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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_分节阅读_56

      谢衡也不是不想改变,只是,他改变不了。
    于是,谢衡做了他当家主这一生中最明智的决定,他一手引导了自己的长子谢鲲的转型,拜清谈领袖为师,与清谈领袖为友,将玄学与儒学融会贯通,成为了谢家崛起中承上启下最为重要的一环。
    因为谢鲲,谢家的下一代里,才会出现谢尚和谢安那样惊采绝艳的人物,才会有与王家齐名的谢家,才会有了李白的终身偶像谢灵运。
    卫玠结识的谢鲲,就是这个起到了关键作用的长子谢鲲。
    谢鲲是太康二年生人,比卫玠大五岁,比枣哥小,与熠姐同岁。枣哥曾一度觉得,谢鲲就是卫熠一生的良配,好吧,至今枣哥也是这么觉得的,通简有高识的谢鲲,才是枣哥心目中的最佳妹夫,怎么看都比连鸡都不敢杀的裴修好多了。
    但造化就是这么弄人,卫熠没看上谢鲲,谢鲲……其实对卫熠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卫熠很好,但谢鲲更喜欢菟丝花类型的女性。
    枣哥却打死不信。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阿贤呢?阿贤那么好。”在枣哥眼里,他妹妹和弟弟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存在,谁都不可能不喜欢,“而且,他要是不喜欢阿贤,他总来咱们家干什么?”
    “他是我师兄。”卫玠不得不提醒道。
    历史上的谢鲲没有拜乐广为师,但历史上的谢鲲却也是与卫玠关系极好的。与谢鲲有关的几则传世小故事里,卫玠就占了两个。
    其中之一便是“恸哭卫玠”。在《世说新语》的伤逝篇中有过出镜【卫洗马以永嘉六年丧,谢鲲哭之,感动路人】(原话),《晋书》里也有相关记载,【谢鲲哭之恸,人问曰:“子有何恤而致斯哀?”答曰:“栋梁折矣,不觉哀耳。”】。
    大概意思就是说,卫玠在永嘉六年去世了,谢鲲哭的不能自已,甚至感动了路人,别人问他为什么哭,他说国之栋梁就此折断了。
    对卫玠的赞誉之高,也算是十分罕见了。
    而谢鲲在历史上和卫玠有关的另外一个故事,就是和卫玠彻夜长谈了。谢鲲本是王敦因为卫玠来了而特意请的陪客,结果反而是卫玠和谢鲲聊的火热,让王敦根本没有插话的余地。
    这样惺惺相惜的两个人,拓跋六修要是能待见谢鲲那才叫见了鬼呢。
    卫玠却很待见谢鲲,不只是因为谢鲲是他的师兄,素与他友善,更是因为谢鲲的爹谢衡,如今是国子祭酒,也就是洛阳太学的校长。
    历史上是先有的国子祭酒这个职位,后才有的国子学这个中央官学的名字。
    所以,虽然谢衡与裴頠一样都是国子祭酒,但分量却是完全不同的,裴頠是一众世家子弟的校长,谢衡却只是洛阳太学的校长。
    卫玠在给卫老爷子独家分析的他必须去洛阳太学的n个理由之一,就是谢衡是洛阳太学的校长,卫家想要发展,就需要盟友;国家想要长治久安,就需要人才。怎么看,如今落魄急需人拉一把的谢家,都是个好选择。
    卫玠想要改革洛阳太学,自然是绕不过校长的,与校长交好,绝对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你哥的老师张华是太常,还记得吗?】拓跋六修提醒卫玠道,【杨骏倒台后,张华重新入朝,虽然有了新的重要职务,却也兼着太常。】
    太常是国子祭酒的顶头上司。
    “我知道,太常相等于教育部部长,我不能什么事都越过校长,直接去找教育部部长吧?”卫玠对古代官职已经不像是过去那么抓瞎了。
    【好比?】
    好比,卫玠想要改革洛阳太学的校服。
    谢鲲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和卫玠商量新校服的事情。卫玠在之前的宴会上和谢鲲兄弟提了几句,谢鲲心领神会,回去就和他父亲商量了一下。
    谢衡一心想让儿子能混入玄学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给卫玠卖好的机会。
    哪怕洛阳太学继承自东汉传统,一直主张学的都是孔孟儒学,学生大多也是做儒衫打扮,并没有统一的校服。但谢衡最后还是同意了卫玠有关于宽袍的提议,力图让即将入学的卫玠在洛阳太学住的开心,学的开心,最好能一直留下来不要转学。
    【谢鲲为人还很轻浮。】拓跋六修对卫玠不遗余力的说着谢鲲的种种黑历史。
    “???”卫玠没觉得他师兄轻浮啊,在谢鲲还没有去做官,也在乐广家学习的日子里,他对卫玠是极尽照顾之能的。
    就在拓跋六修准备解释的时候,卫玠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前厅,接上了谢鲲,却见到了一个笑容比之前牙疼的王济笑的还要矜持的谢鲲。
    “师兄,你怎么了?”卫玠上关心道。
    谢鲲提笔,在随身携带的纸上写了几个字——去你的院子再说。
    等到了卫玠的院子后,谢鲲再次写到——你保证不许笑。
    “我保证。”卫玠心想着,不会是谢鲲也闹牙疼了吧?口腔卫生很重要啊!
