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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听到这里,公主松一口气。
    “照这么说,李都护应该是可信之人了。”
    她露出笑容,眉眼弯弯。
    “这些年我远离中原,对这些家国大事亦是一知半解,多亏陆少卿不厌其烦为我讲述。”
    陆惟似乎想从公主的表情里看出一丝端倪。
    但是没有。
    公主虽然在塞外待了十年,笑起来却有种天真的温柔。
    “殿下此言差矣。”
    陆惟收回目光,面色淡淡,一脸公事公办。
    “虽说下官不该妄议上官,不过臣职责所在,必须提醒殿下一句,昔日冒沈源之名写信给您也好,今日大庭广众刺杀您也罢,真凶一日未水落石出,就人人都有嫌疑,还请您小心为上。”
    公主微微露出一丝苦恼:“我知陆少卿良言,但此去京城万里迢迢,也不知今日之事是否还会重演,只怕防不胜防。”
    对这位公主,陆惟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
    但两人第一次单独会面,似乎已经过于“交浅言深”。
    他现在是一名沉默寡言不通世故的大理寺少卿,再聊下去,就会让人觉得古怪了。
    所以陆惟适时起身。
    “时辰不早了,殿下还请安歇,臣告退。”
    “我送陆少卿。”
    堂堂公主,竟也没有架子,真就起身亲自相送,把陆惟送到花厅门口。
    陆惟在京城时,公主和郡主也见过好几位,有当今天子的女儿,也有皇帝兄弟的姐妹女儿,她们也许性情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
    这位隆康公主,不,邦宁公主却不同。
    她平易近人,谈吐可亲,像一位礼数周到的闺秀,而多过于公主的身份。
    也许是塞外风霜过早摧折了她的傲气和腰骨。
    风寒月明,朗朗冬夜。
    陆惟走出官驿,陆无事还在外面等他。
    “郎君。”陆无事对公主也很好奇,更好奇他们两人刚才单独谈了什么,忍不住问,“今日公主遇刺,您可有头绪?”
    陆惟看他一眼:“两名刺客招出什么了?”
    陆无事:“死了的那个,从他身上搜出一枚令牌,上面刻的是两个柔然文字,覆罗,这是柔然里面某个小部落的首领官职,相当于中原的地方官。活的那个,我刚刚去问过,至今没有开口,李都护那边还在审。从他们白天的身手和所携带的兵刃来看,也都有很明显的柔然印记,唯独长相是中原人。”
    陆惟:“你怎么看?”
    陆无事:“这些年柔然来边城烧杀抢掠,每次都没少掳掠中原男女过去充作奴隶,据说女子里头有被柔然贵族看上的,即便生下儿女,后代也为奴隶,有的还会被从小培养为死士,在打仗时冲锋陷阵。虽说搜出令牌太明显了,但这两人容貌肖似中原人,而举手投足皆为柔然行事,倒也能说得通。”
    陆惟:“这么说,你认为刺杀是柔然人干的?”
    陆无事想了想,答道:“敕弥带着人逃去盛乐之后自称可汗,他们肯定恨极李闻鹊把柔然灭了,怎么都要找机会报复的,公主如果出事,那李闻鹊就难辞其咎了,再大的功劳也会被抹平。”
    陆惟:“那为什么敕弥不能直接刺杀李闻鹊,而要杀公主?他绕了一大圈,让李闻鹊背个失职的罪名有何用?”
    陆无事卡壳了。
    第6章
    有谁会深恨公主?
    公主在柔然待了整十年,京城对她的印象早已模糊,就算归朝荣养,她也就是一位身份高贵,却无关紧要的公主,影响不了任何大局。
    不,也不一定毫无影响,皇帝要拿她为自己正名,而且朝中现在纷纷扰扰,未必没有人想拿公主归朝之事来作文章。
    再者,还有南朝,燕国,和吐谷浑。
    至于柔然那边……
    没有头绪。
    因为可能性很多。
    陆惟刚以为能从公主身上得到一点线索,但公主很柔弱,一问三不知。
    问题就出在这里。
    一个能在异族那么多年里站稳脚跟,度过柔然内部腥风血雨,和两军交战的激烈尴尬时期,最后安然归来的公主,真会那么柔弱不知世事吗?
    ……
    陆惟一走,两名贴身侍女从屏风后面的小隔间绕出来。
    “殿下,此人好像话里有话,在试探什么。”
    说话的是风至。
    二人陪公主在柔然度过十年,情分非同一般。
    雨落接过她的话,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满,说得也比风至更直白。
    “我不明白,他一个大理寺少卿,管刑狱案件的,怎么会是迎接您的副使?朝廷能踏平柔然,您在其中居功至伟,就算您没有大张旗鼓为自己表彰,陛下收到过你的信,总不会不晓得,为何还派出这样的人来怠慢您?”
