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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节

      “不知先生是有何顾虑?只管问来便是,鞅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然点了点头,并是开门见山道:
    “对于当年的铸刑鼎之事,大人究竟是作何感想?不知大人可还记得?”
    赵鞅闻言,脸上竟是不由得一阵绯红。赵鞅袖口是抚略了一下鼻子,显得是极为尴尬:
    “这……当年之事,可谓是说起来话长……其实,都因当年鞅实在是年轻气盛,误将范献子视为忠良之人,却殊不知此举竟是会给我惹来如此多的争议。此事……也确是让鞅一时威信扫地,几乎成为了众矢之的。然而此举……却实非鞅之所愿!”
    李然听罢,却没有立刻回话,只是默默的嘴脸微扬,一边看着赵鞅。
    赵鞅见此,也是心中稍定,并继续说道:
    “当年,鞅是刚刚接替了家父赵景子的宗主之位,尚还年幼,不明事理。亏得韩宣子卸任中军之前,将我提拔为六卿。韩宣子之后,魏献子成为正卿,虽然待我如同叔侄一般,但实话讲,魏叔当年也确是族微言轻,难以掌控全局。”
    “我当时又少不更事,竟是意图弥合晋国长久以来的裂隙,而范献子也知我之意,所以便是派人前来怂恿于我!”
    “范献子先是派了他自己的三个儿子,时不时的来找鞅娱戏,并以此是取得了鞅的信任。接着,中行寅又带着鞅到汝宾修建城池,鞅觉得此乃国家大事,便也就跟着去了。”
    “这个时候,中行寅又与鞅表示,魏叔下命让我们将收缴来的铜器,熔炼成鼎,并且将范宣子时期所制定的法度刻在鼎上,并且表示这可是晋国的千秋大业!”
    “鞅当时想的是,这既然是魏叔叔下的命令,那么自然是可行的。于是,我当时便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并且付之于行动!”
    李然听到这里,心中暗叹,晋铸刑鼎,按道理而言,在晋国确实堪称“功在千秋”的壮举,但是要知道这时要刻的,乃是范宣子时期的法度。这其中,又多多少少是有些偏袒于范家的,亦或是偏袒于所谓的晋东利益集团。
    尤其是当时所定下的“始祸者死”的铁律。更是把本就孤立无援的韩赵魏三家是直接给套上了紧箍咒。
    也让本就在舆论战场上已是捉襟见肘的韩赵魏三家,更是雪上加霜!
    而且,此举由于当时打击甚广,所以亦是引起了晋国上下的一致反对。
    首卿魏献子魏舒,在知道了此事之后,也意欲是将其叫停。
    “魏叔虽是当即提出了反对,但奈何范献子却是将其号令是直接给弹压了下来!而鞅当时正在铸鼎现场,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所以,当年鞅在不知不觉当中,居然是直接成为了众矢之的……”
    “之后不久,魏叔病逝,范献子成为首卿,我们韩魏赵三家,受其压制,也是一度陷入了低谷。而到了魏叔去世,范献子成为正卿侯,第一件事便是直接以铸鼎的法度,肆意降低了魏叔的丧葬品级。鞅彼时的心情,真可谓是五味杂陈呐!”
    听到这里,李然不由是苦笑一声:
    “中军昔日年轻气盛,看来确是也做了不少糊涂事啊!不过,这也算得是年轻的代价了吧!”
    赵鞅至今对此依旧是惋惜不已。
    “魏叔他戎马一生,建立战功无数。鞅也一直是以魏叔视为榜样,当年晋国和白狄族战于大原,他因地制宜,改车为步,并是与戎狄短兵相接,并以此是大获全胜。”
    “魏叔当年是何等的英雄气概,但奈何他在成为首卿之后,鞅不仅没能帮助到他,反倒是扯了他的后腿……”
    “哎……如今想来,真是令人汗颜呐!”
    赵鞅把话说完,又是长叹一声,并是将面前的清水是一饮而尽。他企图是以这样的行为,来掩盖住自己的尴尬。
    李然见状,不由亦是点了点头:
    “中军既是有所醒悟,倒也不错。却不知那之后,中军是如何考虑的呢?”
