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呐，骄傲到哪怕做了卧底，也不愿对黑帮的人卑躬屈膝。他曾经是个多么擅长隐藏的人呐，隐藏自己全部的情绪，隐藏面部所有暗含示弱意味的表情，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在这样的伪装下变成了一个冷血动物。
    如今却为了让眼前这个人看清楚他的心，把所有的骄傲尽数剥落，把心底所有的感情统统释放了出来，想要用眼神让她看到，想要就这么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乞求她的垂怜。他让自己变得卑微，把一切的决定权都交给了那个人。他再也不是无情无义毫无弱点的完美卧底了……他已经破碎，然心甘情愿。
    ……
    “卡，过。”
    又一次打板。
    孟泽听到导演的声音，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保持着仰视的姿势，眼前的女孩却早已经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正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跑到她的经纪人面前“邀功领赏”。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秦萌萌，就着助理的手慢慢起身。
    他不是阿灿，她也不是小井。
    幸好现实生活中的他不是阿灿那类人，而秦萌萌也不是小井那类人。更幸好，虽然他一直沉浸在属于“阿灿”的情绪之中无法抽离，但作为“小井”的秦萌萌出戏却极其快速。
    他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被阿灿的情绪给带动了、影响了，那个让阿灿爱惨了的让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的女孩同时也让他忍不住想要去爱上，想要被她吸引……这个情绪很危险，他知道。
    还好。
    还好，还剩最后一场戏，他就不用再在片场看到她了……只要他不再看到她，只要拍摄一结束，他就可以有办法把自己从这种极度入戏的状态下释放出来。
    终于，他又重新找回了属于孟泽的意识。
    “孟哥，怎么样，腿酸不酸，要不要我找按摩师回宾馆的时候给你按摩下？在地上跪了那么久肯定很疼的……”
    他听到他的助理在耳边聒噪，微微摇头。
    “不需要，睡一觉就好了。你可别忘了，你孟哥我可是当过兵的。”
    ☆、第十六章 秦萌萌
    《暗星》火了。
    《暗星》里的一干演员全都火了。
    事实上当初这部剧刚开播的时候，就已经靠着精美的服装、言之有物的故事情节、一干有颜值有演技的演员和忠于原著的拍摄登上了微博上的热门话题，至今都播了十六集了依旧在话题榜上，由此可见，这部剧的质量确实可观，甚至已经可观到了连朋友圈都开始安利这部剧了。
    幽兰窝在沙发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电视遥控器，百无聊赖。先是刷了会儿微博被《暗星》的剧照帅出一脸血，接着又刷了会儿朋友圈被《暗星》萌出一脸血，一会儿帅一会儿萌的，让幽兰开始犹豫要不要追这部剧。
    幽兰是个喜欢看完结剧的剧迷，每次有了新剧出现的时候，她都只是刷微博刷朋友圈，看看身边看这部剧的小伙伴对这部剧的评价，看看网络上出的剧评，在决定要不要看这部剧。
    这一次《暗星》问世，虽然宣传上面声称这是一部从头到脚都精致的良心剧，但无法评定这究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还是确有其事的幽兰自然是完全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她依旧打算等《暗星》播完了再去看。
    然而这一次的事态发展却让她不得不考虑是不是应该要推翻自己之前的这个打算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再也get不到小伙伴说话的点了qaq
    作为一个离开网络离开手机电脑离开聊天软件会死星人，幽兰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刷微博，然而最近段子手们的段子，那些梗都让她看得云里雾里。
    什么“早上起床，老公做好了早饭，我看了一眼大饼油条，别开眼说：‘全部给我换掉。’老公问：‘换成什么，西式还是中式，有肉还是不要肉’我面无表情地说：‘配得上我的。’”
    什么“今天上课去占位子的时候看到一个逗比在我之后面无表情地进教室来，敲了敲门说：‘包场’，然而并没有人鸟他，他很淡定地从书包里拿出三本书放在一二三排：‘第一，二，三排的位子，我要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幽兰觉得自己根本看不懂这些东西，等看到这些段子下面上千条评论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暗星》里面的梗。这年头就连段子手都要靠看《暗星》去找段子了么？！
