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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他长舒一口气,抬起下巴,悠闲而轻松地哼笑一声。
    “你们怎么确定残魂一号,真的是第一个异界来魂?”
    闻言,和光的瞳孔骤然一缩,心里忍不住打鼓,脑中一片空白。她长吸一口气,捋下右臂的念珠,以超出平常的速度拨了起来。
    冷静,冷静一下。
    她咬破舌尖,舔着铁锈的腥味,缓缓喘气。
    他的话信息量太大,很有可能是为了混淆视听。
    慢慢来,从残魂一号这个点开始捋起。
    残魂一号是特有造词,专门为第一个异界来魂而生,只有九节竹的人听过,普通人根本没听过这个词。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时,以为是轮回重生后,灵魂与身体不符的一种特殊疾病。
    推出结论,九节竹成员泄露了这个词给王千刃。
    这个结论是肯定的,但是它前后矛盾。
    王千刃知道这个词,肯定知道有一个组织在暗中对付他们,他不可能不谨慎。花魁夜他的表现,不像是知道九节竹的样子。
    再者,他的这句话太远了,远到脱离她的世界。
    怎么确定残魂一号真的是第一个异界来魂?
    和光背过脸,念珠转地飞快,只能看见蓝色的残影。
    这个问题离他们太远了,超出她的认知。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说根本没有人考虑过这个问题。所有人都默认,残魂一号就是第一个异界来魂。
    思路像放飞的风筝,啪地一声,一下子断了线,随风越飘越远。
    如果残魂一号不是第一个怎么办?她不敢去深思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的诡异程度仿佛在问,你怎么确定爸爸妈妈真的是爸爸妈妈,就凭那张婚契?
    怀疑这个问题,从本质上说就是怀疑九节竹的权威性。
    与其相信这句话,不如认定王千刃在危言耸听。内心深处腾起的恐惧仿佛一面钟,啪嗒啪嗒地敲,逼迫和光潜意识去相信、去认定王千刃在撒谎。
    和光的神情不好,王负剑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一把抓起王千刃的领口,金算盘横在脖子上,恶狠狠地威胁,“你什么意思?”
    王千刃唇角勾了勾,温和地看着他,“大侄子,这样威胁我,有意思吗?我快死了。”
    王负剑哼笑一声,尾音打抖,“谁知道你是不是临死前故意添麻烦?”
    “咱们这么多年情分,我在给你们提供情报。”
    和光胸膛不住起伏,绕着大殿转了几圈,冷不丁地一怔,对师父急道:“师父,重新搜一遍他的记忆。只要有人透露,不论是酒后失言,还是乘兴吹嘘,随便什么东西…”
    她的手臂一挥一摆,似乎怎么也无法很好地表述出自己的意思。
    “只要有人告诉了他,记忆里一定有迹可循。”
    和光是个急躁的性子,李铁柱也如出一辙。
    他听到她大声又跳跃的话语,火气上头,一把扔下剑,“别吵了,他说话那一刻,我就开始查,查了两遍了,根本查不到!”
    王千刃扫了一眼失态的三人,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咳嗽,后脑勺滚针尖一般,一抽一抽。
    “看看你们这幅样子,哪有…”
    话未说完,和光怒冲冲的脸猛然出现在眼底,脖子被死死掐住,干涩地生疼。
    一根手指直戳戳地横在眼前,紧紧贴着瞳孔,他后脑一阵晕眩,甚至能看清她的指纹。
    “闭嘴,我们不信你嘴巴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记忆才不会说谎。”
    王千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挑眉看她,“真的吗?”
    和光没回答他,而是看向师父,“还没找到吗?”
    李铁柱气得差点摔了玉简,“没有!真的没有!别说透露的内鬼了,连‘异界来魂’这个词都没出现过。”
    和光内心急剧震动,怎么可能?
    王千刃侧头,躲开她的手指,不缓不急道:“记忆不会说谎,但是会被操控。它只给你看想让你看到的信息,掩盖不想让你看到的信息。”
    王负剑定定地看他,“什么意思?”
    “记忆的内容主要分为三块,画面、语言和文字,它们只是一种载体,可以真实,也可以伪造。你们看得破记忆,看不破思想。”
    他看向和光,道:“玩政治的应该明白,双方对阵,为了避免留下把柄,话语在说谎,表情在说谎,眼神在说谎。真实的企图隐藏在话语背后的潜台词里,以及在那个场合下,细微的只有双方明白的、带有特殊含义的动作中。看破不说破,沟沟道道里的才是真实的较量。”
    王负剑往地面敲金算盘,哐哐哐,“说人话。”
    玩政治的,都是白切黑。还是他们玩经济的好,坑你就坑你,不带虚的,里里外外全是黑,不用白壳子装纯真。
    王千刃无奈地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扫了王负剑一眼。
    “有侧重性地囫囵吞枣过了一遍记忆的人,和扎扎实实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决然不同。有些事情、知识在记忆中不显,却潜移默化地留在思想中。我和其他穿越者在相同的文化群里生活多年,有些事情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你们通过记忆,根本看不懂。”
    “比如说花魁夜,一般人会联想到红袖招,经历过的人会联想到明非。当花魁夜和明非两个词同时出现,我会联想到‘完蛋’,与我有过相同经历的人也会联想到‘完蛋’,但是你们这些简单过了一遍记忆的人不会。你们的侧重点是知识,根本不会注意到我的娱乐生活,就算注意到了,你们的重心更多在花魁夜的姑娘上,压根联想不到‘完蛋’这个词。”
    李铁柱听得晕头晕脑,他是武力派,这些弯弯道道的东西不是强项。
    他撂下记忆玉简,喊道:“啥意思啊?”
