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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347节

      如今关键中的关键,还是先稳住唐、邓、随三州。
    第033章 七零八落
    “夏贼来啦!”随州枣阳县西,一骑快速奔回,大喊大叫。
    “鬼叫个什么!”赵岑斥骂了一句,随后下马,立于道左,默默迎候。
    他特地从理所随县赶到了枣阳,在辖区最西边的一个县迎接开往随州的夏军。
    跟过来的还有不少州县官员,以及整整一千州兵。
    小江口之战,随州主力几乎全军覆没,如今州内却是没什么兵了,无法抵抗,不如就此降顺,保境安民。
    随行的将官们多多少少有些不安。
    这年月的武夫,翻脸无情的可不在少数。夺占城池之后,万一将他们全杀了呢?
    他们可也是外来者,在本地无根无基。
    这些年固然联姻地方大族,获得了一些支持,但毕竟才五年时间,利益格局尚未完全稳固,这统治终究还有些薄弱。
    远处响起了有节奏的马蹄声。
    众人神情一肃,理了理袍服,静静等待。
    最先出现在眼睑的是一队银光闪闪的骑军。
    大概百骑上下,人马俱披重甲,不出意外引起了一阵骚动。
    铁鹞子的名声,这会在山南东道已是声名鹊起,被很多人视为凶神。
    经此一战之后,相信军头武夫们会愈发重视具装甲骑的作用,并为之效仿。
    如果再弄成南北朝那时的具装甲骑军备竞赛,那可就真的搞笑了。
    文艺复兴啊!
    “烈日炎炎,劳赵都头久候,实乃罪过。”山南道招抚使裴远翻身下马,与赵岑相向而行。
    及近,把住他的手臂,道:“某来之前,灵武郡王授我招抚之权,并言有献地归顺者,有功无罪。赵都头,你实有大功也,勿忧。”
    赵岑心下稍安,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父翁尚在小江口,不知何日可归家。”
    裴远稍稍有些惊讶,赵匡璘、赵岑父子,看样子还真的父慈子孝,这让他对赵岑多了一些好感。
    “尊府在小江口,终日饮茶下棋,好不自在,赵都头无需忧心。”裴远笑道。
    赵岑无奈。
    自古都是子侄、兄弟当人质,未想还有老父当人质的。
    “折帅与尊府一见如故,二人畅叙年少时征战之事,颇为相得,已是莫逆之交。”裴远见他愁眉苦脸,忍不住又多安慰了一句,随后看着一众随州官吏,笑道:“随州英才,赵都头不介绍一番?”
    赵岑收拾心情,为裴远一一介绍。
    具装甲骑大队也赶了上来,在百余步外止住。寂静无声,部伍整肃,看着就是能征惯战的劲旅。
    介绍完随州官吏的赵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马上骑士戴着面帘,只留窍孔在外,看不清表情。但看他们整肃的模样,小江口之战,不知道给忠义军的大头兵们造成了多大阴影。
    “不知此军……”赵岑毕竟是武人,实在好奇,忍不住向裴远询问。
    裴远心下电闪,立刻找来一名随从,耳语了几句,随从立刻向后奔去。
    很快,十余具装甲骑离队,缓步驰来。
    随州官吏有些惊慌,胆小的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赵岑静立不动。
    当先一骑摘下面帘,道:“赵都头,听闻你要见我?”
    “可是豹骑都折将军?”赵岑行礼道。
    “折从允已经去职,我是王崇。”王崇纠正了一下赵岑有些过时的信息。
    “自魏、宋陕城之战后,具装甲骑虽仍如日中天,然虎斑突骑渐渐开始涌现。”赵岑看着远处的铁鹞子,道:“国朝二百年了,成建制的具装甲骑难以寻觅,不意灵武郡王重建此军,今后各镇怕是要多加效仿,纷纷组建。”
    历史,可能就是这样不断循环的。
    南北朝时互相爆具装甲骑,在战场上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南北两边都维持规模庞大的具装甲骑数量,作为一锤定音的兵种。
    但到了后来,随着双方步兵装备、战法的日益改进,具装甲骑在冲击重甲步兵时死伤惨重,根本打不赢。冲入阵的骑兵下面被钩镰枪勾住马腿,上面被长柄斧等钝器招呼,被打得晕头转向——具体可参照金兀术被岳飞暴揍那次,其实这种场面南北朝时太多了,到了北宋末年,估计军士们已经没太多对付具装甲骑的经验。
    具装甲骑冲阵屡屡受挫,导致双方不断给具装甲骑减重,提高其机动性,最后慢慢消失在了战场上。
    有隋一代,秉承北朝遗风,举国也就保留了五千具装甲骑,数量大为减少。
    国朝就更少了,到了现在,几乎销声匿迹。
    不过,随着南北朝时下砍马腿、上砸甲骑的悍勇步兵遗风的逐渐消散,经验的逐渐流失,或许具装甲骑又到了复兴的时候。
    但等大家都适应了,估计就又要消失了。毕竟国朝步兵标配钩镰枪、长柄斧,这两样从北朝一路传承下来的武器是做什么的,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裴远在一旁静静听着,这时插言道:“战阵上的事情稍后再说,不如我等先入城,某还有要事与赵都头相商。”
    “也好。”赵岑最后看了一眼铁鹞子,便领着众人入了枣阳县。
    “赵都头,唐州刺史赵璠、邓州刺史赵璆(qiu),可能说其来降?”二人坐定后,摒退了闲杂人等,开始密议。
    “赵璠乃叔翁(赵德諲)义子。本为一乞儿,为叔翁收留,传以武艺,委以重任。唐邓之地,于襄镇甚为紧要,非亲近之人不可掌之。叔翁在世时,匡凝叔父任唐州刺史、七州马步都虞候。叔翁过世,叔父继位,唐州兵马便交到了赵璠手里。此人,不会降的,即便他本人降顺,底下将吏也未必会降,勿要白费力气。”赵岑直截了当地说道。
    “赵都头是说,便是赵璠欲降,亦可能被唐州将士所阻,故不敢降?”裴远有些惊讶地问道。
    赵岑点了点头,道:“邓州赵璆,也差不多。其军力未损,即便心中畏惧,也多半不肯降。夏军果毅善战,不如先易后难。郢州空虚,可一鼓而下。房州孤悬于外,说降不难。这便两州在手了。襄州重地,某亦不知道该怎么办。裴使君胸中或有方略,某洗耳恭听。”
    “正要赵都头参详。”裴远笑道。
    制定战抚方略,就得内部人士做参考,不然药不对症,岂不要遭?