    一早上云里雾里也就算了，等下午躺床上无聊地找人聊天的时候，每次问对方“在干什么”的时候，对方的回答不是“在看《暗星》，我跟你说里面那个男主真的是……”，就是“在和隔壁群撕到底是井灿还是灿井，作为一个井灿党，我真不知道灿井党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不知道……”。
    每次聊天都让幽兰的眼睛忍不住出现蚊香圈。现在，就连她唯一看得懂的朋友圈都已经被《暗星》侵占了，她只能怒摔手机，从书房里把自己的手提电脑搬出来开始看起了《暗星》。
    她倒想知道《暗星》到底有什么魔力怎么那么多人都在看？！弄得她没看好像就是个外星人了一样！要是让她发现这部剧其实也就那样，她立刻扔个臭鸡蛋到番茄台的官网上去！
    幽兰怀着一股怨气点开了网络上《暗星》的第一集开始看了起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一直从中午看到了晚上，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终于在半夜里把到目前为止可以看到的《暗星》的十六集不带一点快进从片头曲到片尾曲全部看完，关上电脑的一瞬间，带着星星眼把自己在群里的马甲改成了“井灿cp小分队队员兰”，活动了下手腕打算拉着之前和她普及了井灿cp的那个小伙伴一起携手大撕四方，发了句“我打算投入井灿cp队伍中去了小伙伴们~”，却被群里大家高度一致的回复给看傻了眼儿。
    ……
    井女王请再爱我一次：小井都要死了，还分什么cp，特么劳资只想给剧组寄刀片[生无可恋.jpg]
    井女王还要再活五百年：寄的时候邮费我来包。
    痛不欲生井女王后援团一号晓宁：楼上刀片多帮我寄一个，我特么先去官博上吼两句……一想到等会儿就是我家井姐领便当的时刻……我特么就想shi。
    井女王后援团二号梦儿：为什么？！为什么辣么早就要我家井领便当！剧组是脑袋被门缝夹过了么！[西湖的水我的泪.jpg]就算接下来的剧情是井女王拉着灿大叔两个人看电影，哪怕他们不说话就是看个电影！我都能看上一百集！
    ……
    看着清一色的抱怨，幽兰愣了愣，然后提取了里面的关键信息——小井要死了。
    啊，原来是小井要死了啊……
    什么，小井要死了！为什么要死了！她才刚粉上井女王，怎么自家井女王的寿命就短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就没有了！她还等着看井灿虐□□常呢，怎么上一集结束的时候灿大叔才靠着给女王穿鞋表白成功，下一集女王就要死了？！
    幸福怎可如此短暂qaq
    幽兰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急急忙忙打开了电视，把电台调到了番茄台，刚好赶上了这一集的结尾一段——井女王将要去死的时候。
    剧情已经到了阿灿将一个关键情报告诉了警方，警方靠着这个情报当场击毙了正在进行违法交易的黑帮老大和他的一干下属。他们已经制定好了最后的计划，要趁着黑帮老大死去，新老大召开第一次大会的时候，一口气端掉整个帮派，却没想到帮里已经在猜测是不是有卧底藏在他们的身边才导致老大被杀，所有人都开始起了警惕之心。
    新任老大，也就是小井的哥哥最后拍板决定带着帮里重要的一些他绝不会怀疑的人一起先坐飞机到n国发展，等赚够了资本，一切都风平浪静之后再回国，把剩余的人全部留在国内，等警方找上门来的时候给他们来个反扑。
    小井就是在大家都准备坐私人飞机离开的时候，发现了没有登机还站在一根柱子后面，想要打电话通知警方的阿灿的真实身份。
    她上前把手一挥拍掉了阿灿拿在手里正在拨号的手机，冷眼看着见到了她一脸苍白的阿灿，一掌劈下去夺过了对方另一只手里的匕首，紧握在自己手里。
    “原来你是卧底。”
    她的神态平静，阿灿却愈发慌乱，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居然……一直都在信任一个卧底。”
    “怪不得，怪不得父亲没有选我做接班人，也幸好他没有选我……一个会瞎了眼信任一个卧底、会爱上一个卧底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去争，去抢，还说什么要让帮里所有人过上太平日子。”她的表情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天真，眼中含泪。
    阿灿低下头，依旧是如同青松一般笔直的站姿，却显得更有警校里出来的风格，带着沙哑的嗓子道：“对不起。”
    这是幽兰第一次听到灿大叔道歉，不出意外也是最后一次了。看到了十七集，幽兰已经很清楚灿大叔这个人物的个性了，他是一个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绝不感到后悔的人，他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因此也从不向别人道歉——哪怕当初训练男主角的时候被上级指责训练太过了，他也不曾向男主角道过歉。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会对黑帮老大的女儿道歉……他一定已经爱她到了骨子里去了，若不是感同身受，若不是意识到了他所做的一切对她的伤害，若不是害怕因为这样的事情让她远离他，让她不再爱他，他又怎么会开口道歉，试图求得她的原谅？
    可是……
    幽兰沉默着。
