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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官子的科举青云路 第81节

      赵明黑着脸:“去了就知道了。”
    卫景英低眉顺眼地背上戟跟着他走了。
    去的正是之前他天天半夜来的京南头巷子里的那座宅院,他们去时,那边乌泱泱围了三圈人马,看穿着服饰,有北衙六军的,还有羽林卫的……
    看来,事情闹大了。
    闹得很大的那种。
    到了跟前,赵明指了指里面穿紫色官服,带着黑漆细纱小帽的中年男子说道:“那位是今上新任命的京兆尹曾文曾大人,你随我过去护着曾大人。”
    二人走到曾文身边,报了家门:“小的不知大人今夜会来视察这里,接驾来迟,还请曾大人恕罪。”
    曾文中等个子,微胖,他表情未动,只淡淡打量了二人一眼:“嗯。”
    他连日紧赶慢赶赶在今夜进京,就是为了能在明日面圣之前知晓一下这宅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的大案,能让京兆三辅不顾年迈体弱撸袖子上手打人,几乎被圣上端了京兆府一窝?
    是好奇心驱使,也是他这个新任京兆府的职责所在。
    可是当他踏进这座宅院,听见向他围拢过来的脚步声时,顷刻也想撸袖子打人了。
    曾文呵斥:“你们是什么人?”
    呵,这宅院果然水很深。
    那些人的脚步声一顿,发现来人不是卫景英,立刻掉头想跑掉。
    谁知道还没跑出去呢,就被曾文的侄女婿,羽林卫宣节副尉段林带着人给堵上了。原来曾文一抵京,就拿了帖子去请自个儿的侄女婿段林,说夜里要去查个案子,嗯嗯,确切地说是去探个“案发地”,为了以防万一啊,让段林带上几个人去给自己护驾。
    结果真被他“防”着了,此地真的有人在作祟。
    段林带着羽林卫的几个兄弟不由分说就动起手来,曾文也叫家人亮起了火把造势吸引京城巡夜的衙役过来拿贼,结果他们打得正火热呢,忽然一人喊道:“咦兄弟你不是在北衙六军吗?别打了别打了都是自己人……”
    北衙六军来弄死卫景英的人:“……”
    只听曾文一拂袖子冷冷道:“你们裴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京兆府这桩旧案还与你们北衙六军有关?”
    利益纠葛如蜘蛛网,怪不得京兆三辅打得头破血流呢。
    北衙六军的人:“……”
    完了,卫景英的一根毛都没见着呢,怎么就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这曾文是御史台言官出身,平生最擅长的就是写弹劾官员的折子,被他诟病的人轻则停职,重则罢官丢命的倒霉蛋也不是没有,躲都躲不及呢,偏一头撞到他眼前来了。
    “听说你们裴将军要续弦了?”曾文又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
    来京的路上他听说瀛洲郡主给了京兆府一个状子,诉裴骏在外头充着与其胞妹辽东郡主深情的款,暗地里却与其表妹勾勾搭搭不清不楚,疑心自己的亲妹子是被这对狗男女害死了。
    好,这案子他接手了。
    裴骏罪名有三:头一桩就是参与京兆尹的旧案,第二桩指使北衙六军的人暗杀朝廷命官,第三桩,待郡主不忠……
    要是不够,他明日面圣时还能即兴罗列出四五六条呢。
    ……
    十月底的咸州降下一场鹅毛大雪,府学里的学子们坐在烧了炭的学堂里,听冯耀老夫子讲截上题。
    老夫子唾沫纷飞媲美窗外的大雪两堂课,卫景平才堪堪将截上题这个品种的来龙去脉以及做法等等在笔记本上整理清楚:
    将四书五经中两个意思密切关联的句子截取上句,只取下句出题,或者将一个意思完整的句子截去上半句作为八股文文题,这样的题目就叫做截上题。
