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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_分节阅读_129

      掌柜不多说,指着墙上的几首诗词,意思很明白:想喝也不难,照着上面留几行字,必能舀上一碗。
    醉汉起身走到墙壁前,眼睛瞪大,先看题字,再看落款,憋得满脸通红,硬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酒,壮士用是不用?”
    客栈众人哈哈大笑,更有人借机起哄。
    壮汉脸色变得酱紫,崩不住,蒲扇般的巴掌挥出,重重甩在掌柜的脸上。
    一声脆响,掌柜倒退两步,酒坛砸碎在地。
    热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老五!”一名满脸虬髯的魁壮汉子厉声道,“喝了几碗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给店家赔礼!”
    掌柜半边脸通红,印着清晰的掌印,很快肿胀起来。眼睛被挤成一条缝,耳际嗡鸣,半晌动也不动。
    “大哥,是这店家不识好歹!”
    “赔礼!”
    壮汉用力拍在桌上,瞪着老五。
    一是为他酒醉惹事,引来京卫衙役不好收场;二是因他不识场合,当着兄弟的面顶撞,落自己脸面。
    老五跟在他身边十几年,走南闯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出海,辛苦挣下一份家业。
    过命的交情,不是太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里是哪?
    京城!
    为几个番商手里的东西,他们从南京跟到北直隶,好不容易找准点子,确定番商的落脚处,准备上元节时动手。
    这个紧要关头,老五偏要惹事,跟来的几个也不知道好歹,还要用话激他,等回到船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扔进海里泡上几天,好好清醒清醒脑子!
    “客官莫要动气,说到底,是小老儿不对。这位壮士好酒,酒窖里还有没开封的坛子,这就让人送来。”
    疼得吸凉气,掌柜仍尽量陪着笑脸。
    和气生财。
    想要生意兴隆,就得有眼色,会看人。
    这五个大汉都是一水的劲装,腰束黑皮带,肩宽背阔,袖子挽起,胳膊上全是腱子肉。
    满脸的煞气,看那块头,寻常京卫不是对手。
    开客栈做生意,惹上这些凶人,实为不智。
    本地的倒还好,凭着福来楼住过探花郎,墙上还有进士老爷题字,顺天府的衙役总会给几分面子。如是顺天府外来的,还是息事宁人为好。
    这几个壮汉,看着像北地人,说话却带着南地口音。
    逢上元节,南来北往的客商汇聚,说不得就是哪位大商的护院镖师。气急给他一刀,连夜走脱,哪里说理去?
    到时候,告状找不到嫌犯,发下海捕文书也是无用。
    归根到底,对方纠缠不假,也是他得意太过,明知是个醉汉,还要话赶话,引来这场是非。
    脸上这一巴掌,全当是给他提醒。
    想想状元楼,五十年光景,在京师里数一数二。
    结果呢?
    遇上事,还不是被贴了封条,掌柜一家老小死的死,散的散,都没能落得好下场。
    做人不能忘本。
    得意忘形,自以为了不得,转眼就要招祸。
    思及此,掌柜压下郁气,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让老五挽回面子,不再像要拔刀杀人。
    “你这老头倒是识趣。方才是我莽撞,银子拿去,再送好酒来!”
    老五冷哼一声,取出一枚银锭,直接丢进掌柜怀里。
    待伙计送上酒坛,拍开泥封,猛灌一口,登时哈哈大笑。
    “好酒!”
    听到楼下喧哗,杨瓒几人都有些好奇。
    王忠最先起身,看明白情形,立时眉眼倒竖。严嵩站得近,见他要冲下楼,忙一把拉住。
    “严兄为何拉我?京师重地,岂容此等恶人猖狂!”
    王忠执意要冲下去,严嵩实在拉不住,只得向杨瓒三人求助。
    “王兄,此事暂已了结,不好再插手。”
    “为何?”
