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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_分节阅读_34

      “严嵩,你之言同奸贼何异?!”
    “吾一心为国,尔等何出此恶言?”
    严嵩?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杨瓒顿时愣住。
    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严嵩吧?
    第二十八章 争执
    “轻启边衅,实非善举,动辄劳民伤财。胜则罢,败则损兵折将,致边民流离,边疆不得宁日。”
    “不战先言败,胆气何在?”
    “尔之胆气,实为匹夫之勇!边民退入边堡墙垣,焚烧枯草,自可坚壁清野。边军以逸待劳,设下陷阱,伺边寇来犯,引其入狭道,分而击之,不能大胜,也可灭其气焰!此方为长久之策!”
    “边民后撤,开垦的田亩便要荒废,边军躲入土堡,无异助涨鞑子气焰,弱我军心国威!”
    “无知!”
    “国贼!”
    争执声越来越大,隐隐带上了火气。
    杨瓒听得皱眉。
    很显然,认为当撤民让地,烧枯草为隔带的不只严嵩,三十名庶吉士,小半都持此种观点。
    王忠等人据理力争,更举出永乐朝太宗皇帝饮马草原,驱逐瓦剌鞑靼的实例,仍是无法彻底驳倒对方。
    连年天灾,鞑靼屡次犯境,烧杀抢掠,边境连连告急。
    羁縻卫所名存实废,边军兵额不足,募兵需向朝廷讨粮讨饷。户部找上内阁,三位相公胡子头发一把抓,连洪武年间的开中法都搬了出来。
    可就算恢复商屯,仍是治标不治本。
    粮饷实额发下,中途便要少去大半。余下的,仍要被卫所官军吃空饷。
    足额一千五百人的卫所,实际只有七八百人。面对占优势兵力,机动性相当强的鞑靼骑兵,胜面实在不大。
    洪武年间,徐达常遇春能领兵驰骋草原,追得北元皇帝贵族满世界逃命。
    永乐年间,瓦剌鞑靼见到红色鸳鸯战袄,听到明军的号角都要抖三抖。
    明初,明军骑兵能挥舞着狼牙棒在马背驰骋,和鞑靼瓦剌骑兵对捍而不落下风。如朱权等藩王更能光着膀子冲锋陷阵,砍瓜切菜般杀个痛快。
    换成现在,别说上马挥棒,能不能抡动都是个问题。
    试问,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杨小举人出身宣府,对边军的战斗力相当有发言权。
    不客气点讲,能打的着实能打。不能打的,三个捏在一起,遇上鞑靼照样歇菜。
    能击退鞑靼的卫所,多以募军为主力。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延续百年的卫所制度,已经开始驰废。
    边民后撤,听起来可行。但长此以往,于国于民都是大患,实不可取。
    一步退,步步退。
    狼性贪婪,割肉饲狼不会换得感谢,只会被视为软弱,令其更加贪婪,欲壑难平。
    然以眼下情况,主战者是一心为国,主张撤边民入城垣者,未必就是卖国。
    正如燃起元末烽火的黄河水患,下令征调民夫的脱脱,绝对是王朝铁杆,仍是好心办坏事,挥笔斩断了元朝不到百年的国祚。
    杨瓒入选弘文馆,为皇太子讲学,身份过于敏感。纵有千般思量,也不可能踹开房门,当面和众人争辩。
    又听了一会,杨瓒无声叹息。
    翻来覆去,谁也说服不了谁。既不能参与其中,听着也是闹心。
    转身行过拐角,径直走向左侧第二间值房。
    听到敲门声,一身青色官袍的谢丕从房中走出,见是杨瓒,颇有些惊讶。
    “季珪为何在此?”
    “谢兄。”杨瓒拱手行礼,道,“太子殿下已回文华殿,小弟特来寻谢兄。”
    谢丕侧身,请杨瓒入内。
    见桌上高堆一摞卷册,另有抄录到一半的书卷,杨瓒有些不好意思。
    “小弟打扰谢兄了。”
    谢丕摇摇头,待书吏送上温茶,望一眼窗外,微微叹息。
    “纵是季珪不在,我也是无心抄录。季珪寻来,正好说话。”
    杨瓒入值弘文馆,未时前都不在翰林院。
    谢丕却是早早坐在值房,听着这群庶吉士吵来吵去,吵个没完没了,头大如斗。
    “从早上就开始吵。”谢丕坐到杨瓒对面,难得出口抱怨,“朝中诸公都无法下决议之事,吵得出正道来吗?”
    “对此事,谢相公可有想法?”
