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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390节

      明算科大部分到海陆关口担任关令(从八品到从九品不等),或出任大州坊市市令(从九品上),少数佼佼者进入税务监,出任各级职务。
    这个安排,基本算是人尽其才了。
    这些人,在四品以下,也很难转任地方行政官员。他们处于一条上下垂直管理体系中,因为专业性太强,只有做到高位之后,才有可能出任道或六部九寺官员。
    不过,对学数学的士子而言,这仍然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厚遇。税务监的存在,更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同时也有了强大的靠山庇护,毕竟税务监主官可是政事堂成员之一。
    农科、明法科的去向,与进士科大同小异,担任基层县一级佐贰官员。
    邵树德耐心地看完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十分满意。
    他知道,形势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继续坚持个几届,威力就会慢慢显现出来了,毕竟这是一个量变产生质变的过程。
    曾经唯我独尊的进士科,随着时间推移,必然会被冲击得不像样。
    三年之后,营建、医科亦将开始按道分取名额,分别录取24人、22人。
    邵树德曾经打算削减进士名额,但与宰相们仔细算了一下之后,发现每科(三年)二百多人的录取名额完全可以安排得过来,并不会造成冗官问题,便作罢了。反正届时进士科的比重已经跌破50%,往40%的方向迈进,统治性地位遭到严重削弱,没必要了。
    处理完这些事后,邵树德便准备东行了。
    三月初十,他在南郊祭天,同时检阅禁军马步军士,发放赏赐。
    三月十二,礼部尚书王溥薨,辍朝三日。侍郎杨注接替其职,但并未获得进入政事堂的资格。
    三月十五,银鞍直指挥使种彦友率五千人西行,前往西域。
    禁军各部,陆陆续续抽调了一万多人一同前往安西道,接替龙骧等军将士班师。
    与波斯议和成功,并不代表战争彻底结束,更不代表能够掉以轻心了。
    邵树德没这么天真。他第三次削减了西调禁军的人数,但并未彻底停止驻防。银鞍直及铁林五军总计一万多人,就是他派往西域的定海神针。
    这种驻防行为可能还会持续个几年,期间会进一步削减人数,以减少开支。
    这既是为了以防万一,同时也是维持禁军战斗力的一种办法。
    与此同时,他下令从横野、平卢、落雁、广捷四军中抽调精锐三千余人,调入禁军,与五大院的数千新兵一起,补充缺额。
    杂牌部队,至此还剩六万人上下,离被彻底“消灭”是越来越近了。
    而五大新兵院的人数,基本被压缩到了十万人以内,平均一家不足两万。再过几年,会进一步压缩到一万五千人上下。
    在训军士受到了枢密院的大力整顿,尤其是陕州院,近年来屡遭批评,因为输送的兵员质量达不到预期。如果整顿后还没有起色的话,这个处在东西二京之间的新兵院将面临裁撤的噩运。
    忙完这一切,三月十六,邵树德留太子监国,亲领官员、宫人、嫔妃、侍卫及随驾军士数万人东行,前往淮海道。
