他漫不经心地捏了一下晏勾辰的手,道:“没什么,你放心。”正说着,外面忽然有人道:“陛下,君上,奴才有事要报。”
    晏勾辰皱了皱眉,就道:“进来。”话音方落,一名红袍内侍便匆匆进到殿中,见到两人,脸上便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晏勾辰见状,就沉声道:“你这奴才,有事还不快与朕说!”那内侍不敢耽搁,当下就将师倾涯与晏长河今夜在东宫之中所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半点也未曾遗漏,晏长河固然不许周围人胡乱将此事说出去,但晏勾辰身为皇帝,对各方的掌控力岂是普通人能够想象,又有多少事是能瞒得了他的,因此之前东宫那边事情一出,很快宫中就已经接到了消息,只不过晏勾辰当时还没有回来,这才没有立时得知,后来晏勾辰回宫,但却是发生了刺客之事,如此一来,又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来他面前提东宫之事,直到后来师映川回来,下面的人知道多半是无事了,这才敢向两人汇报今夜在东宫所发生的事情。
    师映川与晏勾辰听过这内侍禀报,顿时都是意外,只不过面上没露出来罢了,但两人心中却是各有想法,一时晏勾辰挥手让那内侍退下,转脸向师映川苦笑道:“此事……罢了,孩子们大了,这就开始胡闹起来。”师映川眉头动了动,抬起眼皮,也不知在想什么,面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却仍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淡淡说道:“我在这个年纪时,已是做了父亲,左右`倾涯那小子已经跨过凝真抱元这一坎,既是如此,只要不过分,他爱怎的便由着他就是了。”晏勾辰轻咳一声,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毛,脸色有些古怪,说道:“只是原本以为……怎知长河这孩子却是这般不济……”师映川岂会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晏勾辰,纤细指尖轻敲着大腿,说着:“倾涯这小子是我的种,自然像我,最是心高气傲不过的,哪里有人能降得住他,长河虽比他大着几岁,也只得听他摆布,这也罢了。”
    一时热粥送来,师映川喝了些,又沐浴换了衣裳,便在晏勾辰这里歇下了,且不论这一夜由于两人遇刺以及后来事态发展所引起的一系列动荡,尤其是师映川已晋升五气朝元大宗师的这个消息,已通过各种渠道被人探知,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了京中的大人物们的案头,若说从前的师映川虽然强大,但被敬为天下第一高手,似乎总有些底气不足,然而经过了这一夜,师映川身为大劫宗师的事实,使得他自此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
    翌日一早,晨曦微露,天色微明,师映川出了皇宫,往城东而去,这是清晨时分,天还只是蒙蒙亮,师映川到了东宫,径直而入,一路上谁敢拦他,甚至连个奔去报信的人也没有,一时师映川直接进到太子起居所在,一群内侍也不敢吱声,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对方撩帘而入,师映川进到里面,只见帐子遮得严实,以他耳力,自然听得见帐内有清浅呼吸声,师映川走过去,掀开帐子,就见里面大床上并排睡着两个少年,都是穿着寝衣,齐胸盖着被子,倒没有什么不堪入目的景象,而这时帐子被一把掀起,床上两人都是武者,自然有所警应,顿时醒了过来,原本以为是伺候的人来打扰,哪知一睁眼,却见一个眼神清冷,整个人也是皎洁如幽冷明月般的少年正站在床前,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子当即骇得三魂走了七魄,几乎下意识跳了起来,急忙挣手挣脚地爬起,但晏长河这么一动,当即就牵动了伤处,不由得闷哼一声,师倾涯立刻伸手将对方扶住,一张俊秀脸蛋已是红白交加,两人都是讪讪的不敢出声。
    师映川一双赤色眸子就这么淡淡看着两个初尝禁果的少年,他目光犹如月色一般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恼火之类的意思,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但这样的眼神落在两个少年的眼里,却是让两人的面孔微微发烫,想要说些什么,那嘴却好象被黏住了似的,张不开来,师映川仿佛没看到这些似的,只对师倾涯道:“起来,穿上衣服,随本座回去。”师倾涯看了一眼面色尴尬的晏长河,起身下床,匆匆穿了衣裳便跟着师映川出了东宫,一时父子两个回到青元教总部,师映川让人准备了些白粥小菜,坐下来吃着,师倾涯只得硬着头皮陪在一旁,等到吃过饭,师倾涯终于忍耐不住,索性就直接开口道:“父亲是生气孩儿与长河做了那等事么?”