    “某欲建言折帅,举大兵围襄阳。”裴远道。
    赵岑凝眉沉思。
    襄阳雄城,出征之前,赵匡明领五千衙军留守,今又逃回来数千,合计有衙兵八九千人,州县兵若干,还有土团乡夫,凑个一万五千人不在话下。
    而且粮草充足,城防完备,器械不缺,只要赵匡凝不跑,强攻是攻不下来的。
    赵匡凝会跑吗?可能性不大。
    东面杨行密才刚刚侥幸击败孙儒,实力也就那样,看样子不值得投奔。
    武昌军杜洪,关系一般,而且多半早就阴附全忠,不宜投奔。
    江陵李侃,关系恶劣,更不能投奔。
    那就只剩朱全忠,敢投奔吗?那还不如降邵树德。
    “或是以打促降之计?”赵岑试探道。
    “然也,赵都头果有大智慧。”裴远笑道:“某南下之时,灵武郡王授我全权,今欲招降赵匡凝,或许还得赵都头跑一趟,做个说客。”
    “如何个招降法?”赵岑问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说客是有风险的。便是自家人,搞不好也被一刀砍了,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
    “山南东道本有八州,均、房二州已转隶昭信军。李延龄任节度使,领金、商、均、房四州,治金州。或可再设唐邓随节度使,领唐、邓、随三州,治唐州。忠义军仍保留,领襄、郢、复三州十三县,治襄州。”裴远说道。
    唐邓随节度使,国朝曾出现过。讨伐淮西叛将之时,李愬就担任过这个职务。
    复州,有沔阳、竟陵、监利三县,数万人口,目前被鄂州杜洪窃占。
    “八州之地被拆了个七零八落。”赵岑苦笑道。
    如果此事成行,忠义军左边是江陵李侃,关系不睦,右边是鄂州杜洪,关系恶劣。
    李侃实控夔峡五州,外加一个江陵府,杜洪领有鄂、岳、蕲、黄、安、申六州,襄阳只领得三州,还不得仰仗唐邓、昭信二镇?
    而且复州三县,还得自己出兵攻取,并不容易。
    “裴使君这是想挟大胜之势,说服匡凝叔父以唐、邓之地换襄阳啊,好一招无中生有。”赵岑拱了拱手,表示佩服,随后又道:“唐州赵璠兵力大损,州内人心不稳,若授其郢州刺史之职,或愿交出唐州七县。但邓州赵璆,如何安置?复州还在杜洪手里,若需出兵攻取,怕是不愿。此事须得快刀斩乱麻,若拖延日久,让朱全忠介入进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邓州北面可就是汝州,汴军须臾可至。”
    快刀斩乱麻,确实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
    不能拖,一拖就会产生变化,就会复杂化,让此战成果大为减少。
    唐、邓二州,若迫于形势降了朱全忠,那可就白打了,甚至比不打还要坏。
    兵力还是紧缺啊!若有个七八万兵马,既能围襄阳,又能攻唐、邓,还有一路可阻朱全忠,何须如此麻烦!
    汴州兵马,四万在濮州,两万在宿州,河南府估计还有三万,汝州两万。机动兵力还是有的,而且和朔方军一样,这些是野战部队。邵大帅有州兵,有蕃兵,朱全忠也有州兵、县镇兵、土团乡夫,还是能抽出不少人马的。
    如果将唐邓推到朱全忠一侧,他就又凭空多了一两万人马,且据有城寨险隘,能就地补给,几乎就是本地作战,这是需要极力避免的事情。
    “折帅所领大军即将兵临襄阳,还请赵都头入城劝说赵匡凝。放心,随州刺史之职,还是令尊的,便是将来折帅就任唐邓随节度使,亦不会动。”裴远说道。
    “也罢,成与不成,便走一遭吧。”赵岑也豁出去了,许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低声道:“随州四县,唯灵武郡王之命是从。”
    “赵都头真有大智慧,合该富贵。”裴远赞叹道。
    第034章 说客
    “跑什么跑?看不到庄稼要收割了吗?回去,勿忧!”襄阳县野外,一名夏军小校拦住了欲乘船跑路的农人,道:“武人打仗,关你们甚事?回家待着。”
    大驿道之上,两万余威胜军步卒正在快速行军。
    他们用眼角余光看着田里即将收割的稻谷,很是神奇。
    灵夏亦有稻,但很少。军中发给大家的米,一般都是粟米。粮行挂出的所谓“米”价,也是指粟米的价格。
    山南东道八州之地,以稻麦轮作为主,夏收小麦,秋收水稻,农获较丰。
    在这些州县里边,襄、唐、邓三州大概是开发程度最高的。
    唐州有“马仁陂,在县(比阳县)北,灌田万顷。”——能灌田万顷,水量必须要足够丰沛,夏州开一渠,只能灌数百顷、千余顷,水量不够,没办法。
    襄州有长渠,“引鄢水灌田,田皆为沃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