    比如取《论语·学而》中的“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若是截去“行有余力”这半句,只取“则以学文”作为八股文的题目,就是道截上题。
    截上题寂然已经截去上句或者上半句,自然就不能再粘连上文,然而其题意又有一半在上文,按照其文的脉理,又须得步步从上文讨出,这是万万脱离不掉的,因此作截上题的时候必须做到“不粘不脱”四个字。
    反正是既要找补上文的意,又要撇清上文的意思,下笔就要从这半截子话的意思上说起,就这么刁钻。
    ……
    放了学,卫景平没有受邀和他们一起雪中吟诗,而是被徐泓拉住了。
    他说道:“晏升前几天来咸州城中住下来了,一边给人作画一边念书备考,他的资料多,我们不妨夜里去拜访一下他,借几本来看看,夫子讲得截上题太笼统了。”
    “晏兄来咸州了?”上次院试,晏升因为名次靠后没进成府学,因此少了个伙伴。
    “嗯,”徐泓道:“他不是先前说了一门亲事嘛,对方家中指望他进府学面上有光呢,没想到他院试失利了,回去不冷不热的老拿言语冷嘲热讽,连婚嫁的事都不主动提了,这让晏升受不了,干脆卷包袱到咸州城备考了。
    “怪不得。”卫景平觉得每个人都不容易:“他既然来了,就算不借资料,也是要去见一见他的。”
    说完,他又在想,也不知晏升愿不愿意见他。毕竟,他举业得意,而晏升则看似有些失意了。
    “他来的那天还唠叨你呢,”徐泓道:“说又不敢招呼你,怕你拒绝他。”
    卫景平:“……”
    刚入夜,他们就去了晏升租住的地方。沿着窄窄的巷子走进去,一排排低矮的门数过去,就找到了晏升租住的小屋子,叩门时候隔着门缝往里面一看,灯光如豆昏昏映着一个高挑消瘦的人影,是晏升无疑了。
    “晏兄。”卫景平跟在徐泓身后喊了声:“是我,卫景平。”
    里面吱呀一声随后他听见木头门咣当掉落的声音,晏升跑得太快连他自己都没留意到将门给撞破了:“卫四来了?”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非常高兴的样子。
    卫景平进到屋中,不经意环顾四周,见屋子里又小又不敞亮,还隐隐有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不好明显表露出来,自个儿找了个小板凳坐下:“你都来个把月了也不知跟我说一声,我还想找你说声谢谢来着。”
    墨铺新近做的一桩大买卖的金主江公子,就是上回晏升在燕脂楼卖状元灯给他拉来的回头客。
    第91章 选拔
    ◎“文君落了个‘两意相决绝’的结局,而红拂女则求到了‘白首不相离’的◎
    “我那会人憋了口气儿要做成件事, ”晏升笑道:“不是为了帮你,你运气好捡了个漏倒也不用自作多情谢我。”
    卫景平:“……”
    自作多情个头啊, 他这是常怀一颗感恩别人的心好不好。
    徐泓在屋里左右瞧了一圈说道:“晏兄, 你这屋子也太破了,上次来我就想问问你,怎么就缺钱到这般地步了?”
    据他所知,晏家在上溪县也是望族大家, 不像是会短晏升花费的样子。
    何况如今他们都是秀才了, 每月县里也有二两银子可领, 怎么算着也不该落魄到这般地步。
    晏升脸色变了变:“……”
    上个月, 他在外地做官的伯父被人弹劾, 族中掏空了家底拿银子去保人,家境已是一落千丈了。
    “倒不是缺钱, ”晏升不想提家里头的事:“先前只顾着玩些精致的花样,荒废了读书, 此次仅中孙山之名次, 方知苦读之含义。”
    唯有吃着苦才能忘我读书, 一心扑在学问上啊。
    卫景平:“……”
    这位大兄逮原来是下了苦读的决心“自讨苦吃”, 悟性之高令人望尘莫及,佩服。
    卫景平见他书桌上头挂了一幅小楷, 上书“世上万般皆下品,思量唯有读书高。”,料想他真是下了苦读之决心,本想在心里称赞他几句的,忽然见他书桌不起眼的地方压着一幅仕女小像:“……”
    徐泓也瞧见了:“这是锦娘?”