    师映川慢慢呷着茶,道:“你也已经大了,不是懵懂稚子,既然如此,本座还拘着你做什么。”师倾涯听了这话,却品出一点奇异微妙的感觉来,忍不住就看向师映川的眼睛,却发现父亲的眼神平静而沉稳,不由得心中略觉一丝忐忑,但随即又是一沉,猛然之间就泛出了一丝微微的凉意,低声问道:“父亲是……不希望我与长河在一起?”师映川屈指轻轻一弹指甲,神情之间有些模糊不清的东西,说着:“本座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长河那孩子,未必是你良配。”这样说着,师映川就仿佛笑了笑,他的笑容极美,但却似乎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意味,又或者只是错觉,师倾涯下意识地迎上师映川的面孔,突然就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其中没有任何的情感波动,淡漠如水,又冷酷如冰,这样的眼神,令人莫名地为之心颤……这时就见师映川淡淡挑起嘴角,眉宇之间随之流露出一丝几不可觉的冷峻之色来,望着师倾涯缓缓说道:“我儿,为父告诉你一句话:这个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说罢,也不给师倾涯再说话的机会,只漫不经心地一拂袖,道:“去罢。”
    师倾涯只得行了礼退下,穿过花廊,满腹心事地走出寝宫,距离这里不远处有种满荷花的湖泊,并不大,但看起来碧波荡漾,很是清爽,偶尔可见一两间凉亭点缀其中,与湖光相映生辉,翠色荷叶连绵如盖,一眼望不到尽头,师倾涯一直走到自己的住处,还未走近,远远就见一个蓝色身影正怀中抱着长剑,倚在一株笔直的芙蓉树旁,淡淡的日光照映下,只见对方身材匀称,四肢修长,腰间束着黑色绦带,看起来身上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肌肉分布,但只要稍微认真起来,就立刻会从懒洋洋的打盹儿花豹瞬间变成一头危险的猛兽,师倾涯这时看到此人,这才猛地想起一事,原本两人是约好了昨夜一起切磋剑术,自己打算在与晏长河鉴画之后,便回来赴约,哪知计划不如变化快,竟是一时稀里糊涂地就和晏长河有了肌肤之亲,如此一来,心神动荡之余,哪里还能记得其他事情,眼下看见对方,这才蓦然想起此事。
    此时蓝衣人也已经看到了师倾涯,清秀面孔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过来,待师倾涯来到近前,才将怀里抱着的长剑挂在腰间,温和问道:“昨晚是有事么?”师倾涯看了一眼对方还沾有露水痕迹的衣裳,有些意外:“阿穆,你一直都等在这里?”
