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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9章

      在开战几天后,平户港附近早已经没有能够出海的船只了,而且港口外的平户海峡已经被敌军的坚船利炮所占领,对于目前被困在平户城区的民众来说,绝大多数人都没法逃离这个困境了。
    其实很多人根本就不清楚目前攻打平户的外敌是谁,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引发了这场战争,他们只能相信官方给出的说法,敌人发动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入侵平户劫掠财富和人口,如果不奋起抵抗,那么战败之后大多数人都会被杀或者沦为奴隶,而财产自然也会被敌人掳掠一空。
    这种宣传的确帮助官方争取到了一部分民意的支持,尽管还有很多人对田川介突如其来的上位方式心存疑虑,但大敌当前,还是服从了官方的征募,出钱出力参与这场战争。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官方的说法全盘接收,像平户这种从事国际贸易的港口城市,外来人口的比例也不小,而这些来自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民众,就未必会像那些消息闭塞的本地人一样信任官方给出的说法了。特别是那些曾经直接或间接跟海汉打过交道的外国商人,自然会想到平户会把海汉军招惹到千里迢迢打上门来,事情肯定不是官方所宣称的那么简单。
    但在缺乏足够信息的情况下,普通人根本没有办法去推测交战双方谁才是代表正义的一方,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只能尽量选择确保自己和家产安全的做法。对于这些没有明确立场的外来人员而言,无论这场战争最终谁胜谁败,自己能好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俞成礼是一名来自大明的织物商人,他每年会在大明与日本之间往返至少两次以上,将苏杭地区出品的高级纺织品贩运到日本获利。俞成礼所经营的生意规模不小,所以在平户也有一处商铺,每次运货过来,他都会在平户住上两三个月,将运来的纺织品卖完之后,再从平后采买一些日本土特产运回大明出售。
    俞成礼从事这种跨国贸易已经有些年月,所以他与平户官方的关系一向不错,甚至还是前藩主松浦家族的特别供应商,专为藩主一家的服装提供上等纺织品。不过前不久松浦氏突然莫名其妙遭遇了灭门大火,俞成礼的买卖也多少因此受到了一些影响。
    俞成礼对接任藩主之职的田川介也并不陌生,毕竟田川介在此之前就是松浦隆信麾下头号家臣,而且他手底下有一大帮汉人干将,这让大明来的商人对其也会多少增加了几分亲近感。俞成礼甚至还听说过一个传闻,田川介的养子也有汉人血脉,其生父便是鼎鼎大名的郑芝龙。
    基于这些理由,俞成礼对田川介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所以尽管前任藩主的陨落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疑点,但俞成礼还是决定尽快处理好与新藩主之间的关系,争取把自己的特别供应商资格延续下去。
    对俞成礼来说,这个资格不仅是一个效果明显的活广告,而且有了藩主的关照,他在经营方面会遇到乱七八糟的问题也会少得多。他要在平户长期经营下去,那找这么一个强力靠山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俞成礼怎么也想不到,田川介这接任还没几天,便传出了可能要打仗的消息。然后田川介派人找到他,不由分说地征用了他库房里的几十匹纱布用作战备物资。当然了,结账什么的,那大概就得等到战后才会慢慢计算了。
    俞成礼一开始以为是平户藩要与九州其他势力开战,倒也没有把这太当回事。他知道平户藩军在九州地区的实力应该算是首屈一指,对外开战取得胜果的可能性极大。等这场仗打赢了,那自己到时候就主动放弃这笔货款,向田川介要求一个特别供应商的资格,想必对方也会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但很快市面上就出现了更多的传闻,称这次要跟平户开战的并非九州地区的地方势力,而是令人胆寒的海汉人。
    俞成礼常年在苏杭一带走动,方方面面的社会关系不少,对海汉人的种种事迹自然毫不陌生。他甚至还去过一次舟山定海港,在那里远远地看到过停泊在港内的海汉武装舰队,对其印象非常深刻。
    就俞成礼所知,海汉人是以侵占大明琼州岛起家,历年来不断以征战为手段向外进行扩张,就连那宁波府的舟山岛也同样是被海汉用军事手段强占。江浙地方官府畏惧其强势,不敢出兵驱逐,时间一长真就让舟山岛变成了海汉国的领地。而且俞成礼还听说海汉人在辽东从清人手中抢下了金州,同样也是据为己有,并没有将其还给大明的打算。
    如此强势连大明都不敢捋其虎须的海汉人,现在竟然要发兵跨海来攻打平户,俞成礼对平户官方的期望值顿时大为下降。不管海汉人是要来烧杀劫掠也好,抢占平户岛这个地方也好,他认为平户藩获胜的几率都将是微乎其微。
    当然了,俞成礼虽然不看好平户藩在这场战事中的前景,但他认为自己至少还有退路可走,不用留在平户等战乱发生。可当他要准备离开这里返回大明的时候,田川介却下令对平户实施军事管制,所有人员一律不许离岛,并且适龄青壮要被征召为农兵和民夫,参与到接下来的战事当中。
    俞成礼不但走不了,就连他的货船也被平户水军临时征用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又花了一笔钱,买通负责征募青壮的官员,跳过了自己名下的商铺,以此来避免自己和手下被日本人抓去当民夫,到时候被卷入战火,那真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平户的普通民众,有俞成礼这种手段的毕竟只是极少数人,大部分人还得按照官方的安排去服劳役和兵役,其中不乏需要出动藩军强行把人带走的状况。期间死活不愿服役的,为谋利趁火打劫的,逃入山林避难的,各种状况层出不穷,整个城区都不免因此而变得乱哄哄的。
    俞成礼的隔壁是一个葡萄牙商行,老板名叫冈萨雷斯,早年间也在大明南方沿海地区做过买卖,后来跑到平户落了脚,时间比俞成礼还要更早一些。这冈萨雷斯在东方待的时间长了,汉语和日语都能对付着说,所以平时跟俞成礼接触的时候还挺多。
    两人在平户都是外来户,相似的处境让他们也有不少共同语言,加之冈萨雷斯是个外向性子,所以作为邻居还相处得挺不错。而就在田川介下令封城备战之后,冈萨雷斯登门找到俞成礼,询问他是否打算离开平户。
    “想走,那也得走得掉啊!”俞成礼苦笑道:“在下的船已经被官府征用了,难道他们让你例外了?”