    赵鞅听得此问,又是一声叹息道:
    “当时,范氏也是由此而做大,鞅当时便觉得,范献子只怕其野心不仅仅是在于控制整个晋国的朝堂,恐怕更有串联外邦的企图,甚至还有意是分化我们赵氏!”
    “我后来,也是在阏于的提议下,决定效仿韩氏,暂且是退出了朝堂之争,对范氏采取了阳奉阴违的办法。而实质上,是将心思全放在了封邑之上。”
    “我当时幸得董安于的辅佐,他替我是劝农勤民,减其徭役。并是选贤任能,奖以军功。并是积粮畜马,发展势力,以备未来的不时之需!”
    李然闻言,不禁笑道:
    “呵呵,于世事纷乱之中,想要如此韬光养晦,也实属不易。”
    “如此看来……当时宋国的乐祁之事,恐怕便是董安于之谋吧?”
    赵鞅听罢,不由亦是一惊,随即便又是言道: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当年乐祁出使我们晋国,是董安于让我主动接近乐祁,而且还取得了乐祁的信任。而乐祁在出使之前,便表示要和我们赵氏世代交好,甚至将五十副铠甲,作为礼物送给了赵鞅。”
    “而乐祁和鞅交好,此举自然是惹怒了范献子,范献子于是请命囚禁了乐祁整整三年,后来虽然放归了乐祁,但是乐祁却是又病死在了半途,宋国由此是对晋国范氏是恨之入骨!”
    李然听赵鞅说到此处,不禁是摆手做了一个停顿,并是言道:
    “范鞅此举……虽为你们赵氏之谋。但是……恐怕此亦同样是范鞅的将计就计!”
    “范鞅此人,老谋深算,又岂会无端端的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来?”
    “只怕,此亦是他故意如此为之。只因他自知大限将至,想要拉上赵氏,乃至是晋国的未来,是与他一同陪葬!”
    第七百七十四章 三顾李然
    赵鞅闻言,也是不由得一愣。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怪诞的事情。
    “哦?鞅对此……倒是不太明白……先生何故这般说?正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晋国若是衰弱了,对于范氏又有何裨益?……”
    李然则是微微一笑,并是继续淡然言道:
    “范鞅临死之前,所为的种种劣迹,不知将军可曾搞明白过?”
    赵鞅略做沉思,并是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赵鞅愚钝,确是搞不明白……范鞅在最后几年里,四处与邻为敌!按理说……范鞅他即便不为晋国,就算是为了自家利益,也不该让晋国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晋国式微,范氏又能好到哪里去?这范鞅之前所为种种,让人实是看不透啊……”
    李然自然是知道这些其实都是暗行众的阴谋。
    但是,他眼下却还不想让赵鞅知道暗行众的存在。而从李然的观察来看,赵鞅好像也确是还不知道暗行众的存在。
    毕竟作为范氏的死敌,暗行众也的确不太可能跟他取得联系。
    所以,李然决定是要换一种方式来说。
    “呵呵,将军可能是不曾想过这样一个问题!邦国之兴衰,又与该国的卿族大夫们是有何干系?”
    “昔日郑国的丰段丰伯石,以其公孙之辈,身居郑国六卿的高位,却依旧是勾结外邦,在郑国是为非作歹,并给子产大夫是带来了许多的困扰!再譬如昔日的鲁国季平子、齐国庆封之流又是如何?”
    “所以,邦国之兴衰,对于公卿而言虽为其根骨,却绝非是其全部!尤其……是当天下大乱之时!将军以为,当一国陷于罹难之时,该国的公卿大夫们,大多又会如何自处呢?”
    赵鞅认真仔细的想了想,并是回答道:
    “趋利避害……通于邻国?”
    李然抚掌笑道:
    “呵呵,将军所言正是!而这……不正是丰段和季孙意如之流所为之事?他们曾一度是依附在范鞅之下,而当时晋国实力强劲,所以范鞅也的确给予他们一些保护。而如今,晋国式微,齐国却又大有卷土重来之意!”
    “到那时候,即便是连晋国的范氏,都只怕是会依附在齐国之下,而且,到时候万一真得了齐国的帮助,他们不也一样可以在晋国国内呼风唤雨?!”
    赵鞅听了,不无有些震惊的点头道:
    “所以……先生之意……他们或许已经是已经成为了某种同盟的关系?”
