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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但之后,他的意念不知如何占据了主导地位,梦境的进程便随之发?生改变。他希望弥补什么遗憾,那遗憾就会找上门来?任他弥补,他想?看到什么、遇见什么、发?生什么,梦境也会随之变动调整。
    所以,在?云不意的意识引导下,后来?的愈都放晴了,即便是雪天,也有澄澈的天空和明亮的光线。
    云不意带着梦境主人的魂魄主动走出琦姨家的院子,那个他为自己创造的囚笼,面对憾恨,了解憾恨,再悄无声息地将之改变。
    他还带着梦境主人去吃了年夜饭,带他体?会从未经历过的团员和圆满。
    于是“重生”之梦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美梦,梦的主人与创造者,也终能鼓起勇气?面对亲人的逝去,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此,便得?解脱。
    天狗道?:“仙界封闭,与人间割裂之后,昏云山阵法便几乎再没有人来?闯过。住在?这?山上的那个人不是阵法主人,虽然他每回进出都要过一次阵法,但结局总是被那些执着的魂魄影响,达不成?新的结局,甚至可能出现更糟糕的情况。”
    它凝视云不意,唇角似乎弯出笑容的弧度。
    “多谢你啊,帮我?,帮这?座山和阵法,帮那位布阵的仙人,超度了一抹痛苦已久的幽魂。我?原以为,这?是只有建木大神才能创造的奇迹。”
    云不意搔搔枝叶。
    建木大神……吗?
    第四十章
    建木是当今人间的创造者, 也是幽冥轮回的前身。
    它与神话时代一同降生,一同灭亡。
    不知为何, 云不意每次听人提起建木,心中都一阵别扭,倒不是厌恶或者排斥,更像一种没来由的尴尬。
    要如何形容呢?大概就是年轻气盛时干的中二事,时隔多年再次被人谈起,谈论的人用带着三?分调侃的语气夸奖他做得好,而他坐在席间?,只觉得脚趾头来了大工程。
    每每有此感觉, 云不意?便会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真不是他自恋,他就是觉得,自己可能……或许……说?不定……跟那传说?中的建木大神有关系?
    “咳。”思及至此,云不意?咳嗽一声, 主动打断思绪,“能超度一个备受煎熬的灵魂我也高兴,不过?我们这次上昏云山, 其?实另有目的。”
    天狗温和的眼神在三?位“非人”身上转了一圈:“你?们可是为了居于山中的那个人族而来?”
    “您知道?”玉蘅落脱口而出?, 变成兽形的他本?能地?亲近这位从神话时代活到?如今的老?前辈, 一时忘了戒备。
    天狗摇头:“不, 我不知道。只是仙冢就剩他一个活着的生灵,外界的因果,自然只能牵系在他身上。你?们找他做什么?”
    云不意?正要回答“抄老?底”, 话到?嘴边才想起林葳并非昏云山的主人, 而天狗也还不知道他在外面的作为。
    冷天道也察觉到?这一点?, 所以在他卡壳时贴心地?接过?话头,将他知道的林葳这些年的恶行言简意?赅复述了一遍, 最后才把来意?委婉说?明。
    天狗听?完后沉默许久,沉沉叹了口气,以过?来人口吻道:“原来你?们是为抄他老?底而来。”
    “……咳咳。”
    冷天道掩唇轻咳,估计是被空气呛到?了。
    云不意?好笑,给他拍背顺了顺气,目视天狗:“他作恶多端,手中沾染人命无?数,我们只想拿下他,为那些枉死之?人报仇雪恨。前辈从前被他蒙在鼓里,现在知晓真相,打算如何应对?”
    他话说?得委婉,其?实更直白的问法是:你?要助纣为虐,还是帮助我们替天行道?
    在云不意?的一番话里,天狗最先注意?到?的是“前辈”二字。这个词让他不受控制地?爪子一抖,背后蹿起一阵莫名的悚然。
    直到?这种惊惧感退却?,它才回过?味来,向云不意?一笑。
    “你?在疑惑我的立场和态度?这大可不必。我再不成材,也是曾经随侍建木大神的阵法之?灵,怎会包庇一个罪不容诛的恶人。若还在神话时代,那人根本?活不到?今日,在他第二次行恶途中就会被斩杀,灵魂也会被揪到?建木身前,接受祂的批评与惩罚。”
    一般这类回答之?后都会接一个“但是”,云不意?与冷天道对视一眼,静静等着它的转折。
    果然,天狗紧接着又说?:“可是在仙冢,你?们杀不了他,我亦然。”
    云不意?不解:“为什么?”
