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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本宫安好。”张太后装出满脸关切,“皇帝呀,听说你适才在宫中疾走……你现在是万金之躯,往后可不能这样了,摔着了磕到哪里如何是好?”
    “只是小跑。”朱厚熜捏了捏骤然紧张不少的邵太妃的手,“朕已经习惯了。也是因为一直小跑,朕长得都比同龄人高大一些。登极仪时,杨阁老还担心给朕准备的衮服大了呢,可惜没能如他所愿出现垂拱之态。”
    张太后轻哼一声,也不知是针对杨廷和还是针对朱厚熜。
    她随后叹了口气:“我一个妇道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悲苦之际六神无主,什么都是请阁臣们做主。没想到这遗诏一事闹出如此多麻烦,皇帝,幸亏你应对有方。”
    朱厚熜笑了笑:“还望伯母勿怪侄儿执拗。这事啊,实在没有办法。今天把祖母接到了伯母这里来,就是一家人吃顿家常便饭,说些知心话。”
    他主动给张太后夹了些菜,又拿汤勺喂着双眼已盲的祖母。
    张太后似乎看得羡慕,随后就说道:“这样子皇帝自己怎么进膳?丹儿,你过来,好生服侍太妃娘娘?”
    “是。”
    朱厚熜看着一个清丽文静的宫女小心翼翼地过来行礼,笑着点了点头。
    “我想着皇帝登基后,对太妃身边伺候的人应当是会有安排的,所以先只安排了些我手底下稳重的人过去。现在皇帝从安陆带的人已经到了,明日我就叫她们回来。”
    “侄儿谢伯母关怀。”
    朱厚熜看了一眼张太后,这算是避重就轻、也展露之前对邵太妃的关心吗?
    听张太后这样“体贴”,朱厚熜没有先提起未央宫,而是闲聊起自己儿时和安陆那边的生活。
    这些内容,不仅张太后感兴趣,邵太妃同样听得津津有味。
    朱厚熜的童年生活里自然少不了朱厚照的身影,毕竟他是皇帝,一举一动都对大明有深刻的影响。
    张太后从他口中听到的朱厚照,就像他写的那封谢笺一样。
    朱厚熜对朱厚照确实有一些不一样的看法,叹了口气说道:“皇兄昔年重用内臣,有些没心肝的确实做了不少错事。伯母,侄儿明日得把他们召集起来,重新申明一下祖宗法度。伯母可知道登基诏书一开始是如何拟的?”
    到了登基诏书这个环节,张太后已经无权再知道了。毕竟城外劝进之后,朱厚熜就已是君主。
    听到张太后发问,朱厚熜就叹道:“‘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励精虽切,化理未孚,中道权奸,曲为蒙蔽,潜弄政柄,大播凶威。’群臣对皇兄十六年的心血,就是这样一句评语。因为内臣和一些外臣做过的错事,皇兄几乎被说成昏聩之主。”
    张太后勃然大怒:“杨廷和他们安敢如此?”
    第34章 敲打张太后
    朱厚熜摇着头:“不止如此。登基诏书中明列81条新政,大量裁撤约束内臣计18条,11条是专门裁撤皇兄任用的一些职官,另外还有4条则是针对因皇兄而起的武官任用,4条明确说的正德朝弊政。第一条大赦后,第二、三条就是为过去十六年曾受打压的官员平反……”
    他简略介绍了一下才说道:“这大位是皇兄传给朕的,朕君临天下,登基诏书就先说皇兄一朝如此多弊政,鄙薄皇兄?”
    张太后听他说完,又气又委屈。
    就算儿子之前是胡闹了一些,但登基诏书这种近乎新君对前任盖棺定论的东西,杨廷和他们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儿子留。
    这样的臣子,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忠臣?
    但这个皇帝,又说什么大位是皇兄传给他的。
    是照儿吗?明明是本宫选的你!
    “皇帝……后来命他们改了?”张太后先问道。
    朱厚熜叹了口气:“自然要改。皇兄于朕有恩,朕不能不顾皇兄的身后名。”
    张太后知道他这也是暗示自己,他有恩报恩。但是后面如果有不愉快,他是敢不断摁着朝臣脖子让他们听话的,何况后宫里?
