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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节

      把血滴吞咽入喉,江白砚哑声:“疼?”
    施黛答得从心,大大方方承认:“疼死了。”
    低眉端量她身后的血痕,江白砚轻笑一声:“疼死了,还敢来找我?”
    这人有够伶牙俐齿。
    施黛攥起被褥,用以缓解疼痛,认真说:“我喜欢你嘛。”
    因为在意他,施黛才敢独自进入这场吉凶未卜的心魔境。
    江白砚没继续亲吻伤处,她平复心神侧头回望,在枕头里捂久了,面上潮红未褪,眼珠蒙着层水雾。
    “有绷带吗?”
    施黛说:“我自己包扎就好。”
    江白砚眸色晦暗,缄默看她。
    对视一瞬,他起身在木柜里拿出绷带和剪刀。
    包扎比上药容易一些,不必直接碰到伤口。
    等江白砚转过身去,施黛把绷带圈圈缠好,中途看他几眼。
    他没离开房间,但也没有回身占她便宜的意思,黑衣笔挺如锋,比起往日常穿的白袍,多出生人勿近的冷戾。
    江白砚为什么忽然换了黑色?今天见到他时,他明明是一身白。
    施黛盯着他的背影,目光无影无形,静静扫过,像一簇轻柔拂来的柳枝。
    江白砚微卷舌尖,回味方才裹挟腥意的甜。
    室内静下,只余似有似无的呼吸声,以及绷带与衣物摩挲的轻响。
    这样的静谧惹人心慌,施黛迅速穿好上衫,把前襟裹紧:“好了。”
    她不懂就问:“你今天,怎么穿了黑衣服?”
    床前的少年循声回眸,被烛火勾出侧脸冷峻的轮廓。
    江白砚懒散勾唇:“很重要?”
    稍显恶劣的语气。
    施黛泰然自若,没被他唬到:“你过来。”
    她这样的态度,不在江白砚预想之中。
    他邪气缠身,已是万人唾弃的恶祟,施黛理应惧他,亦或厌他。
    然而在她眼中,江白砚见不到畏惧之色。
    为什么?
    他只消拔剑,便能了却她的性命;一旦他心怀邪念——
    除却杀戮,尚有其它不轨之事,江白砚如若有心,自可欺她。
    施黛为何不怕?
    眼风扫过她面颊,江白砚依言上前。
    施黛仰头看他:“林子里的邪祟,都是你杀的吧?”
    她记得清清楚楚,江白砚屠尽漫山遍野的妖邪后,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当时他身上的白袍,被污血染成深红近黑的颜色。
    施黛把他上下端量:“我看看你的伤。”
    江白砚:“不必。”
    和他相处这么多天,施黛哪还不了解江白砚的脾性。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她心有所感,抬起右臂。
    被她这个毫无征兆的动作激起战意,断水迸出一声清鸣。
    剑客的本能催促他还击,江白砚却只握起右掌一动不动,目色沉沉,似要把她看穿。
    施黛没拔刀,也没朝他挥出符箓。
    她攥起江白砚前襟,一把扯开。
    施黛力道不小,衣襟随之敞落,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胸膛。
    看清眼前景象,她指尖颤了下。
    江白砚胸前满布深浅不一的血痕,大多数来自邪祟的利爪和毒齿,左侧心口的位置,是数道血淋淋的笔直痕迹。
    绝非妖邪所为。
    那是剑伤。
    ——江白砚自己划出的剑伤。
    失了衣物遮挡,夜风掠过胸膛,是空落落的凉。
    痛意寸寸清晰,江白砚仍是笑:“好看吗?”
    施黛喉咙干涩发哽,说不出话。
    果然是这样。
    用疼痛自虐,是江白砚自幼的习惯。
    这几个月以来,他之所以渐渐停止这类行径,全因施黛教导了拥抱与抚摸,让他借此感知欢愉。
    ——直到心魔境里,江白砚被“施黛”所弃,往日那些亲近的触碰,都沦作不值一提的笑柄。
    那天以后,江白砚怎么可能不去变本加厉地自伤。
    穿黑衣,是为掩饰他身上止不住的血迹。
    一道道伤痕触目惊心,施黛浑身发冷,像浸在冰水里头。
    江白砚侧开视线:“施小姐,可看够了?”
    他语调淡淡,话刚说完,被人往前一拉。
    施黛把他朝床边按:“你坐下。”
    江白砚没挣扎。
    施黛没解过男子的衣衫,摸索好一会儿,才松开他腰间的系带。
    黑衣倾垂而落,衬他毫无血色的冷白皮肤,像玉髓洗去浓墨。
    施黛拿起床头装药的小瓷瓶:“这几天划的?”
    江白砚这回没呛她,安安静静,算作默认。
    他身上的血痕实在骇人,施黛无从着手,把药轻轻涂在江白砚颈下,单刀直入地问:“你在林子里杀妖,也是为了——”
    她斟酌一下措辞:“发泄?”
    无论疼痛还是杀戮,都能让他得到快慰。
    倘若不用剑锋破开些什么,江白砚不知如何疏解胸腔里难耐的胀痛。
    施黛指腹柔白,经过一处伤口,沾上刺眼的红。
    江白砚按住她手腕,唇角牵出讥诮的弧:“施小姐不必如此,脏了手。”
    他力气不重,施黛轻松挣脱,想了想,试探性问:“那天晚上,你是从什么时候听见我和我爹说话的?一开始吗?”
    心魔境的源头,是她与施敬承的那次谈话。
    施黛想弄清楚,当夜父女二人究竟说了什么。
    ……看江白砚对她的态度,内容绝对万分糟糕。
    “什么时候?”
    江白砚笑笑,眸底荡出薄光,声调柔软,吐露的话语却叫她如芒在背:“大概是,施小姐称我‘出身不堪、卑劣下作’之后?”
    施黛右眼一跳,手指一抖。
    合着心魔给她挖了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逼她往里跳。
    脑子里乱了三分,施黛努力保持镇定,接着擦药:“还有呢?”
    江白砚敛去笑意,撩起眼皮。
    他皮肤苍白,唇上失了血色,晃眼望去,宛如一尊不容亵渎的白玉雕像,双目黢黑,更添森冷。
    施黛看不懂他的神情,再眨眼,江白砚已倾身向前,缓缓凑近。
    “还有?”
    他凝睇过来,字字句句皆如尖刀,剖开平和假象:“我心性歹毒,不配苟活于世,同我一道,迟早把你拖累。”
    施黛彻底顿住。
    一声又一声,她听见胸腔里心脏的嗡鸣,震耳欲聋。
    江白砚却是勾了唇,像说起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施小姐说得没错,我如今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邪物,配不上与你同路——”
    他轻笑出声,右手覆上施黛腕骨,牢牢攥紧:“我不是好人,你不怕我心怀怨怼,将你斩于剑下?”
    一语落毕,江白砚眸光倏动。
    施黛怔怔望着他,眼眶染上浓郁的红。
    像被这道目光烫到,他右手力道放轻些许:“……吓到了?”
    施黛两眼一眨不眨,带了哽咽的鼻音:“你会向我拔剑吗?”
    江白砚静默瞬息:“你觉得呢?”
    施黛不假思索:“才不会。”
    江白砚轻笑:“你就这般信我?”
    “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