    谢丕止住杨瓒的话,站起身,见窗外并无书吏行过,方道:“家父亦是难以决断。前些时日,巡抚都御史杨一清上奏,请朝廷重设狭西灵武监之武安苑,启用牧军。同时弹劾了不下三名边将,朝中吵得更厉害。”
    杨瓒沉默。
    牧军之事他不了解,对边将的处置绝不会轻。
    “内阁现下也不好决断。开中法尚未重启,灵州之围虽解,鞑靼仍未退回草原,怕是到六月都不会消停。”
    谢丕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值房外的动静。闻吵嚷声渐小,同杨瓒相视一笑,大概是刘学士出面了。
    侍读侍讲品阶不够,张学士在文华殿,能压住这群庶吉士的只有刘机。
    “入六部观政多日,下月将要授官,如此吵嚷,实是不成体统。”
    事实证明,谢丕还是将同年们想得太过“君子”。
    刘机之所以出面,全因书吏来报,三十名庶吉士分作两派,争执不出结果,干脆动起手来。笔墨纸砚齐飞不说,如王忠般悍勇,抡拳头不过瘾,圆凳都举了起来。
    “闹得不成样子,您老还是去看看吧!”
    这般英勇无畏的庶吉士,实在是少见,必是六科给事中的最佳人选。
    杨瓒和谢丕未见其景,自然不晓得伤的都是谁,更不知道严嵩被王忠重点关照,两眼乌青,额头蹭下一层油皮,最后被抬出值房。
    两人对坐饮茶,继续谈论北疆之事。
    “依贤弟之见,战如何,撤民又如何?”
    斟酌片刻,杨瓒道:“若要战,必要做好万全准备。然北疆缺粮,马苑荒废,鞑靼强悍,胜负委实难料。”
    谢丕微微皱眉。
    “鞑靼贪婪,若行焚草铸墙之策,必为其所趁,更将侵边扰民,得寸进尺。”
    “谢兄。”杨瓒道,“瓒之意并非撤民。”
    “哦?”谢丕面露不解。
    “于战事,瓒不敢轻言,然有一比,谢兄尚可一听。”
    “何比?”
    “瓒祖籍宣府,世居涿鹿。自天顺成化至今,族人凡有余力,必要增置祭田,翻修祠堂。”顿了顿,杨瓒继续道,“自幼,瓒便听父辈教导,祭田乃祖业,后代子孙万不可舍。”
    话至此,谢丕终于了悟。
    “一家之地尚不可舍,一国之地又岂能轻弃?”
    “瓒知朝中诸公皆一心为国,然太祖高皇帝开国,驱北元于塞外,复我华夏地,重开大宋天。太宗皇帝迁都于北,言天子为国守门,何等壮怀豪情。”
    “杨贤弟……”
    “瓒不才,不敢言为国杀敌,却知一个道理,北疆之地荒芜,不生麦粟,然一草一木,一土一地,皆我大明先烈之业,岂可轻言弃之?”
    一番话并不慷慨激昂,语调也未升高半分,谢丕仍是觉得气血上涌,澎湃之情汹涌于胸。
    “战事如何,瓒不敢轻言。于边民屯田,输送粮秣倒有几分见解。虽才蔽识浅,道出来,谢兄当可一哂。”
    话说完,杨瓒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庶吉士的争执,他不能参与。这番话堵在心里,却是不吐不快。
    许久,值房内都没有声音。
    谢丕忽然端起茶盏,没有忙着饮,平举至面前,正色道:“我敬贤弟。”
    杨瓒微一挑眉,同端起茶盏,口中则道:“小弟盏中已空。”
    好不好,先满杯再言其他?
    反正茶水乃翰林院所出,无限量供应,谢兄何必小气。
    谢丕绷着表情,只嘴角一个劲的抽啊抽。
    两息之后,终于没忍住,砰的一声放下杯盏,当面破功。
    “好你个杨季珪!”
    谢修撰怒而拍案,眼中却染上几分笑意。
    书吏捧着卷册行过,奇怪的转过头,今儿是什么日子?庶吉士打群架,谢状元都沾上了火气?
    文华殿中,朱厚照苦苦捱过两个时辰,总算送走张学士。
    推开纸笔,毫无形象的趴在桌上,顿觉慢脑袋都是之乎者也,烦躁得想要大喊几声。
    张永小心的瞅了两眼,吩咐宫人送上点心,亲自沏来香茶,巴望着太子殿下能消消火气。
    好不容易哄得朱厚照眉眼舒展,却发现谷大用和刘瑾都不见踪影。
    “那两个去哪了?”
    朝高凤使了个眼色,张永退出殿外,找来一个小黄门,问道:“可见着了刘瑾和谷大用。”
    小黄门不敢隐瞒,忙道:“回张公公的话,刘公公一刻前出了文华殿,谷公公得信,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