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歆停下脚步，转头向后看去，发现是一个看着年纪跟她们差不多大的年轻姑娘，有些急切地跑过来：“不好意思，你们等等好吗？”
    这是她们见到的第一个会主动跟苏红丽打招呼的人。
    来到这个宿舍大院，所有人看见苏红丽的目光，都是同情中带着探究的，但没有人会主动跟她说话。
    别说苏红丽自己了，就连林辰歆他们，感受到这样的目光都觉得难受。
    只有眼前这个姑娘，目光中充满了真诚。
    第197章
    “怎么了？”林辰歆问。
    这姑娘微微喘着气：“苏红丽, 国家要恢复高考了，你知道吗？”
    苏红丽点了点头。
    那姑娘上前一步，想要去拉苏红丽的手, 苏红丽缩了一下，闪开了，她也没有在意：“你去考大学吧, 考上大学就可以离开这里, 自己好好地活下去了。”
    竟是跟林辰歆劝她的话想到一块儿去了。
    “你以前学习成绩就好，一定能考得上的。”
    苏红丽低着头, 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可是我没有书了。”
    “我有啊, 我借给你！”女孩声音清脆, “你们等等啊, 先别走，我这就回去拿！”
    “等一下！”苏红丽急得声音都大了些，“你自己不要复习吗？”
    “你知道我的, 那时候就不爱念书, 学的东西早就还给老师了, 不可能考得上的啦，我也不想考，那些书在家里放着反正也没用, 千万别走啊, 我马上就来。”她一边往回跑，一边回头叮嘱着。
    “这是你朋友啊？”林辰歆问。
    苏红丽低着头：“嗯, 一起长大的，也是同学。”两年前查出来生病之后, 因为心里自卑，跟这些朋友的关系也慢慢地疏远了。
    特别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 她还以为没有人会理她了呢！
    “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看不起你的，也有人是真心地想帮助你。”
    比如今天这个热情的姑娘，还比如那天帮忙带路去找到她的小伙子。
    那姑娘很快就“哼哧哼哧”地拎着两大网兜的书小跑着过来了：“高中的课本全都在这儿了，你好好复习，争取考上大学。”
    苏红丽的眼眶又红了，声音哽咽起来：“晓丽，谢谢你。”
    在这个刚刚恢复高考的节骨眼儿，高中课本是多么地宝贵啊，绝不会像她说的放在家里也没用，多少人愿意花高价买呢！
    “傻丫头，哭什么呀，这有什么好谢的，咱们不是好朋友嘛！你要好好的，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打倒，知道吗？”
    苏红丽重重点头：“嗯，我会的。”
    一个人寻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特别是在死过一次没死成之后，她似乎连这份寻死的勇气都失去了。
    苏红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活下去，也许就是这样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吧！
    直到国家恢复高考这个消息，如同一道利箭，射穿了她头顶上厚重的乌云，一道金色的阳光照射进来，让浑身似乎依然浸泡在冰冷海水中的苏红丽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温暖。
    看到了一条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也许，她也不一定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永远都抬不起头来过一辈子的。
    她们告诉她，得了那种病不是她的错，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完全可以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做一个人。
    回到陵川医院的苏红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不再自卑怯懦，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
    她开始抬起头来，说话的时候勇敢地看向别人的眼睛，得到帮助的时候会大声地说谢谢，有什么需要的时候也能勇敢地提出要求了。
    她还开始努力地学习，像一块干燥的海绵浸入水中，拼了命地汲取每一滴水分，早上，护士们还没有开始查房的时候，她就已经就着晨光开始背课文了，吃饭的时候，嘴里还喃喃自语地背着公式，晚上病房要熄灯了，她还捧着书到外面的走廊上借着光亮继续看书……
    当一个濒临绝望的人重新拥有了希望之后，谁都想不到她能爆发出多强大的力量。
    恢复高考的消息随着报纸，广播逐渐传遍了海岛，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谈论起这件事，渴望回家的知青们，被阻碍了继续求学脚步不得不丢下了书本的学子们，都热泪盈眶地重新捧起了书本。
    不管是想考大学的，还是不想考大学的，都觉得振奋人心，读书终于又有了意义！
    凤尾岛的王庆有和罗水妹这一对小情侣激动万分地来找了一次林辰歆，特地来感谢她的，因为听了林辰歆的话，他们一直都没有放弃自学高中的知识，相当于比别人多了一年多的复习时间，考上大学的希望也大了很多。
    这次如果他们都能考上大学，最大的功臣就是林医生！
    这些天，林辰歆真的是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考大学的事，就连有一次在食堂吃饭，遇见李春兰，对方也喜滋滋地告诉她，她爱人曲建华也正在复习准备考大学。
    当初没能上成大学，对曲建华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遗憾，如今终于有了可以弥补这个遗憾的途径，肯定是要好好把握的。
    许多年轻人见面打招呼，第一句话都是要问问对方，打不打算考大学。
    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问过林辰歆，大概由于她表现出来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些，以至于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其实只有赤脚医生培训的教育水平，在大伙儿的心目中，就算是医学院毕业出来的大学生，这医术也是远远比不上林医生的。
    倒是张院长特地找她谈了一次话，问了她的想法。