    暗行众做事,其实也是和暗行七君的性格有关。有的时候,为了本国的利益,暗行众之间甚至也会互相猜忌。但是更多的时候,却又是互相扶持,尤其是在共同抵御君权的这条最为古早的道路上。
    所以,这种事如果不格外的去说破,旁人是很难察觉到其中的奥妙的。
    李然对此却也不置可否,只是说道:
    “范鞅眼看你们赵氏即将取代他们成为晋国的正卿,而他们范氏也将在晋国逐渐失去主导地位,所以便将重心是放在齐国的身上。这么说起来,将军是不是就很容易理解了呢?!”
    赵鞅闻言,不由是大为震惊,不禁倒吸一口,并一边摇着头,一边是难以置信的说道:
    “这一点……鞅可是闻所未闻的!即便是阏于……也从没有如此想过!但是……先生所言又是如此的合情合理,令人不得不服啊!”
    李然继续说道:
    “所以,范鞅彼时不惜同时得罪宋国,鲁国,乃至郑国,其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而且,你们六卿之间是互为内斗,将军以为,田乞就不会从中再做些什么?!”
    赵鞅不禁是一阵点头,并是问计道:
    “那……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应对?”
    但见李然却是又摇了摇头:
    “呵呵,范鞅当年,虽是设计得不错。却独独没有料到,齐国竟是也顿生变数!如今,太子荼的突然崛起,却是反过来一时压制住了风头正盛的田氏!”
    “故而,田氏如今的心腹大患,不在天下诸侯,而是在于太子荼!而且如今齐侯年岁已高,恐怕也是时日无多,而田氏和太子荼之间的争斗,只怕是会愈发的激烈。所以田乞这一时半会,也没太多的心思介入你们晋国的内斗了!”
    “而这,正是将军得以致胜的良机啊!”
    赵鞅一边听着,一边是点头道:
    “先生言之有理,这齐国太子荼的名声,鞅也有所耳闻,确是可谓后起之秀!看来……先生上次前往齐国,收获亦是不小啊!”
    李然却又微微一笑:
    “只可惜……太子荼虽可制衡其一时,但是毕竟还是太过年轻,不懂得‘刚者易折’的道理。而在面对田乞这样的对手时,若无有谋略,时间一久,只恐也终非其敌手!不过……在此期间,却是将军唯一的可趁之机!”
    赵鞅闻言,不由大喜,并是言道:
    “赵鞅如今苦于无计可施,还请先生能够替鞅一决!”
    只见李然端起案前的清水,先是小呷了一口,放下水盏之后,这才慢慢言道:
    “范鞅死后,晋国之内可谓是暗流涌动,眼下表面虽是平平,但是随时都可能爆发大规模的冲突。将军身处其中,想必对此应该也是心知肚明的吧?而晋国之于天下的伯主地位,其实也已是形同虚设!”
    “尤其是在范氏临死前的一番运筹过后,周边诸侯其实已经跟晋国是背心离德,比如郑国和卫国。对于这些,想必将军也已是知晓了的。”
    “再者,范氏、中行氏以及邯郸赵氏,其实已经结成了晋东联盟,而晋东联盟,又多与外邦有所联姻,且又大都比邻于齐国。”
    “所以,由此可见,你们赵氏的困境可远远不是如同以往的内斗那么简单的!”
    “事关天下之大局,赵氏若想欲从中突围,光有军力,却还远远不够!还需得审时度势,顾及全局!换句话说,赵氏若欲从中有所作为,就必须要着眼于天下,而并非一家一族的兴衰!而这……也正是李然之前为何会对于将军只求偏安,亦或是只求如何壮大赵氏,而感到不满的原因!”
    赵鞅又是一阵点头,并是不由叹息道:
    “先生之意,鞅已是了然……只是,我赵氏一族于晋国亦可谓是几经沉浮,祖父赵文子怀有大才,得以重新将我赵氏立于晋国的朝堂之上……而自祖父始,至鞅亦不出三代……所以,若欲以我赵氏一族而兴天下,只怕是难如登天呐!”
    “赵鞅纵是有此心,只怕亦是无能为力……”
    “若是无有良策而妄动干戈……那鞅岂不要成为我赵氏的千古罪人?”
    李然却是不由又是嗤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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