    宫中本来就极少有纯粹的“家宴”,朱厚熜这番作秀,也带着自己的目的。
    如果不知道邵太妃移居的猫腻,朱厚熜本来只会跑步时顺带过来看望问候一下而已。
    但现在,他必须提醒一下张太后了。
    他既然已经登基,张太后低调一点才是福气,这不是她秉承遗谕参与大事的阶段了。如今皇宫之中,只能有一个人的声音。
    先表了表顾全他儿子身后名的“恩”,朱厚熜这才说道:“太后,侄儿还有一事要跟太后打个商量。”
    “……什么事,皇帝请讲。”张太后隐约有预感。
    朱厚熜笑着说道:“祖母年龄大了,住在未央宫似乎不合适。一则祖母双目已盲,多年来积病在身,这需要时常动动身子骨,所以便得院落开阔一些。二来待我母亲她们抵京,到了宫中也需安排住处。三来未央宫毕竟是后宫居所,侄儿明年大概要选秀大婚吧?祖母年高,到时也不能搬来搬去。”
    张太后听他直截了当地提起这个问题,缓缓放下了筷子。
    邵太妃表现得有点害怕,但朱厚熜捏了捏她的手,她也就紧紧抿住了嘴。
    “皇帝准备什么时候接兴献王妃进京?”张太后看向了他,“听说今日在行殿中,皇帝还说了要追尊兴献王,为王妃加封太后?”
    宴无好宴,这一点张太后现在感受到了。
    但朱厚熜却丝毫没觉得这样太迫切了一般,坦荡地笑着说:“自然要尽快接母后过来。伯母,都是一家人,宫里更热闹一点不好吗?”
    张太后想起了鹤龄说皇帝总冷落他的事,皮笑肉不笑地反问:“一家人?”
    “自然是一家人。”朱厚熜不是小年轻,抬手给她夹了夹菜,“伯母,朕知道,如果朕过继成了您的儿子,您觉得有礼法约束更加放心一点。但只要伯母相信侄儿,朕说了要代皇兄尽孝,就绝无虚言。只是伯母若要朕不认亲生父母,那就是为难朕了。若是因此坏了一家人的情分,那更是不值得,您说对吧?”
    “那皇帝想跟我商量的事,想如何安排?”
    未央宫一事,他这么干脆又这么着急地今天就来摊牌了,张太后干脆带着些闷气问出口。
    他准备怎么安排,就是以后怎么对待这个伯母和他的亲生母亲。
    “今日前去清宁宫谒见皇嫂,见那里久未修缮,颇为阴冷,皇嫂久居恐怕对身体也不好。依侄儿想法,不如让皇嫂搬来仁寿宫,太后与皇嫂都住在这里,也有个家人陪伴,您说是不是?”
    张太后不置可否,朱厚熜继续笑道:“至于清宁宫,侄儿命人重新整修一番,正赶得上我母后她们回头进去住。当然了,若是伯母觉得整修后的清宁宫更好,换过去住也一样。总而言之,两宫各居一位太后,侄儿也是准备过几日就让外臣们也一同议一议,给伯母加上尊号的。”
    “给本宫加上尊号?”
    朱厚熜点着头:“理所应当。伯母,侄儿既然做了皇帝,母后若还只是王妃未免不像话。不过,伯母劳苦功高,皇伯本也是我父亲兄长,侄儿又岂会不敬伯母呢?”
    他再次叹了一口气:“侄儿今日提议一家人吃个家宴,就是想把这个话题先说清楚,免得日后嫌隙越来越多。伯母,如今侄儿已经登基了,您往将来看,难道不希望一家人和和睦睦?不希望侄儿早日生出皇子来,您有个孙子抱?”
    “不是说直接去就藩吗?”张太后微微嗤笑。
    “那也不能在襁褓中就送去啊。”朱厚熜仍旧真诚地说道,“这事是能议出个章程的,照朕的意思,朕并不怕将来会有大位之争。只要教育得法,旁边无人撺掇没那念想,又如何能起得了异心?真有异心的话,那就是谋逆了。”
    张太后看向了他诚挚的脸,挑不出刺来。
    孙子……这也是张太后一直以来的遗憾。想着今天他特地没请夏皇后来,也不知是避险还是故意让自己好单独做决断。
    现在这话又是威胁,这个“孙子”倒越来越烫手了。
    鬼知道哪天就会被安一个怀有异心、撺掇孩子将来夺位的谋逆之罪?
