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突然间又降了个八度，原本有些尖锐的音调低了下来，如同每一次和他对戏念台词的时候一样，轻声，却是一字一句都可以让他听得清，也让站在对面的那个人能够听到。
    “一个演员，重要的不是应该是演戏么？是角色，是剧本，是演技能不能在一场戏里面得到提升，这才是演员最重要也是最应该关注的么？”
    安于的目光从之前听到夏茹的话集中在夏茹身上，又重新挪回到了一直背对着他让他看不到她脸上微表情的自家艺人，不，是自家演员，秦萌萌身上。
    他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去问过……她来娱乐圈，到底是想要什么，为了什么，她是不是和自己抱着一样的目的，而他究竟能够帮到她的，又是什么。
    “你在意自己红不红，在意这部剧能不能够拿奖，自己演这个角色能不能拿奖，在意在这个时间段接这部戏能不能提高曝光率，我可不在意。”
    “你把演员当作是红的一条路，我可是把演员看成了一个职业。”
    “我在意的是自己的演技能不能提升，在意的是剧本和角色足不足够我发挥，有没有挑战性……”
    “我没有经过表演的系统学习，别人都说我作为一名演员是个业余。”
    “业余”，是当初在《柠檬树下》剧组的时候，有段时间萌萌陷入瓶颈期，其他小配角们私底下聚在一起对她的评价。那个时候他就跟在萌萌的身边，在路过那条过道的时候，听了一耳朵。
    当初他还以为自家一路脸色不变语气淡定到不行只字不提这件事的丫头根本没有听到那群人的话。原来不是没有听到，只是没有显露出来么？
    “不过我觉得，在对待演员这个身份上面，你才个是业余。”
    波澜不惊的腔调不痛不痒的语气，惹得站在身后听着萌萌说话的安于再一次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再一次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要知道，这些话要是被除了他们三个以外的第四人听到，这件事恐怕就不好收场了。而如果只是夏茹一个人的话……
    一个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性格的女孩子，即使说话不好听，又总带着一种她在针对他的感觉，他依旧相信，关于这次的对话，这个女孩绝不会说出去，就连她的经纪人，怕是也不会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的。
    毕竟，如果真的要对这件事算账的话，也是她先冒出来堵住自己的路，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先的。
    安于低头看了看手表。
    距离整场宴会结束还剩下半个多小时，等会儿就到了获奖者在入口处合影留念接受记者采访的时间了，看来这场谈话快要结束了。
    他抬起头，把目光再次转移到夏茹的脸上。
    只见那个女孩在听到秦萌萌那几句话之后，原本淡定的脸上出现了裂痕，瞪大了眼睛表示了不服气和气愤。
    然而再气愤，余下的时间也不够她在说些什么了。
    安于只看到那个女孩子咬了咬牙，甩下了几句狠话，转头急匆匆去找自己的经纪人去了……
    “你说谁不专业？！”
    “你一个在未来要离开娱乐圈脱掉演员这层皮的居然敢说我不专业？！”
    “你未来会离开娱乐圈，他未来会再也找不到艺人碌碌无为一生。”
    “信我的话就快点去找个新工作吧。”
    所有的狠话撂完，她还不满足一般，加了个语气助词：
    “哼！”
    然后跺了跺脚，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当中。
    ……
    ……
    宴会上的人变得稀稀拉拉。
    虽说距离宴会结束还剩下半个小时，不过那些没有拿到奖的艺人们大概是害怕被记者抓住询问错失奖杯的心情什么的话题，已经匆匆离开。而那些得到了奖项的艺人，则都到了门口那块地方，和记者们开始了亲切的交流。
    服务生们开始撤盘，整理干净整个场地。
    安于依旧一动不动站在秦萌萌的身后，等待着明显还在深呼吸调整自己情绪的萌萌调整好情绪。
    周围除了服务生撤盘时盘子之间相撞的声音和大堂经理的喊话声音之外，再没有了其他的声音。四角灯光开始一点点的熄灭，只留下中央的琉璃灯和周围围着一圈的像钻石一样闪着光的嵌在天花板上的灯。
    安于站在角落里，看着原本还亮着的他们头顶的那盏灯被熄灭，让原本还清晰的视线变得模糊。周围静谧的环境让他觉得有些不适，让他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这份别扭的安静。
    “刚才你冲过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明明以前什么都不在意的，也很听话，怎么这种时候就不知道要自己一个人去玩玩消消乐和洛姐聊聊天呢，跑到这里和夏茹吵了一架，真的是……”
    “还好周围没什么人，不然这些话要是传出去，没了人气和名声以后还怎么做演员？”
    面前的女孩依旧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背对着他。安于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刚才那几句话的语气太重了，伤了人家小姑娘的心。
    “不过……”
    “你冲过来和夏茹理论的时候，我很开心。”
    “真的。”
    “特别感动。”
    一向来就是嘴笨的安于绞尽脑汁想着还能说些什么来安慰自己家的这个小姑娘，却是想到脑袋都疼依旧是干巴巴的几个字。
    然而即使只是几个干巴巴的字，也还是起到了作用。
    那个女孩终于转过了身，不再背对着他，只是低着头，伸出手……抱住了他。
    杀了他个措手不及。
    紧紧抱住自己的腰的那个女孩把头靠在自己的胸前整个人开始微微地发颤，安于知道，那是女孩在偷偷地哭。
    昏暗的灯光让安于无法辨清女孩的脸和她脸上的眼泪，只能凭着中央大灯投射过来的点点灯光显现出来的女孩的轮廓，抬起一只手拍了拍女孩的背
    轻轻的，一下又一下。
    女孩子的心思敏感又奇怪，即使和她朝夕相处，安于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完全理解怀里这个女孩的心思。
