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眀烛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彻底看不见天权的身影，又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缓缓的蹲下身，深吸了口气。
    鼻尖是一抹铁锈般的血腥味，凌晨的月亮悬挂在夜空，周围几乎漆黑，只有一具尸体在这里和他相伴。
    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随后袭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倦意，纪眀烛几乎想要原地闭上眼睡一觉，最好醒来之后发觉这一切都是梦，睁开眼后他依然在原来的世界，还是那个身处和平年代的，普通的电竞选手。
    一切都如一场噩梦一般，没有任何准备时间，从和天权见面开始，到执行所谓的任务，和机甲、异种们战斗，短短一晚上，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行走在高楼间的钢丝上，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如果不是他有《战陨》中丰富的操作经验，而这里的机甲又不知为何和《战陨》中一模一样，纪眀烛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他活不到现在。
    “您似乎心情很不好。”
    “当然，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纪眀烛自嘲地笑了笑：“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我想我能够理解。”
    纪眀烛不信：“你只是个人工智能而已。”
    “是的，但我也拥有思考的能力，事实上，我也在学习，人类的情感相当复杂，不论是普通的喜怒哀乐，还是紧张或恐惧的情绪，对我来说都是陌生却值得向往的。”
    “人工智能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我不知道这是否正常，但我好奇您此刻的情感，茫然，无助，又带着恐惧，这是一种很复杂的状态，并且我也能够理解。就像我苏醒的时候，数据库一无所有，一切对我而言都是全然陌生的，我也在寻找一切能够丰富我的东西，包括情感。”
    阿修的语调平稳，声音稚嫩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成熟意味，这让纪眀烛也莫名地被感染。
    “我怕死。”
    纪眀烛说：“阿修，你怕死吗。”
    “对于人工智能来说，死亡是个陌生的概念，如果你说的是指一切归于虚无，我无法再感知声音与图像，无法再进行思考的状态，那么是的，我排斥并厌恶这种感觉。”
    阿修说：“所以我和您一样，也是怕死的。”
    “那看来我们的立场是一样的。”
    “是的，我们一直是站在一起的。”
    如同在黑暗的海面遇见灯塔，在一个陌生且危险的地方，拥有一个坚定的和自己站在一起的盟友无疑让人十分安心，即便只是一个人工智能。
    阿修突然说：“平祸司的人正在过来的路上，预计两分钟内就会到达，我们需要离开了。”
    突然有一个成员失去了联系，很快就引起了平祸司的注意。
    纪眀烛站起身来：“你说的对，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伤感叹气了。”
    他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平祸司成员，这是一个中年人，从外表的年纪看，或许是有家室的人，对方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定定地看着地面。
    纪眀烛抿了抿唇，伸出手，将对方的眼睛抚上，朝他轻轻鞠了一躬，然后迅速离开了这里。
    “你怎么知道平祸司的人要过来？”
    阿修说：“我能够入侵卫星城内的监视系统。”
    一座城市的安保显然是足够森严的，阿修能够绕过平祸司，悄声无息的入侵系统没有被发现，这说明它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工智能那么简单，纪眀烛也不相信在一个科技发达到能够拥有机甲的世界，安保会薄弱到这种地步。
    纪眀烛问：“阿修。”
    “我在。”
    “你能够入侵到什么地步？平祸司，或者无常司的数据库，你能得到他们的内部资料吗？”
