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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何故造反? 第35节

      高谷行事稳重,更重要的是,他曾经充作经筵讲官,算是当今皇上的半个老师。
    他如果也能站到朱祁钰这边,那么臣这边,基本上便能够彻底统一态度了。
    不过高谷显然没那么容易被说服,沉吟片刻,道。
    “王爷容禀,贼虏性格狡诈,贪欲熏心,又无圣人礼教,出尔反尔乃是常事,不足为道。”
    高谷和李永昌不同,于谦的话堵得住李永昌,但堵不住高谷。
    他老人家一开口,就堂堂正正的认了下来。
    瓦剌就是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
    这一点没什么好遮掩的,也遮掩不住,若要强行遮掩,便会像李永昌一样闹笑话。
    “边镇土地乃大明边境防线,固不可失。”
    紧接着,高谷看了一眼于谦,对于他的主张,也肯定了部分。
    但是朱祁钰知道,这些都是铺垫,接下来才是正题
    果不其然,高谷继续道。
    “然而贼虏如今所求者,不过金珠财帛,尔等固然已经失信,但是无论如何,天子仍在贼虏手中,一旦将其要求全然拒绝,我等何以救天子?”
    “故而臣以为,似金珠财帛,玉器珠宝,贼虏若要,我等便给。”
    “贼虏既知我皇身份,若说区区财帛便能让其送回圣驾,未免天真。”
    “金银财帛之物,一则可稳住贼虏,保证天子安危,二则,也向贼虏宣明我大明迎回天子的决心。”
    “如此再遣使和谈,方有可能救回天子。”
    高谷很显然是仔细的考虑过这件事情,说出的话也十分有条理。
    而且一句话就戳破了殿中多数大臣都心知肚明,但是却不敢说出来的真相。
    那就是,贼虏既然挟持了大明皇帝,那么肯定是要捞够好处的。
    想要不付出一番代价,便救回皇帝,是不可能的!
    当然,高谷敢这么直接的说话。
    是因为他和陈循二人,不仅仅是翰林学士,他们身上分别都挂着吏部侍郎和户部侍郎的虚衔,以入直渊阁。
    换句话说,他们两个不仅是翰林院的掌事官,也是内阁大臣。
    凭借这一层身份,他们在朝中的地位,虽然尚不及六部七卿,但是也高过普通的侍郎。
    所以说话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讲究。
    似这般鞭辟入里的剖析形势之语,别人并不是看不懂,而是不能说。
    只有像高谷,于谦这种至少是六部侍郎级别以上的大员,才能这般尖锐的直指问题核心,而不必害怕他人非议。
    高谷的一番话说下来,让殿内的气氛有些凝滞。
    许多官位不高的大臣,比如工部那位特殊原因,只郎官之身便列席此处的大臣,都有些懵神。
    在他们的眼中,六部,大理寺都表明了态度,都察院虽然没说话,但是大概率也是支持于谦的。
    座上那位郕王爷,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明显也是倾向于于谦的。
    这等大势之下,高学士果真如此头铁,定要和这么多大臣作对?
    第34章 有人来劝
    朱祁钰坐在上首,沉吟不语。
    翰林院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的多。
    前世的时候,臣内部在这个问题上,同样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甚至就连很多部院的官员,也主张为了营救天子,可以向瓦剌让步。
    过分些的,甚至提出可以让出互市权,放开很多紧要物资给瓦剌。
    虽然开放物资的提议,被于谦和陈镒等人强力否决掉了,但是让步的声音一直都存在。
    朝廷也只是委婉的下令,说圣驾一应器物都已丢失,不要被贼虏所骗,擅自开城。
    至于其他的要求,则是一律应下,更是规避了最关键的问题,如果皇帝亲口命令开关,应该怎么做。
    这样一来,朝廷的态度暧昧不清,就直接导致了边境守将和京城上下,一直都动荡不安。
    直到后来,不断有守将假托天子口谕,行弃城而逃之事,而也先又贪欲不足,一边索要越来越多的财帛,一边挥师南下,直逼京师。
    朝臣们才意识到,也先根本没有诚意送还天子,朝野上下让步的声音才彻底消退。
    但是那个时候,距离土木之役,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了。
    朝廷犹豫的这些日子,让边境的防线迅速崩溃,直接导致了北京防卫战打的无比艰难。
    时至今日,朱祁钰回忆起前世的北京保卫战,都犹自感到心惊肉跳。
    那是一场真真正正的,决定国运的战役!