    例如他就不清楚原来她是这么看待演员这份职业看待娱乐圈的，又例如现在……
    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只是直觉告诉他，她的哭泣和他有关而已。
    “对不起。”
    那个女孩大概是把脸埋在了自己的胸前，说话时嘴巴的一张一合，嘴里呼出的空气全部都让虚搂着她的安于感受到了。
    “没关系，我看过了，没有人发现夏茹就在我们对面，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不会有问题的你放心……我刚才的话只是随便说说而已……真的就只是随便说说的。”
    他下意识地以为，怀里那个女孩是在为他之前指责她的那些话而道歉，然而……似乎并不是如此。
    “如果我再努力点就好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惹得他的心也跟着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喷发不出去一样。
    “如果我能早点答应做你的艺人就好了。”
    她似乎在反思着什么，然而安于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怀里这个丫头的思维。
    “如果能够早一点答应你，我们就能早一点去演戏，这次的最佳新人奖就不会是那个女人的是我的……”
    安于觉得，自己大概是懂了这个女孩的意思了。
    距离他邀请她成为一名演员，到她正式答应这件事并且签约，中间相隔的时间超过了三个月。而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只是演一个配角戏的话，是绰绰有余的。
    秦萌萌她是在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答应他的邀请，然后早一点进娱乐圈，再早一点接一个够得上获奖的剧里的角色，这样，也许今晚在这里趾高气昂的就不会是夏茹了，而他也不至于被夏茹说得连一句反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真的是个……
    傻瓜。
    安于忍不住想要揉揉女孩的头发，却在意识到女孩还做着那个复杂的发型之后停了下来，重新把手又放到她的背上，继续有节奏的抚摸。
    “没什么的，下一年我们拿奖就好了嘛，不要在意。”
    他知道，她的哭泣，不是在为自己，而是在为他。为了他的付出和努力被别人否定，为了她不能替他争一口气，不能获得一个奖项让他有足够的资本去和夏茹争辩。
    不过，她不知道，事实上他并不在意这些。早在当初他看到了关于夏茹的那篇报道，早在梁哥对他分析娱乐圈的情势告诉他作为一个经纪人究竟应该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意了。
    “她这么说，我不介意的，我们还是按部就班就好了，霍导也说，你很有潜力的，下一次的最佳新人奖指不定就是我们的了。”
    最佳新人奖，只要从来没有被任何奖项提名过，就有资格作为一个新人拿这个奖。她还有机会，他一直庆幸这一点。
    怀里的姑娘终于停止了抽噎，直起了身子露出整张小脸在他的面前，让他低头就可以借着微弱的光看个分明。
    “那个，吴里长的那部剧，接了吧。”
    停止哭泣的第一句话，就让安于感觉到了错愕。而眼前的女孩丝毫没有顾忌他的错愕，嘴上继续叨叨着，用断断续续的声音。
    “女主角的试镜呢，当初你跟我说的时候我就想答应了……要不是因为导演是那个讨人厌的吴里长。”
    “她拿了个最佳新人奖，我明年就拿个最佳女主角，我气死她……咯。”
    结尾字是她因为之前哭得太厉害发出的打嗝声音，带着点娇气。安于可以想象到秦萌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那种赌气又眼眶红红两只眼睛水润润的表情，可爱到不行。
    “那个女人，一派胡言，随便放炮，谁说我要退出娱乐圈了，谁说我要抛弃你了……咯，”
    “我才，我才不会退出娱乐圈呢，这么没骨气没义气的事情我才不会做，她说我会离开，我偏偏留下来呆着气死她……咯。”
    气话终于说完了，她也终于离开了他的怀抱，重新又变回了那个自信优雅的秦萌萌。
    感谢造型师在给她化妆的时候没有把妆化得太浓。虽然现在哭了一场脸上的妆都化了，但因为妆容本来就很淡，看不清些什么。
    他们等会儿还要坐霍导的车回去，凭着冬日里漆黑的夜晚和模糊的路灯，安于可以确定即使秦萌萌就这样站在霍导的面前，霍导也看不出秦萌萌曾经哭过这一点。
    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西装外套，搭在秦萌萌的肩上，遮住她露在外面的双肩，搂着她往酒店外面走去。
    算算时间，采访也应该结束了，他需要快一点把自家小姑娘送上霍导的车，然后送回家才是。
    虽然酒店内一直打着空调，不过一旦出了这扇门，离开了酒店，天气就冷得多了，他家萌萌只穿了这一件小裙子，又如何受得住这样的寒冷……
    两个人在过道上走着，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秦萌萌的高跟鞋发出“哒哒”的响声。
    安于知道，经过了这一天，他家萌萌的斗志又会比之前要高上一分，距离那个影后的目标，他们又进了一步。
    那么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明天去联系吴里长，把那个剧的剧本要到手，开始准备新一轮的试镜。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次的剧本题目似乎是——
    《精神病人》。
    讲述了关于两个精神病人之间的喜剧故事。
    ☆、第四十九章 秦萌萌
    《精神病人》的确是个很有趣的故事。
    秦萌萌在通读了一遍整个剧本之后这么想着。
    也难怪明明自家经纪人安于和自己一样当初都不喜欢这个吴里长吴导，在听完整个故事梗概之后还是倾向于让她去接这个剧本，去试镜这个女主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