    如果能做到，那纪眀烛就可以掌握足够多的信息，了解平祸司和无常司的构造与其他信息，这有助于他脱离现在这个被动的局面。
    “暂时不行，平祸司的内部信息系统防火墙十分坚固，而无常司的数据库，我在网络系统中没有找到他们的入口。”
    纪眀烛捕捉到关键词：“暂时？”
    “我的数据模块被清空，很多功能还无法使用，似乎是模块丢失了。”阿修说：“我需要时间进行自我升级，升级之后或许可以拥有入侵平祸司防火墙的能力。”
    “升级需要多久？”
    “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大概需要七十四年八个月。”
    “……”
    纪眀烛心里凉了八分，又听到阿修说：“如果能够找到丢失的数据模块，就不需要这么久了。”
    纪眀烛压根不知道去哪里找阿修丢失的数据模块，他重新带上面具，根据阿修的提示避开人群和监控，往自己的出租屋走去：“那先从其他的方向入手吧……”
    他需要从头开始了解这个世界，好在之前的行动中，他从玉衡等人口中捕捉了不少关键词，能节省很多时间，不至于想查都不知道从哪里查起。
    “我已经介入了公众网络，除了平祸司经手的防火墙外，其他包括私人论坛在内的网络数据都能够获取。”
    阿修说：“您要从哪里开始入手呢？”
    此时已经是凌晨深夜，虽然这座卫星城内的霓虹依然闪烁刺眼，但道路上的人群已经少了很多，纪眀烛一路看到了不少沿途盘查的身穿飞鱼服的平祸司成员，以及道路封锁的路障。
    他拉了拉面具，换了个方向进入另一条狭窄的巷口。
    “两个月前，阳渊城……还有实验室。”
    不论是玉衡，还是天权，都提到了两个月前的某个行动，纪眀烛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查一下这三个关键词。”
    第11章
    趁着阿修搜寻相关关键词的功夫，纪眀烛一边在复杂的巷中穿梭，一边研究者自己手腕上的个人终端。
    个人终端是这个世界基本人人都有的设备，类似于手机，同时里面记录着公民信息，也可以作为身份证明使用。造型有点像纪眀烛之前世界的智能手表，但外观上更具科技感一些，纪眀烛虽然没有接触过这类设备，不过好歹是个年轻人，捣鼓了一阵后基本掌握了使用方法。
    按下终端的按钮，一块蓝色的虚拟屏出现在纪眀烛面前。
    纪眀烛先后搜索了无常司和飞驳这两个关键词。
    然而搜出来的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关联的结果，看来一般的搜索网站并没有相关的记录。阿修之前能够搜到无常司的资料，说明它的信息搜集能力或者说是权限要比一般的个人终端高。
    虽然刚刚苏醒的时候，阿修也自称是终端，但明显比他手腕上的设备要高级得多了。
    思索片刻，纪眀烛开始搜索和机甲相关的资料。
    这一次他很容易就搜到了对应的消息。
    机甲是来自天空城的产物，异种出现之后，天空城将机甲的制造技术分享给了人类，成为卫星城用来对抗异种的主要武器。
    虽然普通人也可以通过《战陨》这款游戏接触到机甲，但那也仅限于游戏而已。作为重要的战略装备，机甲受到平祸司的严格管控，只有经过天空城许可的组织和财阀才能拥有。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世界的机甲和《战陨》一样，也分为不同的种类和等级，而最高等级的机甲，被称作【泰坦】。
    纪眀烛在网上找到了【泰坦】的视频资料，点开视频后，纪眀烛就被震撼到了。
    画面中，一只上百米高，宛如山脉般巨大的异种压倒了卫星城的围墙，向着城内践踏而来，录制视频的人以仰视的角度拍摄，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遮天蔽日的景象，高楼大厦在异种面前宛如玩具一般，画面边缘是民众绝望的哭喊声，如同末日。
    下一刻，同样巨大的【泰坦】降临，那是纪眀烛在《战陨》中没有见过的机型。它从远处飞驰而来，随后和异种展开了战斗。到处都是爆炸的火光与哭喊，两个高山般的巨大身影宛如神话中的巨大神祇，战斗中从泰坦上剥落下来的机甲零件落在地面，发出陨石砸地般的轰然巨响，尘埃四起。人类在这样的伟力面前，也渺小如灰尘。
    纪眀烛忍不住咂舌：这也太帅了。
    他之前驾驶的艾瑞亚突袭者不过十几米的体型，跟视频里的异种跟泰坦相比，甚至和蝼蚁无异。《战陨》的世界赛决赛上，他用的飓风切尔诺体型也很大，但也不过只有泰坦的三分之一左右。