    “并没有例外,我的船也被征用了。”冈萨雷斯耸耸肩道:“看样子我们如果不打算游出去,就只能在岛上待到战争结束了!”
    游出去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们在平户都有经营多年的产业,岂能说放弃就放弃。而且在战火席卷此地之前,肯定还是会存有侥幸心理,认为自己还是有可能平安度过这个劫难。
    两人又交流了一下买通官员免除劳役的花费数目,发现各自都是被狠狠地敲了一笔竹杠,不过这种时候也没办法去跟官府中人讨价还价,就算明知吃了亏也只能先忍了。
    而对于海汉发兵来攻打平户的目的,冈萨雷斯倒是显得十分乐观:“海汉人不会是为了占领这个地方而来,这里距离大明太远了,又没有什么值钱的土特产,而且你看看这平户岛的地形,适合用来建设的区域太小了,这不是海汉人会感兴趣的地方。他们来这里,一定是出于别的原因!”
    俞成礼点点头道:“官府说海汉人是要来洗劫平户,估计这意思是抢完就走?”
    冈萨雷斯不以为然道:“这种说法就更可笑了,海汉人比日本人有钱多了,他们用得着跨海来抢平户?恐怕抢到的财富还不够他们出征的军费吧!听说俞老板曾经去过舟山,应该对此有所了解吧?”
    俞成礼转念一想,觉得冈萨雷斯的说法也是有些道理,海汉既然要跨海来打平户,那必定是大举出动才能确保获胜。平户虽然是地区贸易中心,但似乎也远远没有富裕到能够吸引海汉人为此开战的程度,否则他们直接洗劫与舟山相邻的江浙富庶之地,岂不是比攻打平户划算得多?
    俞成礼也知道葡萄牙人与海汉人之间保持着密切的贸易关系,立刻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道:“莫非冈老板知道海汉人攻打平户的内情?”
    冈萨雷斯对俞成礼这不伦不类的叫法已经习以为常,也懒得再去纠正自己的姓氏问题,当下只是摇摇头道:“没有什么内情,只是认为官府的说法不合常理而已。我认为官府应该是隐瞒了某些情况,没有对我们公布真相。”
    “但我们就算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居中调解,让他们放弃开战吗?”冈萨雷斯无奈地说道:“我们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自保,不要被卷入战火当中。至少在海汉人攻进平户的时候,不要被他们当成了敌人对待。”
    这话倒是正好说中俞成礼的心思,他其实也认为平户藩军必败,但对于战争会进行到哪一步难以预测,也没有想好如果海汉军攻入平户,自己该如何自保才最为妥当。
    “冈老板,你打算怎么做?”俞成礼认为冈萨雷斯对目前的形势颇有见地,便想听听他的意见。
    冈萨雷斯沉默片刻,却是问出了一个让俞成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俞老板,你这里还有布匹的存货吗?”
    “有是有……可是这个节骨眼上拿布匹能有何用?”俞成礼反问道。
    冈萨雷斯却不肯马上说破,而是要求俞成礼带他去看看东西。俞成礼不明其意,但还是遵从了对方的要求,带着他去了商铺库房查看存货。
    “就这些货了,都是年初从杭州运出来的好东西!不过最上等的货色已经卖给了京都的商人,库存的这些就比较普通了。”俞成礼指了指摆放在库房里已经为数不多的两百多匹织物,示意冈萨雷斯自行查看。
    如果冈萨雷斯是打算在这个时候压低价格吃下这批货,俞成礼倒也不在意吃点小亏,把这些货物换成金银埋到地下藏起来,总好过让它们放在库房里在战后被人抄没。
    冈萨雷斯上前挑挑捡捡一番,最终却只挑了两匹织物出来,夹在腋下对俞成礼道:“就这两匹好了。”
    “就这?”俞成礼微微有些惊讶,这显然不是准备打包他的存货。想不到这个节骨眼了,冈萨雷斯还能有购物的闲情逸致。
    俞成礼还没开口报价,冈萨雷斯便又说道:“你我能否在战后保下店铺,便着落在这东西上了!”
    俞成礼不解道:“这是何意?”
    冈萨雷斯见旁边还有俞成礼的手下在,只是朝他挤挤眼却没有接话。俞成礼心领神会,便让人接过那两匹织物,一起先回到花厅中,然后屏退手下,这才再次询问冈萨雷斯的用意。
    “海汉国以红蓝双色旗作为国家象征,我们只要提前做好旗帜,等海汉军入城的时候挂到店铺门口,应该就能保得平安了!”冈萨雷斯一边解释,一边轻轻地抚摸放在桌上的两匹织物。
    一匹殷红如血,另一匹深蓝如海,这两匹绸布或许是因为颜色太过鲜艳,今年运到日本后就一直放在库房里没有卖出去,但俞成礼却万万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作用。
    其实关于海汉的双色旗,他以前去舟山的时候也见到过,只是此时听冈萨雷斯提醒,自己才想起了这个细节。这手段是不是管用,现在还没法确认,但眼下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那么多,能保命的法子肯定都要试试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