    “……皇帝的口才与性情,本宫也领教了。”张太后忽然萧索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让太妃先暂居未央宫,实在是暂时没有地方好安顿,那里又是太妃旧居。”
    她决口不提自己那媳妇、如今只是皇嫂身份的夏皇后其实没资格独居清宁宫的事。
    朱厚熜听他松了口,笑容满面地说道:“侄儿明白伯母为难之处。既然如此,侄儿也免了要跟外臣说,让祖母暂时迁居西苑永寿宫的麻烦。要是外臣误以为侄儿要跟皇兄一般长居西苑,那可就热闹了。”
    张太后呆呆地看着他:“迁居……永寿宫?”
    “祖母居于未央宫总是不合规制嘛。”朱厚熜笑了笑,“若是一直住在未央宫,传到外臣耳中只怕还议论太后刻意给朕上眼药。”
    张太后终于听明白了。
    她今天要是不答应这件事,这位好侄儿只怕会主动跟外臣提起这件事。
    回头借那些外臣的奏章和嘴巴,自己里外都不是人,还会给这位好侄儿不肯继嗣提供一个好理由!
    到了这时,此后家宴就已经彻底食之无味了。
    但看着一直若无其事的皇帝,他竟还笑得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张太后心里发寒……以后,就要一直跟这样一位好侄儿一起在皇宫里呆着吗?
    她开始害怕了,心里也恨极了出未央宫这个主意的袁金生。
    服侍太妃进膳的丹儿心里也越来越打鼓,不敢再多拿眼神偷瞧天子。
    这样聪明的天子,对太后身边的人只怕是一百个提防了!
    没想到天子刚进宫,对太后就是这种虽然敬重但敢于敲打提醒的姿态。
    也不奇怪……他毕竟是天子!
    皇宫之中若有天子在位,太后算什么?
    何况还不是亲的。
    哪怕是亲的,正德皇帝也曾不顾母亲的意见下令查处两个舅舅,甚至因此差点废了当时听太后话在他耳旁吹枕头风的夏皇后。
    第35章 宫中安全
    “皇帝,怎么不说话?”出了仁寿宫,邵太妃坐在暖轿中有些担心,伸手探过来。
    朱厚熜在她的轿子旁边走边伸出手握过去,笑着说道:“没来过这里,正好奇到处看呢。”
    “乌漆嘛黑的,看得到什么?今日让祖母跟你一起到太后那里,祖母担心了好久。就是想到我孙儿已经是皇帝了,才放心许多……但今日莽撞了!”
    朱厚熜心想也是,自己这个未经宫闱朝堂政治熏陶的人都能想到些主意,邵太妃能从成化朝一直活到今天,岂能不懂?
    “也不算莽撞。有些事,本就早点说清楚更好。孙儿如今是天子,宫中大珰们还要仰仗孙儿留个晚年,孙儿当然是有把握了才这么做。就是劳累了祖母一趟,过几日把便殿那边收拾出来了又要搬过去。”
    “祖母又看不见,哪里都一样。”邵太妃对孙儿的体贴心喜不已,“虽然祖母瞧不见,但摸索着知道皇帝长得体格强壮。既然今天说了选秀大婚的事,就让这后宫里尽快热闹起来吧。这样啊,你夜里也不用东张西望什么都看不到。”
    朱厚熜有点囧:“孙儿还没满十五呢!”
    “知道知道,明年嘛。你皇兄丧仪未毕,这事自然不会立刻开始,我估摸着至少要等到年底甚至明年初。这选秀一事啊,祖宗家法从民间选来,一共八关才算完。等到五千人里选出的三人送到你面前让你选一个立为皇后,那时你虚岁都十六七了,可以成家!”
    朱厚熜倒并不抗拒,现在也不像刚来时那样了,实岁十四了的身躯已经会有血气涌动之时。
    对朱厚熜来说,破处早关系并不大,只要有自制力不沉湎就行了。
    现在权力斗争这么紧张,他觉得自己也没多少精力沉湎。
    成年人还是懂得看长远的,若是少年不知精贵……
    想到这里,回想起之前在张太后那边那个伺候邵太妃进膳的宫女流转的眼波,朱厚熜又失笑着摇头。
    张太后这人啊……那到底是想让他快点生个儿子出来过继过去,还是动什么别的心思呢?
    我朱厚熜犯得着逮着个宫女就陷进去了?
    说实话他有点想不通,何必要这样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