    以陵川医院院长的身份，他肯定是不希望林辰歆去上大学离开这儿的，真要上了大学，以后还回不回来这边可就很难说了。
    但作为林辰歆父亲的好友，以一名长辈的身份，他却对她说，不要有任何的顾虑，如果想要考大学，那就只管去，医院这边不会拖她的任何后腿。
    林辰歆其实没有想太多，她没有想过要去再上一次大学，前段时间，她就已经把洛教授寄给她的大学教材全都看过一遍了，知道再去上一遍大学，对她的医术不会有任何的提升，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没有这个必要。
    在给了张院长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却收到了洛教授的来信。
    洛泽民教授很明显是在报纸公布消息之前，就提前得知了要恢复高考的消息，于是一刻都等不了了，立刻就给林辰歆写了这封信。
    所以这封信发出的时间，比恢复高考的消息见报的时间还要早。
    洛教授显然是想让林辰歆考大学的，不但鼓励她报考京市医科大学，还兴致勃勃地帮她规划了未来，以她现在的能力，稍微努力一下，应该可以在两年之内完成别人五年才能完成的本科学业。
    然后可以直接报考他的研究生，两年之后再直升博士。
    总之在洛教授看来，国家这次恢复高考，对林辰歆来说，是一次绝佳的好机会，前程十分远大，未来十分美好。
    洛教授信里的一句话让她陷入了沉思。
    洛教授说，他知道陵川需要她，可是她留在陵川，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一年顶天了能多救几百人，可是如果去京市跟着他做研究，在学术方面有重要的突破的话，受益的又何止千百人？
    一项新的技术，一次革命性的突破进展，对一个疾病的攻克，受益的是全国目前和未来的千千万万患者。
    这是林辰歆没有考虑过的角度。
    不是她想不到，而是不愿意去想。
    一直以来，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她都是这么说的，之所以要留在陵川，是因为这里的病人更需要她。
    可实际上呢，内心深处，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吗？
    不，有的，只不过她一直不愿意去想而已。
    优秀如林辰歆，也并不是一直都那么顺风顺水的。
    穿越之前的那次旅游，除了有她妈为了想把她嫁出去的强硬原因，其实她自己也是遇上了一些事情郁结于心，想要出去散散心。
    郁结于心的原因跟医院重金聘请她回来组建的心外中心重症组有关，重症组成立以后，开展工作就一直不太顺利，不管做什么，总是会遇到重重的阻力。
    林辰歆知道，这是因为她太年轻了，又是空降，挡了别人的路，阻碍了某些人获取更大的利益，这些她都懂。
    无论在什么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利益之争。
    她只是一心想要做好她能做好的事情而已。
    可是，到最后，她却意外地发现，一直在背地里给她使绊子的人，不是她一直以为的竞争对手，而是她一直很尊重，表面上跟她关系一直很好的一位师兄。
    那件事对她的打击挺大的，甚至有点儿让她怀疑起自己所做一切的意义。
    还是在热带雨林当无国界医生的时候过得比较快乐啊！
    环境艰苦、条件差，缺医少药，工作累，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
    但同事之间没有利益的纷争、没有尔虞我诈的争斗，所有人都是怀着一颗赤诚的心，齐心协力地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着，那就是挽救生命。
    在陵川岛，林辰歆感受到了久违的这种快乐。
    还遇到了她毕生所爱的男人。
    这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历经风雨之后安全温暖的港湾，让她可以停靠在这里，安稳舒适地过日子。
    可洛教授的一番话点醒了她，真的就这么过一辈子，她甘心吗？
    她的所知、所学，是不是能发挥出更多的作用，为这个时代，这个社会做出更大的贡献呢？
    如果明知道可以，却不去做，几十年后，但她垂垂老矣，会不会悔不当初？
    一方面是对安稳生活的眷恋，一方面是不甘的热血在沸腾，让她陷入了矛盾之中，连院门被人打开，有人进来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沈焰下班回来，推门，院门是虚掩着的，明明应该有人在家，屋子里却是一片漆黑，不由得心里一紧。
    拉亮电灯，看见的却是林辰歆小小一只蜷缩在沙发角落，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的样子。
    急得他立马把手里的东西一扔，急急忙忙地过去，伸出去的手在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忽然又收了回来，蹲下来抬头去看她的眼睛：“怎么了？”
    刚刚那一瞬，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沈焰在她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疏离感。
    他记得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那是一个船上的黄昏，金色的夕阳下，她就是用这样的略到空茫的目光望着远处洒满了碎金的海面，仿佛距离他十分遥远。
    在那一瞬间，沈焰的心里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恐慌，他好像就要抓不住她了。
    林辰歆回过神来，目光中有了焦点，对他抿唇一笑：“回来了呀！”
    方才的那份疏离感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沈焰一颗心轰然落地：“怎么了？又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了吗？”
    “没有。”林辰歆想要起来，却发现坐得太久双腿血脉不通，一动之下麻痒难忍，“啊，我的脚……”
    沈焰好笑地蹲着给她按摩。
    林辰歆眼角却瞥见有什么东西在地上弹动跳跃：“那是什么？”
    “呀！”沈焰立刻过去收拾残局，那是他刚刚拎回来的一小篓新鲜的海虾，别人送给林医生的，正好在路上遇见他，让他给带回来了。
    林医生可真是受人尊重啊，沈焰跟她在一起，没少沾她的光，吃了不少好处。
    “给你做个鲜虾馄饨吧！”沈焰说。
    他记得，上一次她这样出神的时候，她说是想家了，那这次，也是想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