    千穆点了点头,原本淡漠的目光带着些倦意,现在却已和缓灵动起来,比起师倾涯,他要年长一些,但又远不是青年,正是茶刚入味,花开正好的时节,千穆此人虽然父母只是资质平平,但他本人却是意外地有着颇为不错的天资,在这一代的年轻武者当中,可以说是非常出类拔萃的,不久之前已经与师倾涯结为道侣,这道侣与伴侣是有本质区别,只是彼此在修行之路上互相扶助,共同进步的一种方式,一些成为道侣的武者往往彼此之间是好友甚至血亲的关系,也由此千穆与师倾涯的关系之亲近,可见一斑,这时千穆已微笑说道:“我等了你一夜。”师倾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本是记得昨晚和你约好了比剑,只是没想到后来发生了一点意外,所以……就忘了此事。”千穆听他说着,便道:“这没什……”
    话刚说了半截,就突然止住了,千穆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师倾涯露在衣领外的修长洁白颈项,那优美如同天鹅般的纤细颈子上,点点殷红仿佛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刺目无比,那样暧昧的印记,只有懵懂孩童才会不知道究竟是意味着什么!一时间千穆脸色顿变,胸膛缓缓起伏,有些东西从心底一下子爆发出来,捂都捂不住在他的预想中,绝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千穆眼中一瞬间闪过太多晦涩不明的东西,他似是不信地道:“你,你昨夜……”师倾涯何等聪明,见千穆如此表现,瞬间就已明白了原委,他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眼睛看着千穆,声音却很平静,甚至近乎于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昨晚是在长河那里过的夜。”
    千穆的呼吸微微变得快了几分,他似乎正在让自己保持冷静,而他也确实做到了,只是他终究已不能继续保持着这笑容,他望着面前的少年,深深吸了口气,便一字一字地道:“……为什么?”说话时的语气还算平静,但脸色已是十分阴沉,目光认真到甚至有几分凶狠地盯住了师倾涯,脸上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几下,而师倾涯的表情似乎有些许的变化,但也仅此而已,他双手缓缓笼入袖中,语气平和地道:“昨夜是我忘记了,没有来与你切磋论剑,但是说实话,即便我没有忘,我也还是会留在那里陪他,毕竟长河他身体不太舒服……”
    “我不喜欢听到这些话,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说了?”千穆突然用一种极其冷静也极其压抑的口吻打断了师倾涯的话,并不轻柔的声音中却显得有些苦涩,仿佛是荒枯的芦苇在风中摇曳,他缓缓攥紧了拳头,一双已经冷得犹如冰雪般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正静静迎上自己目光的少年,咬牙低咆道:“晏长河身体怎么样,我完全不关心,我也一点都不想知道!”
    千穆说着,突然上前一步,这一步顿时就让两人之间几乎再没有了多少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轻软,师倾涯下意识地想退后半步,但千穆已经在他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一时千穆抿紧了薄唇,严肃地看着少年,看着对方似乎单纯明丽得如同黑玉一般的眼睛,怔怔地看了好久,这才眼中闪着幽幽的光,道:“我……你分明知道我是喜欢你的,我已经对你说过了,你知道,我很喜欢你,倾涯,你知道的!而你也说过的,你对我,不是不喜欢。”
    师倾涯没有回答,只是静默不言,千穆按在他肩头的手一动,下意识地紧了紧,缓缓说道:“有些人明明认识了很久,甚至是自幼就相识的,但始终形同陌路,但是有些人哪怕只是接触了很短的时间,甚至只是有一面之缘,却觉得好象认识了很久似的,倾涯,你有过这种感觉么?我对你,就是这样,哪怕蒙上我的眼睛,有一万个人在我面前走过,我也能从中分辨出你的脚步声。”少年清秀的面孔上聚起冷酷之色,略显轻柔的声音在这一刻徒然变得锐利起来:“并不是只有晏长河一个人会把你当作宝贝一样看待!我明明也是这样的,我比他更喜欢你,而且,我想你也一定很明白,他对你的喜欢里面,到底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却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倾涯,你这么聪明,想必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是不是?你们两个人,就算是以后真的联姻,也无非是权力之间的结合,至少这占了相当的一部分,我说的应该没有错罢?与普通人互结伴侣的过程几乎不会有多少相通之处,晏长河也许是自己都在告诉自己,他是大周未来的皇帝,而你的父亲是整个天下最尊贵最有力量的人,你是你父亲最喜爱的儿子,所以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他都一定要喜欢你,并且要用尽一切法子让你也喜欢他!”