    天狗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你?们知道,何为天道所钟吗?”
    闻言,云不意?顿时满头问号。
    “是……上天眷顾之?类的意?思?”玉蘅落问。
    “差不多。不过?一般而言,上天眷顾只是人族挂在嘴边的祈祷词,代表着一种希望万事万物朝益处发展的希冀。”天狗动了动爪子,神色慈祥,身前的土地?却?被抓出?深深的爪印,“而天道所钟,则是字面意?义上的受天道钟爱的意?思。”
    云不意?感觉体内有根筋冷不丁一跳,那种惊悚的洞察感令他毛骨悚然。
    冷天道若有所思:“林葳是……”
    天狗点?点?下巴:“对,他便是天道钟爱的一员。确切地?说?,他的祖上做下过?很?多旷古烁今之?大事,这些事情为其?祖辈积累下无?数功德,通过?血脉轮转,如此庞大的功德由他隔世继承,让他一跃成为上苍眷顾的存在。”
    受天道钟爱者,是运势的宠儿。
    无?论想做什么、要什么、达成怎样的目的,哪怕希求之?物再难得再荒谬,他们在度过?千山万水之?后,终能得偿所愿。
    恐怖的事,这种得偿所愿甚至不分黑白善恶,除去让天地?重回混沌这种想法,即使他们只出?于玩乐的念头肆意?屠戮众生,天道的“眷顾”也会使他们取得成功——成功杀死他们想杀的人,也令他们成功从这一过?程中得到?快乐。
    这是一种结对公正,绝对全面,也绝对无?情的天运垂怜。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所谓的天道所钟,跟古时候的暴君是差不多的存在。
    “……”
    “……”
    “……”
    天狗话音刚落,就在面前三?个小辈脸上看见?了“这什么狗屁天道”的表情。
    它失笑道:“确实荒谬。但天意?无?情,奖赏和惩戒都一样无?情。”
    云不意?面无?表情地?想,怪道林葳做了那么多恶事却?能逍遥法外数百年,连复生这种荒诞的邪法都能被他捣鼓出?来,原来他是传说?中的“天命之?子”啊。
    只不过?这位天命之?子与别的同僚不同,既无?法将世界搅得翻天覆地?,也没有惊世绝伦的实力或者才情。
    他活得自私自利,又甘愿做个情种。使他变得卑鄙无?耻的原因,竟然是一代代讴歌的爱情。
    甚至于,他创造了一门以执念催动的邪法,练到?极致,可以真正意?义上的逆转阴阳生死。可将这门术法发扬光大的,却?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凡人。
    剥开林葳无?所不能的表象,底下藏着的竟是一个自私且无?能,靠祖辈荫蔽的废物灵魂。
    “……林葳的祖辈做下了积攒累世功德的贡献,而这份贡献的馈赠,却?被他们的后辈用来恣意?行恶。”
    云不意?捋了捋主干边沿的碎枝条,它们像突起的青筋,很?好地?凸显他此刻的心情。
    “我只有一个问题——那些前辈没有揭棺而起用棺材板拍死这个不肖子孙吗?”