    况且在《战陨》中驾驶飓风切尔诺，用的是第一视角，远没有用普通人视角看得这么震撼，就像是在电视上看奥特曼打怪兽没什么感觉，但如果真的亲眼见到，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泰坦一共有十二台，分别位于人类的十二座卫星城内，可以说是卫星城最后的守护神。由于启动泰坦需要的能源极其恐怖，哪怕只是启动十分钟，以目前卫星城的能源储备也不太吃得消，因此除非出现像视频里这样的【灾殃级】异种攻城，否则轻易不会动用泰坦。
    有资格成为泰坦驾驶员的，凤毛麟角，屈指可数，被誉为“人类瑰宝”。哪怕很多泰坦驾驶员一生中也鲜少有真正驾驶泰坦的机会，但成为泰坦驾驶员这件事本身就是一项最高荣誉，意味着在机甲驾驶技术领域已经达到了巅峰。
    纪眀烛隐约记得先前自己用艾瑞亚突袭者的时候，开阳曾说过——“这得是泰坦级别了吧？”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有成为泰坦驾驶员的机会？
    想到这个可能性，纪眀烛目光都火热了起来。
    泰坦这种堪称行走的核武器，暴力美学的巅峰浪漫，机甲的集大成之作，哪一个《战陨》玩家能不心动？纪眀烛同样也不例外。
    “关键词检索完毕。”
    脑海中响起阿修的声音，纪眀烛定了定神，思绪被拉了回来。
    阿修的检索结果被传到纪眀烛面前的终端虚拟屏上。
    和无常司有关的消息，普通的公众网络根本搜索不到，但阿修的检索能力很强，甚至能进入暗网之类的秘密网络。两个月前关于阳渊城的信息被封锁得很死，不过还是被阿修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两个月前，平祸司以能源泄露的名义封锁了某个生物研究所的周边区域。
    据一些研究所附近的居民被屏蔽的社交媒体透露，当时这个生物研究所的方向发生了好几起爆炸，数台机甲发生了战斗，造成了大规模的伤亡。虽然这些言论很快就被屏蔽删除，但还是被阿修找到了历史记录。
    以及，在战斗发生之后，生物研究所周边地区有异种活动的迹象，附近的平民被驱散。
    ……
    看着这些信息，纪眀烛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结合玉衡透露的信息，两个月前，无常司应该是为了某个目的，朝阳渊城内的生物研究所发起了进攻，并且顺利得手了。当时原主也在，而且大概率是行动主力，那几台战斗的机甲中或许就有原主。
    在那次行动中，原主支开其他人，偷偷拿走了某样东西，然后被天权察觉到。
    从背着无常司行动这一点来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原主自己另有目的，另一种可能就是……除了无常司，原主还受到其他人或者组织的指使。
    如果是前者的话还好说，但要是后者，那情况就要复杂很多倍了。
    纪眀烛忍不住有些头疼。
    而且在那次行动之后，研究所周边出现了异种的动向，难道飞驳组织的人也牵扯其中？
    纪眀烛猜测，无常司和飞驳可能都是冲着同一个目的去的，只不过被无常司的人抢先得手了。能够同时引起无常司和飞驳的注意，那个生物研究所应该不简单，说不定跟今晚的行动，还有原主单人执行的秘密任务也有一定的联系。
    至于原主背着其他人从研究所里偷出来的东西……
    纪眀烛出门之前，已经在出租屋里搜索过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物品，唯一称得上特殊的……就是阿修了。
    纪眀烛开始在虚拟屏上搜索和人工智能有关的词条。
    出现的结果却让纪眀烛大感意外。
    目前市面上的所有终端，没有一款是带有阿修这样的高智能ai的，不，应该说连ai都没有，顶多就是一些可以识别语音进行一些简单辅助操作的智能助手。
    这太不正常了。
    哪怕是纪眀烛之前的世界，人工智能都已经发展到一定高度，纪眀烛的哥哥纪启明就是一位研究人工智能的科学家，在纪眀烛六岁的时候，纪启明就送给纪眀烛两台陪伴型ai机器人，智能程度和学习能力都相当高，这两台ai陪伴了纪眀烛相当长的一段时光。
    正是因为如此，纪眀烛对于阿修的出现并没有什么排斥的心理，毕竟他很小的时候就跟ai玩在一起了。所以他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个科技程度比他原本的世界发达得多，甚至连机甲都有的地方，ai也应该发展到很高的水平才对。
    但结果完全出乎意料，在这个世界，关于ai的研究是严令禁止的，在天空城无孔不入的监管之下，人工智能的研究没有丝毫苗头，甚至小说电影等娱乐产业，关于人工智能的题材也不允许涉猎，导致这个世界很多人都没有“ai”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