    “还有,那位刘正使我也打听过了,刚袭的汝阳侯,在朝中没有职务,平日里爱拈红沾绿喝花酒,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这也就罢了,陆惟刚才还问什么沈源,难道皇帝怀疑沈源之死与您有关吗?若是如此,也太是非不分了吧!”
    公主双手捧着一杯菊花茶,低头在袅袅烟气里小口啜着。
    再次抬起眉眼时,依旧是可亲的笑,却没了方才近乎怯懦的温柔。
    “他是奉帝命来询问的,那就说明沈源的死确实可疑,当初我并未给沈源任何消息,沈源却说是我先给他捎信,这其中到底是何人在作梗,我也想知道答案。”
    “至于为何是大理寺少卿当副使——”
    公主露出沉吟之色。
    “我猜,皇帝应该是怀疑上李闻鹊了。”
    所以借迎接公主,让陆惟到边城来暗中调查。
    李闻鹊是沈源的旧部。
    沈源死后,他被拔擢,升到自己之前可能要走十几二十年才能到达的高位。
    柔然内乱,李闻鹊趁机出兵,大胜而归,功勋已远远超过自己几位前任。
    这些都是李闻鹊取代沈源之后才能做到的事情,他的确有充分动机陷害自己的老上司。
    但是李闻鹊刚立下大功,调查不能明着来,只能让陆惟以副使的身份暗中查清楚。
    “那先前的刺杀呢?”
    风至想起马车里的惊险一幕。
    若不是她们事先有所准备,对方是真冲着公主下杀手而去的。
    “方才下车前我暗中检查了一下,发现那马车的底板曾被拆掉一层,是故意装薄的。”
    底板薄,就更方便刀刃刺穿,一击毙命。
    “准备马车的,必是都护府的人,这样一看,李闻鹊的嫌疑就更大了。”
    可李闻鹊为什么想会杀公主?
    难道他真跟柔然余孽有所勾结?
    陆惟跟公主说的那些话,是想暗示什么?
    风至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但又不够证据确凿,一时拐入死胡同里绕不出来了。
    “不必多想,你眉头都快能夹死蚂蚁了。对方如果真想杀我,这次不成,还会有下次,只管守株待兔就是了。”
    公主托着腮,露出一截皓腕。
    “此地远比我想的热闹,只怕我们要在这里多待些时日了。”
    雨落跟着笑嘻嘻:“那我可要好好逛逛,塞外苦寒,这些年从未能回中原看一眼呢!”
    风至瞪她一眼:“瞧你这出息,等到了京城,就干脆夜不归宿了?”
    雨落也不理她,兀自冲公主撒娇:“殿下,听说城中有家飞虹楼,专门做江南菜,味道还不错,回头我去买来给您尝尝?”
    公主开开心心回答:“好啊,你去问问他们家有没有桂花米糕,从前我就爱吃这一口,可惜后来在柔然就再也吃不着了,外面的厨子再怎么做也不是那个味儿!”
    风至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听见公主这番话,反倒沉默下来。
    公主倒还笑着,摇了摇手。
    “这两日我受了惊吓,‘旧疾复发’,必是不能出门的,你们不必守得太紧,否则对方这出戏,还如何演下去?别忘了,我现在只是一位无依无靠的公主,你若表现得太紧张防备,只会引来旁人怀疑,陆惟就会头一个盯上你。”
    风至只好应是。
    稍待片刻,她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殿下,不然您还是在此地多留十天半月,等素和郎君来了,再走也不迟。”
    公主道:“素和我对他另有交代,他不会往这里来的,到时直接去京城与我们会合便是。”
    随着公主留下风至交代事情,雨落则悄然退出内室。
    脚步迈出门槛,她就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变得与风至一样严肃。
    一名官驿的婢女等候在外,见她露面,便迎上来。
    “雨落姐姐,都护早前特意嘱咐官驿准备好吃食,敢问殿下是现在想用,还是?”
    在此之前,边城还未迎接过身份如此高贵的女子。
    李闻鹊身边只有妾室,没有封号在身,不方便出面料理公主起居,一切都是李闻鹊亲自安排,官驿上下毫无经验,皆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
    雨落见她面嫩生怯,想必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为难她。
    “都有什么吃的?殿下今日受了惊吓,又一路颠簸,只想吃些清淡的,若是没来得及做,我和你去外面买些现成的来。”
    “做了些,有本地的口蘑搓鱼面,还有臊子面,卷子鸡,炖菜,不知道哪样合殿下胃口?”
    “就着好做的,先热一些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