    谢鲲终于开了口,跑风漏气的那种,卫玠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谢鲲没了两颗牙,虽然不是装饰门面的门牙,不会影响到美观,但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师兄你被人打了吗?
    拓跋六修喜闻乐见:【这就是我要说的他为人轻浮的故事,看来我不需要讲,你就可以听他本身亲自说这个事了。】
    ☆、第75章 古代七十五点都不友好:
    谢鲲的故事其实挺简单的,但是也很die。
    在故事开始前,要先科普一下谢家的住宅情况。
    谢鲲的父亲虽然因为精通儒学而被人敬而远之,但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就住在上东门这个“一个招牌砸下来,五个里有四个都出身世家,另外一个是世家奴仆”的地界儿。谢家旁边住着名门高氏,两家不仅比邻而居,甚至宅子有些地方还共用着一面矮墙。
    谢鲲小时候淘气,没少爬墙上树的远看高家的庭院。那庭院极广,基本看不到什么不该看的,但谢鲲还是好奇心旺盛,常带着弟弟扒在墙头,逗高家的小郎君、小娘子玩。
    但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逗了这么多年,谢鲲也终于遇到了一回硬茬。
    高家的大娘待字闺中,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谢鲲只远远的见过这位据说善织布的大娘几次,看过她走过古朴的回廊,看过她站在绿荫下人比花娇的笑颜,心想着这必是一位贤惠的佳人,然后,谢鲲就单方面的对他想象里的佳人,产生了爱慕之情,心向往之。
    谢鲲现年也就十七,未婚,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经常“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如果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也就仅仅是一桩有些青涩又有些美好的人生经历。
    但谢鲲却不甘心就这样和高家大娘发乎情、止乎礼,他想吸引佳人回眸,注意到他的存在,如果能说上一两句就更好了。
    为此,谢鲲就像是大部分傻小子一样,做了很多蠢事。
    这一日,在谢鲲锲而不舍的努力下,他倒是终于把高家的美人从远处吸引了过来。对方约莫十五六岁,着一件天青色的纱衣,就像是烟雨过后的湖面,宁静致远,又带着某种说不上来的令人心旷神怡的魅力。对方手里还拿着织布用的枣核形梭子,两头尖,中间粗,可见其急迫之情。
    只不过,对方急的不是想见到谢鲲,而是想打他!
    是的,你没看错,就是打,魏晋女子多彪悍啊多彪悍。
    她朝着谢鲲就把手中的梭子准确无误的投掷了过来。谢鲲当时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躲闪不及,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寸的就牺牲了两颗牙。
    放在现代,高家大娘这一投,说不定都够得上参加投标的奥运会资格了。
    卫玠虽然答应过谢鲲不会笑,但,对不起,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那个画面感实在太足了,卫玠都能想象到谢鲲被从墙头打落时的一脸懵逼。
    这和说好的剧本不一样什么的。
    谁说你喜欢对方,对方就一定要喜欢你呢。一些你觉得很深情的事情,说不定在对方看来只有困扰不堪。
    【他这还是个成语典故,投梭折齿,经常用在女性抗拒男性挑逗的场合。】拓跋六修趁机科普。
    “人不能太自恋啊。”卫玠语重心长的对他师兄道。
    拓跋六修挑眉,作为一个每天都要和镜子里的自己互看差不多一个小时的人,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立场说别人?
    谢鲲回了卫玠一个愁眉苦脸的表情,他被打掉牙已经够惨的了,好吗?求不要雪上加霜!
    “后来呢?”卫玠终于笑够了,这才终于找回理智问一下。
    谢鲲一愣:“什么后来?”
    卫玠也愣住了:“你没去道歉?”
