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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她身上带着玉牌,守城将士就不会拦着她,甚至不用她多说一句,就利索地为她让开一条路。
    出了皇宫,走在熟悉的长街上,宋初姀眉宇间那股淡淡的兴奋渐渐散去,脚步也?越来越慢。
    她缓缓回头,看着身后灯火明亮的皇城,突然觉得?自己?想法有?些可笑。
    她不会武功,甚至不会骑马,出来也?没有?换上轻简的衣裳,依旧是惯穿的绿色衣裙。她想到谢琼惯用的那身打?扮,头发高高束起,一身简装骑在马上,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去。
    反观她,她长发永远用玉冠束着,多余的便散下来,别说是骑马,就是一阵狂风都能将她头发吹成乱糟糟的模样,她永远是九华巷乖巧小娘子的模样,不会成为谢琼那样的巾帼女郎。
    别说走去邺城了,在这乱世,她恐怕连下一座城池都走不到。晏无岁不愿意带她,也?是觉得?她必然会拖后腿吧。
    宋初姀眉眼低垂,心中的不甘心仿佛要?翻涌出来。她不觉得?自己?会拖后腿,但是她确实无法自己?走到邺城,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股失落越来越浓厚,席卷而?来,如同一块石头砸在她心上,将她定在原地。
    这个时辰,长街空旷,明月照在她乌发玉冠之上,白璧无瑕,玉色与月光相?映,衬得?她如月里嫦娥。
    远处传来打?更声,宋初姀长长舒出一口气,似乎是说服了自己?,转身往刑部大?牢走。
    走到刑部大?牢门口,还是熟悉的小将士,但是这次小将士见到她没有?如往常一样自在搭话,而?是微微垂下头。
    宋初姀心情不好,拿出玉牌便没有?多言,等门一开,就接过小将士递过来的提灯往里走。
    刑部大?牢污秽,灯光一照,墙壁上的虫蚁就四处窜开,躲在一旁不停鸣叫。
    天气越发暖和,那些虫子从土地深处钻出来,扰人清静。
    谢琼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墙壁小窗透进来的微光,久久出神。
    大?狱寂静,她每日只会与送饭的狱卒说上两句话,大?多数时间都是面对墙壁发呆。
    她身子硬朗,身上的伤早就好了,正因?为如此?,日子便更加难熬。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便试图回忆以往的生活。她想到在会稽时金戈铁马死守城门,想到父兄还在时,她是谢家小娘子,身侧有?所?爱之人做未婚夫君,想到热闹的上元节、乞巧节、除夕夜......
    只是可供回忆的太少,她最初还反反复复的想,后来就不想了,只能面对着墙壁发呆。
    宋初姀立在不远处,看到背对她的女子背影格外孤寂,不由得?心下涩然。
    “谢琼...”她细声细气地开口,喊她名字的时候语调微卷,带着不自觉地撒娇。
    谢琼回神,缓缓回头,看到是她,眉眼微弯:“如今还没立春,你怎么又过来了。还每次都挑深夜,不睡觉的吗?”
    她从地上站起,随手拍掉身上的灰尘,大?步走到宋初姀跟前。
    两人中间隔着牢房柱子,谢琼却一眼看到她泛红的眼尾,细眉狠狠一皱,语气森然:“谁欺负你了?”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即便是个女子,发怒时的气势也?不容小觑。
    宋初姀摇了摇头,老实回答道:“裴戍去邺城已经一个半月之久,我在宫里呆得?很无聊,原本想要?偷偷去邺城,但是又发现,我好像根本去不了。”
    她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笑起来,但是嘴角很快又垮了下去。
    她将灯笼放在一旁,额头抵着柱子,苦恼道:“晏无岁说我连马都不会骑,让我找个绣娘学绣花儿,但是我根本就不喜欢绣花儿,我也?很想去建康以外的地方看看。”
    “晏无岁是谁?”谢琼突然开口,眸光微冷。
    宋初姀没听出她语气中的危险,道:“是个古板的读书人,等大?梁稳定下来,应该会做很大?的官。”
    她简单带过,又说起自己?来:“说出来你肯定觉得?可笑,我今日出来只带了银子,连细软都没有?收拾。”
    她拉起谢琼的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玉冠,又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裙子,闷闷道:“我大?概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娘子。以前学的琴棋书画,现在好像都派不上用场。”
    想来也?是,世家以为自己?会永享富贵,不会被乱世所?扰,她们照着盛世贵女去培养家中的女郎,却没想到盛极必衰,她们竟衰败的那样快。
    宋初姀:“会稽是什么样子的,比建康好吗?”
    “尚可,不如建康好。”
    谢琼回答,见她低落,指尖在她玉冠上点?了点?,缓缓开口:“那么想去邺城?”
    宋初姀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确实很想去邺城,是为了裴戍,却也?不全?是为了裴戍,她想去看看邺城以为的世界,好好想想,除了等裴戍,她还能做些什么。
    宋初姀额头被粗糙的柱子蹭出一片红,她看了看墙壁上的小窗,刚想问?自己?能不能在这里陪她,却听谢琼开口:“把你头上的珠钗给我。”
    谢琼目光落在宋初姀发间的珠钗上,语气没什么起伏。
    宋初姀一怔,也?没有?问?她要?做什么,连忙将头上的珠钗摘下放到她手中。
    她很喜欢的那对珠钗一只留在崔萦那里一只送去了邺城,如今新换的一对儿,她不怎么喜欢,于是道:“我还有?更好看的,你——”
    话说到一半便卡壳了。
    她亲眼看到,谢琼摸了摸珠钗尖利的部分,二话不说拿起挂在牢房的锁,往里轻轻一撬,重?锁应声落地。
    宋初姀:......