    小井那样果决的人，那样爱着这个帮派又敬佩着自己父亲的人……又怎么可能原谅。
    她听着电视机里的那个冷笑的声音说出了最伤人最刻薄的话：
    “你是要我原谅你么？害死了我的父亲，害死了那么多看着我长大的叔叔伯伯，毁了我的梦想，毁了我的爱情，毁了我的所有，你居然还好意思厚脸皮来求我的原谅！”
    “也是，对你来说，我爸爸是坏人，我叔叔伯伯也是坏人，我的梦想是在钻空子，我的爱情简直是恶心到让你提都不想提，你是正义的化身，又怎么会觉得自己做的这些是错呢？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她凄凉的一笑，突然间抬步握着刀慢慢靠近了阿灿。
    幽兰心里一突，扔掉手里的遥控器开始面对着电视机大喊大叫：
    “不要啊，不要过去！”
    然而电视中的小井依旧在阿灿的面前停了下来。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你是爱我的？”第一句，用了疑问句。
    她细细看着阿灿的双眼，看着他抿了抿嘴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你是爱我的。”第二句，用了肯定句。
    “爱就好。”
    她嫣然一笑，一眨眼间把手上的匕首塞到了男人的手里，紧握住男人的手，把匕首往自己的胸口深深插了进去，鲜血一瞬间染红了胸口的衣服。
    阿灿仿佛没有预料到他所爱的这个女孩会这么做，整个人都陷入了慌乱之中，把女孩抱在怀里，六神无主，嘴里一遍又一遍叫着女孩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问着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喧闹的环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提琴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出现，带着悲伤和无奈。小井就这么安然地躺在阿灿的怀里，喘着气脸上却带着笑意，她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就好像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亲，亲手杀死自己爱的人的滋味，不，不好受吧？”
    “我也要你，也要你体会下我的感受，那种亲手害死了自己最亲的人的感受……”
    “……我知道，我知道卧底一旦被发现暴露了身份，就，就不会放过那个知道他身份的人。我也知道，知道自己，自己根本打不过你……”
    “你，你不会杀我，但是，你会让警察把我抓起来的……我才不要，才不要被那些臭烘烘的警察抓……”
    她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发亮，伸出了手再次握住阿灿那只依旧握住匕首不敢动害怕她流更多血的手，气若游丝：
    “你要记住，我，我不是自杀，我，我是被你害死的……你最心爱的女人，是被你害死的。我要你，要你带着这份痛苦和愧疚，活下去……像个尸体一样的……活下去……”
    手，终于没有了力气，无意识地松开，慢动作垂了下去。
    紧接着就是背景音乐里，阿灿沙哑的声音唱着的插曲：
    “……你从不给我机会，不让我选择……被迫爱上你，又被迫杀死你……这么残忍的你，这么霸道的你……为什么不让我选择，如果有选择，我会选择你……”
    电视机里，阿灿把小井的尸体抱起，转身离去，踩碎了地上的手机，任由鲜血流了一地，任由马路上群众惊慌失措地尖叫和远离，任由那些他的同行吹着哨子站在他面前，堵住他的去路，冲着他又是警告又是怒吼，他置若罔闻。
    直到尸体被夺去，直到他在太平间看到了她安详地躺在那里，干裂的嘴唇才终于动了动。他弯下腰，靠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为什么不命令我，为什么不让我变节？”
    “你不是最喜欢命令我了么？为什么不像一开始那样，直接堵死我回去做警察的活路？……”
    “……我从来就不敢违抗你的命令，从来就不敢做会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为什么就是不问我……”
    他的眼眶红了起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伸手颤抖着抚摸她的头发，她的脸颊，牵起她的手吻着她的手背。
    “……如果，那是你的最后一个命令的话……”
    “我执行。”
    画面切换到了十几年后的现在。画面中的灿大叔站在镜子前面，穿上了浅色的西装——那是当初小井替他买的那一套。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地出了门，走到了电影院，买下了三号厅最后三排的位置，一个人挺直着脊背坐在中间看着电影。
    电影画布反射的投影仪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那双没有一丝感情波动的眼占据了整个电视屏幕。
    电视机前，幽兰早已泣不成声。
    ☆、第十七章 秦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