    “她打掉了我两颗牙!”谢鲲一脸悲愤。那一梭子之后,不仅打掉了他的牙,也打碎了他脆弱打掉少年梦,他是真的只喜欢温柔款的女性,这么凶残的敬谢不敏。
    “但是你唐突在先啊。”卫玠还是不明白,谢鲲去赔礼道歉,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拓跋六修赶忙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师兄轻浮了吧?你觉得很严重的事情,他却觉得没什么。故事其实还没有完,《晋书》里是这么说的——时人为之语曰:“任达不已,幼舆折齿。”鲲闻之,敖然长啸曰:“犹不废我啸歌。”意思就是说,在别人指责你师兄的错误时,他却还在嘴犟的说“那又如何?又不影响我啸歌。”】
    谢鲲善啸,曾被王衍和嵇绍都夸奖过。
    但是,谢鲲这种觉得没什么的态度,就很有问题了。
    刚刚还只是觉得是个笑话的故事,如今却怎么都没办法让卫玠笑出来了。
    高家大娘很勇敢,但有人想过她是否在勇敢之前也会害怕吗?卫玠曾经在网上看过一个外网的抽样调查,一半以上的女性在被骚扰时的第一反应都是害怕,羞于启齿。但其实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欺负你,你在能够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自然要反击回去。
    并不是你反击了,所以你就也有错了。
    “师弟?”谢鲲看着变了脸色的卫玠,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觉得你没做错?”
    “我错了啊。”谢鲲自知理亏,要不然也不会在被打掉了两颗牙之后,还能善罢甘休。
    “那你为什么不去道歉?”
    “她打掉了我两颗牙。”谢鲲觉得他和卫玠貌似进入了某个谈话的怪圈,车轱辘话来回说。
    “她打掉了你的牙,所以你就可以不为自己造成的伤害道歉了?”
    谢鲲一愣,一时间被问的有些哑口无言,这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卫玠想到了他的阿姊卫熠,那也是个喜欢有仇自己报的彪悍类型,他问谢鲲:“若角色兑换,是你的姐妹被人调戏了,哪怕你的姐妹自己报了仇,你就会不生气了吗?你想过后果吗?于你不过是一桩风流往事,于高家大娘呢?”
    魏晋南北朝再怎么不重视男女大防,也断没有这样的,不是吗?这个世界上最奇怪、最没有道理的事情之一就是,当发生一些骚扰事件的时候,明明女性才是受害者,但往往被嘲笑、受到惩罚的也还是女性。
    你觉得这样就是对的吗?
    被卫玠这么一连串的责问后,再回想这几天的事,以及自己不甚在意放出去的后,谢鲲终于意识到了他到底有多么混蛋。
    “我没有想过要伤害她的。”哪怕谢鲲不在喜欢高家大娘,他也断不会想要她日后的日子不好过,“我该怎么做?”
    “去道歉,问问高家的意思,想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谢鲲和高家大娘的事情肯定已经是传开了的,怎么善后,自然要看高家的意思。低调处理,还是高调道歉,谢鲲都活该受着!
    后续卫玠是从王氏口中知道的,因为卫玠又病了。与谢鲲这事儿没什么关系,就是某夜突然降雨,天气骤变,已经换了夏被的卫玠……被病魔很轻易的就推倒了。王氏怕卫玠觉得无聊,在照顾他的时候,也会给他讲一些她听来的八卦。
    谢鲲的赔罪态度很诚恳,他爹压着他亲自上了门,赔礼丰富,态度配合,高家让干啥干啥。哪怕是让谢鲲娶了当即便高家大娘也是没有二话的。
    但……谢鲲愿意娶,人家高家大娘还不愿意嫁呢。
    高家的解决后续麻烦的手段不算高杆,但结果却意外的很不错。
    谢鲲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早上,按照高家要求的那样,亲自上门负荆请罪,把当日的事情当面锣对面鼓的讲了个清清楚楚,谢鲲并没有解除过高家大娘,只是远远的隔着墙看了两眼,然后被高家大娘投梭,打掉了两颗牙,投梭折齿这四个字已经人尽皆知。
    在提前征求过卫家同意后,他们还在当天搬出了卫玠的名字,表示了谢鲲此行的负荆请罪是被他师弟卫玠点醒,卫玠高度赞扬了高家大娘的气节。
    “把我搬出来有什么用呢?”卫玠问阿娘。
    “用处大了。”
    作为洛京的全民偶像,卫玠说的话,对于很大一部分人来说那就是真相。卫玠说什么,他们信什么。能被卫玠都肯定,高家大娘肯定是个好娘子!
    拓跋六修恭喜卫玠:【我有预感,这件事肯定会上这个世界的《世说新语》的。说不定后人还会演绎的加上几句,你师兄在被你说服后,表示简直振聋发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什么的。】
    “……”卫玠已经被当成小故事的主角当习惯了,所以他很淡定。
    王氏摸了摸卫玠的头,已经不烧了,这才放下心去:“这事儿你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