    咄咄逼人的话语尽数被少年全盘托出,师倾涯眉头微蹙,仿佛是在细细品味着这番话,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头,道:“我知道,我当然清楚这些,但我也知道世上没有那么多纯粹的东西,有很多事都是不能计较得太清楚的,否则就是自找麻烦。”千穆听了这话,尤其是师倾涯说起这些时的表情和语气,那是一种并不在意的冷静,这让千穆的面孔变得微微扭曲,那上面充斥了愤怒与不甘,他扣紧了师倾涯的肩,深深吐出一口气,道:“我已经与你结为道侣,倾涯,但我真正想要的,是成为你的伴侣!我想让你做我的平君,和我生活在一起!”
    一番话仿佛是低沉的咆哮,话音未落,千穆已重重抱住了师倾涯,低头用力吻住了少年花瓣一样的嘴唇,师倾涯顿时微微一震,他不是没有及时反应的能力,他其实是可以在千穆这么做的时候阻止对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反应却慢了半拍,被千穆牢牢抱住,直到对方笨拙而生涩地试图撬开他的牙关,将不知所措的舌头深入里面时,师倾涯才好象突然完全回过神来,他抗拒地用手推着千穆的肩,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千穆还是师倾涯,两个少年都似乎忘记了自己身怀武艺的事实,他们忘了这些,一切都只凭自身的本能驱使,所使出的力气与普通的少年并没有什么两样,而千穆明显比师倾涯要大几岁,因此师倾涯的抗拒一时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试图通过摇摆脑袋来避开对方的亲吻,但千穆却像发了疯似的,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头稳固住,蛮横得无论怎样也推不开,一时间混合着两人唾液的涎水开始慢慢顺着嘴角流出,将下巴都濡湿,缺乏经验的千穆横冲直撞,将师倾涯的唇舌甚至都吮啃得微微疼痛起来,这时师倾涯忽然只觉得后背碰到了一个坚硬粗糙之物,却是千穆将他抵在了树干上,也正因为如此,师倾涯猛地心中生出异样感,他一把抓住千穆的胳膊,微蹙着长眉,手上用力,缓缓将对方推离自己,千穆看到他的眼神,突然心中一震,就清醒过来,薄唇紧抿,片刻,才似乎有些艰难地道:“对不起,倾涯,是我……无礼了。”
    师倾涯平复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他摸出帕子擦去了流到下巴上的涎液,语气并不冰冷,但却给人一种冷漠的距离感,淡淡说道:“你确实无礼,阿穆,但是比起这个,我认为你更应该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我并不属于你!我师倾涯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晏长河,不属于任何人,我只属于我自己!所以,谁也不能要求我去做什么事,我师倾涯想做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承认,我并不是不喜欢你,但这决非你对我有所要求的理由!”
    淡淡清冷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少年斩钉截铁地说着,声音听起来比较平静,眼神也还清明,只是说出来的这番话,却是异常地笃定,千穆身体一震,似乎第一次真正认识了面前的少年,他深深看着对方精致如画的面容,半晌,才控制住了自己,慢慢说道:“……好,我明白了。”
    这句话声音不高,听来也是干巴巴的样子,之后便没有了下文,师倾涯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抬头看着面前的人,道:“……我乏了,改日再切磋罢。”说完,便与千穆擦肩而过,向着自己的住处而去,千穆站在那里,他一动也不动,只是望着那朝阳中渐行渐远的人影,体味着此刻心中那似乎并非特别强烈,然而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一股懵懂复杂滋味,一时间似是微微迷失在了这无穷无尽的异样情绪之中,再也难以自拔。
    ……
    转眼间天气逐渐冷了下来,冬日已至,一切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表面上很是平静。
    阴沉沉的天空看起来很是压抑,室内光线昏暗,有淡淡的松香气息,师映川盘坐在榻上,两手交叉形成一个怪异的手势,双目闭合,气息悠长,显然是在打坐,未几,他口中忽有淡青色薄雾溢出,既而睁开眼来,平静的眸子闪了闪,就仿佛死寂的静湖中乍起一圈涟漪,他看向室内一道身影,语气平常地道:“……拿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