    ※※※※※※
    四月的黄河又成了一条交通运输干道。
    东行的路上,邵树德有时候会登上山坡、高塔,瞭望远方。
    此时的黄河,温柔、恬静、悠远。
    它驯服地给人们提供各种便利,灌溉、运输、捕鱼乃至饮水,哺育了两岸无数人民,堪称河南、河北的母亲河。
    晚唐以来,黄河只决堤过一次,地点位于滑州,为朱全忠所掘。
    汹涌的河水淹没大地,造成了严重破坏。虽然百般抵赖,时过境迁之后,这笔账依然牢牢地扣在老朱头上。
    掘黄河是有报应的。
    朱全忠掘了一次之后,他儿子也掘了一次,然后就遭报应了。
    当李存勖带着百般拼凑出来的不到两万步骑,孤注一掷豪赌,从郓州方向杀往汴州时,段凝统率的五万汴梁禁军主力,却被泛滥的黄河给阻隔在了河阳,没法回援,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存勖率领五千先锋进入汴州,灭亡了后梁。
    中唐以来,地方藩镇是治理黄河的。
    主要工作是加固两岸堤坝,防止洪水爆发时溃堤。同时修建水门,大力疏浚与黄河连通的各条支流水系以及陂池水库,当黄河水位升高,达到警戒线时,打开水门,将黄河水导入汴河、永济渠。
    夏朝的治河大同小异。
    工部每年都会拨下钱粮、征发役徒上河。水门内外淤积的泥沙被一遍又一遍清理,连通黄河的水系更是得到了重点照顾,如圃田泽、沙海、福缘池等水库,每年冬天都要清淤、加深,以便在夏季洪水来临时,可以有充足的泄洪区。
    至于黄河本身,没有太大的治理必要。更准确地说,工程量实在太大,在没有明显灾情的情况下,先不要动了,免得出乱子——公允地说,有唐一代三百年,黄河算是比较给面子的,没出过什么问题,或者说黄河暂时也没什么毛病,只要你不去玩弄它。
    途径圃田泽时,邵树德稍稍停留了两日。
    这个人来人往的商业重镇之内,桅杆林立,大大小小的船只几乎塞满了河面。
    邵树德一面与宰相们说着话,一面翻阅着集市市令送来的历年商业数据。
    “封禅泰山之事,朕不想做,没必要。”邵树德将手中的账本翻得哗啦啦作响,嘴里说道:“朕的名讳已经镌刻在阿赖山最高峰之上,古来君王,何人能比?”
    他这话倒也不是夸大其词。阿赖山最高峰(萨曼尼峰)之上,确实立了几处石碑,镌刻了他的圣谕,山峰名字更是直接叫“无上皇帝峰”。
    如此牌面,何必再封禅泰山呢?有点小家子气了。
    “陛下圣明。”宰相们一听,知道圣意已决,便不再纠缠此事了。
    “耽罗国主在唐代是陪戎副尉吧?”邵树德继续一心二用翻看着,同时说道:“既已遣使入觐,可册封其为陪戎校尉。”
    陪戎校尉、副尉,一为从九品上,一为从九品下,低到不能再低的武散官职衔,说出去都让人笑。
    但耽罗岛的酋长也就配得上这个。
    如果说朝鲜半岛上的国家文明开化的话,那么耽罗岛上的居民就是半开化、半愚昧性质的人了。新罗私下里称他们为“野人”,夏朝就更看不上了。
    给个陪戎校尉的官职,真的很看得起你了。
    平海军在这里修建了一个临时港口,用作避风锚地和船舶维护码头。渤海商社的船只有时候也会在此靠港,甚至还在岛上租地修了个仓库,拿来晾晒、储存货物。
    小地方一个,没太多人关心,基本上已经被平海军和渤海商社两家瓜分,岛民们全体为他们打工,甚至还提供了一部分底层水手的来源。
    “新罗那边有消息了没?”邵树德将账册放到一边,问道:“他们到底打算献出哪个港口?”