    面对也先的数万大军,没有人知道,这场仗能不能打赢。
    他们只知道,必须要赢。
    一旦输了,大明百年国祚,便在他们的手中,毁于一旦。
    那个时候,朝廷也真正团结起来。
    无论臣武将,勋戚宗室,能战者无一例外,全部登上城楼,誓死守卫京师。
    甚至于如今朱祁钰想来,都感到无比的庆幸。
    但凡打仗,很大程度上都是要赌运气的。
    他现在回想起来,有太多次的可能,他们会在那场守卫战当中失败。
    哪怕是重活一次,他依旧没有万全的把握,敢说必定能够守住京师。
    所以现在,他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争取每一分的可能。
    他当然知道重轻武的危害,也当然知道,这个时候锋芒太露,会引起很多人的忌惮。
    但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若是这场仗打输了的话,一切皆休!
    更何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明要面对的是什么。
    俘虏了大明天子,让也先的野心空前膨胀,他从来都没有一丝要和谈的想法。
    从抓到皇帝的那一刻起,他想的就是,如何攻破大明京师,重现大元帝国的雄威!
    所以哪怕朱祁钰知道,他哪怕什么都不做,过些日子,在现实的面前,陈循等人也同样会不得不低头。
    但是他还是要在今天,打消所有人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等危急时刻,早一天统一所有人的想法,便能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多一分胜利的把握。
    但是显然,陈循和高谷所代表的侍从之臣,翰林清流,并不好对付。
    哪怕朱祁钰已经用了各种手段,争取到了兵部,户部,刑部,大理寺等等一干衙门掌事官的表态,在这殿中营造了一种大势所趋的迹象,他们二人依旧不动如山。
    迹象终究只是迹象!
    高谷等人不是那些容易糊弄的郎官,在宦海沉浮多年,他们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朝堂之上,最重要的是顺应大势。
    这不错!
    但是更重要的是,要能够区分真正的大势,和虚假的大势。
    身在局中之人,最难辨别的就是这一点,但这恰恰是考验一个官员政治能力的时候。
    有明一代,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最典型的就是嘉靖朝的大礼议和万历朝的国本之争,到底坚持礼法是大势,还是顺从皇帝是大势。
    对于嘉靖朝的官员来说,顺从皇帝是真正的大势,但是对于万历朝的官员来说,坚持礼法才是真正的大势。
    通常来说,这种事情,除非尘埃落定,谁也没有办法言之凿凿的说,自己就是对的。
    就如于谦现在的主张。
    朱祁钰自然清楚,他会赢,所以他主战就是大势。
    但是身在局中之人,却并不知道他最终会不会赢,若是输了,那么于谦不仅不是功臣,更是千古罪人。
    放到崇祯年间,主战的人难道就真的错了吗?
    未必,只是因为战败了,国祚不保,神器崩裂,所以迁都一说被后人认为是大势所趋。
    高谷等人入仕多年,面对这样巨大的抉择,或许不敢说能够准确的跟对大势。
    但是殿中的局面,还是诳不到他们的。
    眼下看似群情汹涌,一面倒的支持于谦,但是实际上,局面远远没有看起来恶劣。
    六部当中,只有兵部,刑部,户部表明了态度,而且说话的人,都只是侍郎级别。
    其他的人只是沉默不言,未曾表明态度,所以看起来,好像是于谦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一样。
    但是只要王直,胡濙,陈镒三人当中,有两个人持反对的看法。
    那么局面立刻就会倒转过来。
    两位尚书级别的大佬,加上翰林院的两位学士,足以掀翻整个局面。
    这三位只要不表态,那么事情就未成定局。
    这是殿中真正的局面!
    远远没有到了,他们不得不妥协的地步。
    所以高谷的态度,依旧十分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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