    天狗“噗嗤”一笑,随即认为有损形象,又用爪子把弯起的最近按了下去。
    紧接着,它不无?遗憾地?说?:“如果可以,我想他们一定很?想这么做。奈何林家仙人是在神话时代为人族筚路蓝缕,开荒辟道的大能,几乎全数死于非命,不得善终,下场最好的那位正是林葳的父亲,最后不过?只留下一块指骨。他们无?魂魄,无?尸骸,如何能够揭棺而起,教育这个不当人子的后辈。”
    “更何况……”天狗顿了顿,接着说?:“他出?生于仙界变为仙冢,即建木陨落,神话时代结束的那一年。他的父亲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将他封于冰棺,藏在昏云山大阵之?下,直至数百年前,他方解封出?世,得以长大成人,林家先祖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个后辈的存在。”
    筚路蓝缕、开荒辟道。
    死于非命,不得善终。
    这四个词语连在一起,不必再添油加醋什么,一段悲壮的往事仿佛就已跃然眼前。
    云不意?沉默下来,心里对林葳的憎恶更上一层楼的同时,似乎也有些明白他的自私与执着究竟从何而来。
    他并不是想为林葳辩解或找补什么,只是……
    一个孩童刚刚出?生,就被自己的父亲封印,近万年后才真正解封现世,在死气沉沉的仙冢中长大。
    养育他的应是这位天狗阵灵,想来他幼时没少从它口中听?到?先辈们的传奇故事,在三?观尚未建成的年岁,便历数他们的大爱和牺牲。
    可是极致的大爱就是极致的无?情,为理想无?私献身,亦是对亲近之?人的自私。
    对于林葳而言,心怀苍生的先祖们只落了尸骨无?存的结局,这让他很?难不生出?愤懑怨恨之?心,进而走上另一个极端。
    ——我的祖先已经把林家人所有的无?私消耗殆尽,身为他们最后的传人,我要只为自己而活。
    大概是这么个心理。
    为恶与为善一样都可以有许多合理的理由,但前者不值得原谅,也必须付出?代价。
    纵然他是“天道所钟”之?人亦然。
    云不意?思索间?,忽然听?见?冷天道问:“前辈,你?方才说?在仙冢杀不了林葳是何意?思?难道只有在仙冢以外的地?方才能杀他?”
    天狗道:“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仙冢里万道封锁,所有法术都不能动用。这是仙人全数陨落后,仙道寂灭的后果,唯独一人例外,那个人,就是被上天眷顾的林葳。你?们在此地?与他交手,不过?是自寻死路,就连我,也无?法伤他分毫。”
    “原来如此。”云不意?轻描淡写一挥手:“没事,我们在外面杀他也是一样的。而且这也不妨碍我们今日来此的目的。”
    说?着,云不意?的眼神扫向阵眼——月亮悬挂的那棵松树。
    树下有一口晶莹剔透的冰棺,透过?冰面,依稀可见?内中躺着一道娉婷身影。
    发现他视线的落点?,天狗恍然大悟:“你?们是想带走那小子濒死的心上人?我需提醒你?们,那姑娘虽然脾性狂戾,到?底无?辜,万不可枉造杀孽。”
    “前辈多虑了。”冷天道微笑,“我们只想引林葳现身,不会伤害宁姑娘。”
    天狗叹息:“也罢,依宁姑娘从前的心性,绝不会允许林小子为了救她而做出?如此多伤天害理之?事,你?们带她走吧。但有一件事,我要先提醒你?们。”
    云不意?点?头:“请说?。”
    “大凡功德加身,天运护体之?人,若被人所害,害他之?人便会受大道之?罚,承天雷亟顶。”天狗意?味深长地?看着云不意?,“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听?到?这话,玉蘅落抖了抖耳朵,同样看向云不意?和冷天道。
    意?料之?中的,他们反应平平。
    而在他们近乎无?动于衷的反应中,玉蘅落看出?了沉重而决然的信念。
    万年之?前的林家先祖们踏上那条明知惨烈的道路时,应该便是这种信念。
    “带上宁姑娘,我们该离开了。”冷天道回头对云不意?道,“阻止林葳也是宁姑娘的心愿,她兴许会很?乐意?成为我们钓出?他的饵。”
    云不意?应了一声,身体蒙上微光,他甩出?一片叶子,叶梗与叶尖两头翘起,像一架小船,托着冰棺来到?他们身前。
    天狗看见?这一幕,却?忽然瞪大双眼。
    好像在它尚不知年月的时节,也曾有一道身影落叶成船,载着他与他的好友游于明月下,静湖中。
    那时他总爱举一只木头做的酒杯,嘴里念叨着它听?不懂的话。
    “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耳畔似乎又回响起那道阔别已久的声音,坦荡潇洒,轻快自在。
    而在天狗痴怔间?,云不意?、冷天道和玉蘅落已经快要离开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