    “陛下,听闻枢密院欲派出九千步骑之后,新罗人似有疑惧。鸿胪寺的使者刚从新罗返回,但言君臣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中书侍郎赵光逢说道。
    “好大的胆子。”邵树德笑道:“再派人催一催,就说朕看中东莱县了,让他们想办法划拨土地,修建军营。”
    “遵旨。”赵光逢应道。
    东莱县就是后世的釜山。对新罗而言,其实是一片蛮荒之地,且因为海盗的威胁,人烟稀少,连小渔村都谈不上。
    大夏索取这么一块荒地,对新罗人而言,其实不难接受。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害怕,担心夏军对他们有什么不利企图,故左右为难。
    但害怕就有用么?该来的还是得来,逃不掉的。
    “着信使快马赶至登州,给平海军传令,出动战船,至东莱县外海巡弋。这块地,朕要定了。”邵树德看着地图,说道。
    信使很快出发,五百里加急前往登州。
    第047章 舰队外交
    邵树德抵达汴州时已经四月上旬了。
    正如后世全国有诸多区域中心城市一样,汴州在河南道的地位,就是区域中心,滑州、郑州、宋州之类都没法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汴州是诸多水系的交汇点,船运便利。在这个没有铁路、飞机的年代,水运就是最廉价、最合适的运输方式,没有之一。
    或许,这也是北方在商业上难以与南方媲美的重要原因,不仅仅是气候、战争等因素。南方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当然,在这个年代,河南、河北存在着大量后世已经彻底消失的河流、湖泊。尤其是河南,水系非常发达,开发程度又高,都是经年维护的成熟航道。南方因为开发程度的原因,很多河流虽然水量充沛,但深浅不一,河底可能还有礁石,有些河段甚至有淤塞,航行起来没那么便利。
    但说到底,天赋摆在那里,只要开发程度上来了,水运肯定是要超过北方的。
    水运的便利,带来了商业的繁荣。商业的繁荣,又促进了税收的增长,使得汴州、徐州这类水运枢纽财货充足,傲视四方。
    前唐之时,宣武军、武宁军能够有长久的高光时刻,与资金上的充足不无关系。
    钱多,在某些时候与武德似乎是对立的。很自然嘛,有钱了就不舍得拼命。但在藩镇割据时代,你没有资格不拼命,那样不但钱保不住,命也保不住。于是乎,徐州、汴州就出了一大帮装备精良且还敢玩命的凶悍武夫,名气极大。
    当然,只要环境一安定,在金钱的腐蚀下,汴州、徐州百姓,早晚还是会贪图安逸,享受太平,战斗力会慢慢下降。
    朱全忠建立的汴梁禁军,在他晚年时就有点苗头了,虽然他儿子朱友贞又凭借这支部队与河东、河北的武夫们厮杀了十年,才被奇袭击败。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啊。”汴州城头,邵树德叹了口气,若有所思。
    “陛下,禁军儿郎还是能战的。”南衙上院枢密副使李忠说道。
    李忠出身铁林军,邵树德的老心腹了,原枢密承旨。邵得胜去世后,接任枢密副使之职。
    “现在确实还成,毕竟这几年还有战事。”邵树德说道:“再过些年,可就不好说了。”
    “太子英明神武,治军严格,或能维持。”李忠说道。
    邵树德笑了笑,道:“或许吧。不过还是得有活水才行,死水一潭是不行的。”
    李忠不说话了。他知道,圣人是不愿意大规模招募禁军子弟入伍了,比如被禁军亲党们塞满了的陕州院。
    老实说,他觉得现在的禁军子弟,其实还不错了,不知道为什么圣人看不上,要求那么严。他只能猜测,这是在立规矩。第二代禁军子弟素质不错,第三代、第四代呢?没人敢保证。
    这事情弄得!
    “李卿,你来过汴州不少次了,觉得汴人还善战否?”邵树德问道。
    “不太善战了。”李忠实话实说:“曾经骁勇难敌的宋、滑、郑、亳、颍、曹诸州儿郎,都不太行了。”
    “是啊,毕竟安定二十六七年了。”邵树德说道:“汴人,还是好好做买卖吧。”
    在他目力所及之处,一船船的货物南来北往,奔流不息。
    这里流淌着金钱,粉饰着太平,腐蚀着意志,直到永久。
    这就是大势,难以扭转,其实也挺好。
    ※※※※※※
    几乎在邵树德抵达汴州的同一天,登州赤山浦码头内外,忙碌异常。
    西北风已近尾声,南下的船只要抓紧了,码头力工们喊着号子,将一箱箱的货物装上船,昼夜不止。
    王华都站在灯塔上,俯瞰海面。
    他刚从清海军调来平海军,担任副使。
    军使朱亮是陛下起家时的西城老人,已经病逝。新罗裔赵宗诲接替军使之职,但他垂垂老矣,干不了几年了。
    平海军最荣耀的那把宝座,早晚是他的。
    海面上波光粼粼,微有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