    她懵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谢琼,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琼将珠钗重?新插回她头上,握着她手腕道:“不是要?去邺城吗,我带你去。”
    “不会骑马又如何,我与你同乘一骑。”
    她说完,抓着她手腕就往外走。
    宋初姀急了,扒着柱子不动?,焦急道:“外面有?人看守,他?们会抓你的。”
    谢琼嗤笑一声,碰了碰她腰间的玉牌,叹气道:“他?把这个都给你了,没人敢动?我们。”
    宋初姀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就被谢琼拽着往外走。
    走在前面的女子身姿挺拔,背影清瘦,像是一棵竹。谢琼步伐很快,她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当真没问?题吗?”
    越是往外走,宋初姀就越是担忧。
    谢琼不语,拿过她的玉牌放在手中,往大?门走。
    站在门前的几个将士看到她们一同出来,神色一凛,刚要?举起长矛,却看到谢琼手中玉牌时动?作皆是一滞。
    众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上前。
    有?人低声道:“大?事不好了,快去通知将军。”
    谢琼听到他?们说话,嗤笑一声。
    等他?们那个所?谓的将军过来,她早就带着宋翘翘出城了。
    从会稽城破,她将自己?那个所?谓夫君从城门上推下开始,她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谢家众人殉城,她没有?跟着去,也?只是为了回来见宋翘翘一面。
    她始终是放心不下她,也?庆幸活到现在,能带她去邺城。
    谢琼夺了一人的马,翻身上去,对立在一旁的宋初姀伸手:“上来。”
    宋初姀眸光微亮,小心蹬着脚蹬上马,紧张道:“当真可以吗?”
    谢琼不语,越过她细腰勒住缰绳,驾马往城门方向奔去。
    夜色暗沉,两人一骑越走越远,身后将士们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消息传到周问?川那里时,他?刚刚巡夜回家,炉子上的酒还没温好,就有?亲兵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大?喊:“将军!不好了!出大?事了!”
    周问?川猛地站起来,炉子都差点?掀了。
    他?拧眉道:“除非是有?敌军打?到了建康这种大?事,不然老子就让你去扫马厩!”
    亲兵连忙道:“出大?事了,谢琼跑了!”
    “谢琼跑了算什么大?事!”周问?川将火烧得?更旺,不在意道:“君上不给她上镣铐,凭她的本事现在才跑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她不想跑!”
    听说冯奔打?会稽的时候在谢琼手上吃了不少苦头,足以见得?谢琼本事远远不限于此?。这样的人,按照君上的性?格不是收编就是早早将人砍了,如今却镣铐都不给她带,想必是顾及了宋小娘子。
    “跑了就跑了,派人抓回来不就得?了。”
    “不只是谢琼跑了!”亲兵见将军不急,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挠了挠头道:“谢琼还带走了一个女郎。”
    周问?川动?作猛地一僵:“什么女郎?”
    “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女郎。”亲兵不认识是谁,道:“据说时常给谢琼送东西。”
    手中酒坛啪地落在地上碎了,周问?川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谁说这不是大?事!君上喜欢的小娘子竟然跟谢琼跑了!
    ——
    邺城到建康相?距几千里,她们两人一骑走的比车队要?快许多,出建康城的第二日,隔着很远就看到了晏无岁押送粮草的车队。
    谢琼握着缰绳,微微眯眼,问?:“这就是你说的晏无岁?”
    宋初姀点?了点?头,想到他?给了自己?一本女诫,就如倒苦水一般将他?如何针对自己?说了一通。
    末了,她又道:“其实他?这人也?不能说坏,但是实在是令人讨厌!”
    “你兄长若是还在,他?别想站着出建康。”谢琼收回目光,冷冷道:“我们去邺城等他?。”
    宋初姀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去了邺城等晏无岁,身下马匹就在谢琼的操控下再次往前奔。
    与此?同时,晏无岁注意到远方一骑绝尘的马匹,微微皱眉。
    虽然看不清马匹之上是什么人,但看背影却像是个女子。
    倒是有?巾帼之姿。
    晏无岁收回目光,挥了挥手:“加快速度。”
    ——
    邺城位于冀州以北,纵使快马加鞭不眠不休最快也?要?七日到达。谢琼自己?可以不休息,但是不能不让宋初姀休息。
    两人出建康第十日的时候,方才刚刚摸到冀州边上。
    一入北,气候骤然冷了下来。
    宋初姀在建康时穿的春衫,来到这里险些冻病了,好在沿路有?不少卖衣服的,便临时买了厚厚的棉衣。
    这里的料子都是粗布衣,里面包着些棉花保暖,穿上略显臃肿。宋初姀穿上之后身材就圆了一圈儿,但仔细看却还是能看出她窈窕纤细的影子。
    谢琼自己?没买,还是那身轻简的装扮,却也?丝毫不怕冷。
    这个季节沿路景色不多,整日奔波于旅途,宋初姀只觉得?自己?每日骨头都是散的。更是没心思看风景。
    二月的天气,在冀州这个地界,一入夜就冷的如同冬日,若是宿在外面非冻病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