    王负剑顿了顿,斟酌着解释。
    “举个例子,最开始异界来魂互相确认身份靠对诗词,‘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尽管我们看过他们的记忆,知道上下句,根据这句词来锁定人,但我们依旧不知道他们对诗的意义。几十年反复研究,我们才弄懂这句诗是他们确认身份不成文的规定。”
    说完,他扭头看向王千刃,“不对,就算如此,它还是话语,还是存在于记忆中。”
    王千刃唇角略带讽意,道:“我要是不说得这么浅显,你们能听明白?除了话语和文字,还有更多更难以辨别的细微的东西。只要两人共同知道,就能交流信息。”
    和光眼神一黯,打断道:“暗号。”
    王负剑拉住她的手臂,“什么暗号?”
    和光推开他的手,垂眸思忖了片刻。
    十几年前,她进出执法堂大殿,帮西瓜堂主打下手,整理文件。
    一天,他突然说:“陪我玩个游戏,你不知道游戏内容,游戏的开始时间和结束时间。”
    第二天,他的桌上出现了一盆水仙花,贴着“我有病”三个字。
    第三天,他问她,水仙花是什么意思。她难以启齿,觉得他在整她,于是变着法儿骂他。直到他提着她的头抡墙,她才吐出那三个字。这天,她注意到,桌上有盆兰花,贴着“我吃屎”三个字。
    第四天,桌上的花和纸条又换了。她一天都惊心胆战,以为他又要整她,问她兰花的含义,可是他没有。
    之后的一个月,桌上的东西和纸条不停地更换,可是他一直没有再问。
    她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游戏结…”,话未说完,被他岔开话题。她再问,又被他岔开。第三次问,他没说话,而是隐隐用灵压警告她闭嘴。
    东西和纸条不间断地换了一年,东西的种类和纸条的内容变化得更多样。
    一年后,他突然问她,“大门口的松竹花了多少钱?”
    前几天,更换松竹的账目是由他过目,她以为他忘了,提醒道:“500灵石。”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屈指敲了敲以往放东西和纸条的桌角。她猛然发现,今日的东西和纸条不见踪影,联想到这一年来无数个对应的含义。
    ”大门口的松竹花了多少钱?”这句话分解成三个词,分别是大门口、松竹、金钱,对应的三个词的含义连接起来,意思是“饕餮禅的内鬼在哪里”。
    话语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骂道:“我不就忘了金额吗?你回答完就得了,还想嘲笑我不成,以下犯上。”
    她闭紧嘴,心里惊涛骇浪。
    他在教授暗号,完美规避搜魂的暗号。
    后来,她与西瓜师叔和明非师叔三人聊天时,只要一人轻轻敲敲桌子,三人猛然明白,暗号交流开始了,虽然仍旧是日常对话,可是中间的含义截然不同。
    和光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王千刃,脸色不善。
    “我不能说出我是怎么知道的,这是机密。但是,暗号的含义是他与幕后之人同时知道某些不为人知的信息,并利用这些信息交流。”
    王负剑追问:“什么信息?”
    和光啧了一声,“我不知道,可能是文字,可能数字,也可能是将棋,这玩意儿说不准。”
    “那我怎么知道他们何时交流了?”
    和光背过手,走了几圈,猛地一停,道:“有个办法,他什么时候突然变化,突然改变主意,那一天前,他肯定与幕后之人交流过。”
    王千刃抬起眼皮,略带赞赏地瞥了她一眼。
    李铁柱捏着记忆玉简,飞快地翻阅。
    王负剑摇着金算盘,摇地啪啪响,哐,他突然往地上重重一搁。他抬起头,眼神亮得吓人。
    “选为继承人时,他本来满口答应,过了一夜,突然反悔。王家选继承人要走前生镜,这一点只有走过的核心弟子知道,他不可能知道。前一夜,肯定发生了什么,有人提醒了他。”
    和光扭头转向师父,催促他,“快查那一天的记忆。”
    李铁柱翻完玉简,眉头紧蹙,脸色愈发难看。
    和光走近,急道:“是谁?”
    李铁柱神情扭曲,闷声道:“不知道,他对着窗户看了一晚上。窗格的光影不断跳动,他手里扣着一枚镜子,也在改变窗格的光影,与另一人交流。”
    王千刃大笑一声,喷出一口血。
    “既然是暗号,怎么会让你们知道?”
    至此,线索全断。
    和光怒喝一声,捂着额头转圈。
    唯一的线索只剩下王千刃,但是他们分辨不出王千刃说得是真是假。
    王千刃浑身疲惫,压低声音,语气里暗含得意与嚣张,“我说了,你们只能靠我。”
    和光走近他,单刀直入,“你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残魂一号,不是第一个吗?谁告诉你的?”
    他反问,“谁说得一号就是第一个?”
    和光蹙眉,“既然叫一号了,这不是约定俗…”
    他插嘴道:“谁约定的?”
    “五千年前…”话到舌尖,突然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