    “嗐, 最近这不是红了一本《锦娘传》嘛, ”晏升大方地拿出来让他们瞧个够:“酒楼里说书的每天都要说上两三场, 场场座无虚席,卫四你何不在墨上印上《锦娘传》的美人儿售卖,想来不愁销路。”
    卫景平:“……”
    被晏升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墨铺许久没上新系列了。
    名花十友墨和富贵寿考、紫玉光、青麟髓等都是比较适合送礼用的,于普通人来说一年都未必要送出去一套,醉别墨早卖烂了,市面上的仿品随处可见,很多人闲着无事来墨铺里转转,见没新式样的墨,就两手空空地走了。
    不仅顾客遗憾,卫景平看着他们叹气也十分遗憾。
    他也在想如何才能将墨制得迎合消费习惯呢。
    “这画我不要润笔费了,”晏升往他手里一塞:“拿去吧。”
    极豪爽的。
    反正他日后也不开笔作画了,扔了可惜,搁在这儿看着又怪烦的。
    “倒是个路子,”卫景平笑着说:“不过就这一个美人儿,我倒不知要怎么做墨了。”
    “连话本里她夫君一道画上,制成一对不就成了。”徐泓笑着道。
    卫景平:“……”
    “若要是成对的话,”晏升说道:“就不必画锦娘了,倒不如李靖与红拂女呢。”
    《锦娘传》中最后锦娘的丈夫纳了妾,终究是落了个俗套。
    “嚯,还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呢。”徐泓笑他。
    卫景平这回有话说了:“文君落了个‘两意相决绝’的结局,而红拂女则求到了‘白首不相离’的幸福,自然是战神李靖与红拂女的寓意要好。”
    何况李靖后来封侯拜相,是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红拂女因辅助夫君有功,生前是一品诰命夫人,死后由皇帝亲自旌表厚葬,多么完美传奇的一生,试问哪个男子不想像李靖这般建功立业,又有哪个女子不慕红拂女呢。
    晏升拍手:“极好,你制出来这一对,给我留一套。”
    卫景平道:“要等府学放假了。
    ”等他放假了,看看找谁画出李靖的画像来,一定要画得姿貌魁秀,印制到墨条上要让上林县的武将见了都想入手一条墨的那种。
    话题就这么结束了,后来,他从晏升的一堆手抄书里捡了几页做截上题精彩的,就着昏黄的油灯抄了,抄完差不多就已经记在脑海中了。
    ……
    来到府学第四个月开始的时候,冯耀终于断断续续把做八股文的大题、小题粗略地讲完了。
    最后他布置了一道截上题咻之。
    这个题目出自《孟子·滕文公下》之中的“众楚人咻之”一句,截去上文的“众楚人”三个字,以“咻之”为题目,让秀才们去做八股文章。
    就这么着,秀才们苦思三五天才勉强做出一篇像样的文章来,结果冯耀下一节课绝口不提这篇《咻之》,改讲别的课了。
    底下的秀才们满头雾水,变着法子旁敲侧击,试图让冯老先生想起这篇习作来,好歹讲一讲怎么破题,怎么承题,如何起讲啊,但直到这天老夫子尿遁,他们都没有成功。
    秀才们面面相觑:“这,这算怎么回事?”
    于是合起伙来撺掇卫景平:“卫小友,你是挂着案首的,你能不能去问问冯夫子,这题,到底怎么做才好。”
    卫景平拿眼去觑徐泓,那人故意撇过头去轻咳一声,示意他不要出这个风头。
    “我……,”他找了个借口推辞掉:“我到了夫子跟前就结巴说不出话来,我不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