    “我观这几人皆非善类。”
    “什么?”王忠警醒,再看楼下几名壮汉,神情立刻肃然。
    杨瓒沉思片刻,道:“近些时日,京城汇聚各地客商,不少宵小趁机混入。这几人面相凶狠,身上都带着煞气,未查清身份之前,不好轻举妄动。打蛇不死,我等自是不怕,恐为店家招祸。”
    以四人的身份,自可以为掌柜出了这口气。但醉汉仅是闹事,送进牢房,至多关上几日,仍要放出来。
    积下怨气,寻不到四人,必要找掌柜麻烦,伤及人命都有可能。
    “杨贤弟未免忧心过甚。”
    王忠蹙眉,认为杨瓒太过小心,对此等恶人岂能手软。
    谢丕三人却同意杨瓒的想法。
    “杨贤弟之言有理。”谢丕道,“此五人身形剽悍,身上带有匪气,还是谨慎些好。”
    在武学掌事,免不了和学中教习打交道。
    行伍出身的教习,不喜谢郎中和顾司业的书生气。对武人的粗莽,后者同样适应不良。但接触久了,仍会互有影响。
    最显著一点,谢丕和顾晣臣能很快发现,这些壮汉不是出身军伍,也不似家丁护院,更似匪类。
    用行话来说:身上都有血气,手中必定握有人命。
    “先唤小二来,看这几人是否要住下。”杨瓒道,“若不是,还请谢兄帮忙,调拨几名家人,查明其在何处歇脚。”
    “杨贤弟是想?”
    “谢兄也说,这几人不似善类。上元节当日,京城不宵禁,城门不关,天子更下旨,欲与民同乐。有此等人在京,瓒心实不安稳。”
    说到这里,杨瓒停住,指指宫城方向。暗示得如此明显,这两人不会听不明白。
    果然,怔忪两秒,谢丕和顾晣臣同时变了脸色。
    “杨贤弟,此事非同小可,莫要说笑。”
    不如杨瓒同天子亲近,不代表不了解天子性格。
    见识过朱厚照纵马飞驰,甩脱一干护卫,谢状元和顾榜眼已然明白,今上非一般的任性。
    言与万民同乐,绝非口头说说。
    以今上的性格以及行动力,上元节当日,必会千方百计出宫,混入灯市。
    是否能够成功,不敢轻易下结论。但只要有一丝可能,都轻忽不得。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不能和旁人说,连亲爹都不行。
    谢丕满脸苦笑,顾晣臣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早该知道,杨瓒不赴他人宴请,连武定侯郭良都吃了闭门羹,突然请他们上福来楼小聚,必定没有“好事”。
    明摆着挖好坑,设好陷阱,等着他们跳!
    考虑到种种后果,明知前方不平,仍要捏着鼻子,纵身往下一跃。
    谢丕和顾晣臣瞪着杨瓒,攥紧拳头,指关节咔吧咔吧脆响。
    杨瓒淡定微笑,抽出怀中金尺,大有敢上来,他就六亲不认的架势。
    三人对峙,王忠左右看看,满头雾水。
    严嵩猜透几分,心中有担忧,更多则是兴奋。
    “杨贤弟,为兄可是待你不薄。”
    谢丕咬牙。
    这样三番两次挖坑,当真不会良心不安?
    “正因感念两位仁兄,小弟才会如此。”
    见二人松开拳头,杨瓒才上前两步,低语几句。
    “事关天下万民,小弟只能委托两位仁兄,还请莫怪。”
    话说到这个份上,岂能不答应?
    谢丕再次苦笑,用力拍了拍杨瓒的肩膀。恰好碰到金尺留下的淤青,后者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小弟一直认为谢兄是个厚道人。”
    杨瓒捂着肩膀,满脸控诉。
    “贤弟过誉。”
    谢丕笑眯眯,加重三分力道,抬手又是一记。
    杨瓒险些当场呲牙。
    阳春白雪呢?
    高情逸态呢?
    襟怀洒落哪里去了?
    有先贤之风,高士之姿的谢小才子,歪成如今这个样子,未知谢阁老是何感想。
    知道罪魁祸首,会不会抄起家伙来和他拼命?
    想到谢迁左手镇纸,右手宝剑,哇呀呀杀来的样子,杨瓒不禁长叹,很有几分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