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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

      这一次,她感觉自己漂浮在虚无缥缈的云层里许久许久,久到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坐化成道了。
    若不是手脚活动不便,她甚至想在绵软的云簇里打个滚,可惜,有人在遥远的地方唤她。
    “郡主,醒醒。”
    只这一声,四散的意识仿若流陷的流沙,朝着旋涡急速聚拢。
    楚明玥清醒过来。
    静静躺了几息,她发现她似乎躺在甜儿的怀里。
    她被扶着肩膀坐起,有人给她肩头拢上宽大风裘,兜帽扣面,而后,甜儿扶着她走下马车。
    眼前漆黑一片,因为被罩着风裘,她感受不到此时的空气是湿润还是干燥。
    没走多久,她听到一重重木门打开又关上的声响,她被领进一个庭院。楚明玥心想。
    终于被扶着坐下,这应该是一间密不透风、她绝对逃不出去的屋子。
    随之,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步伐极重,楚明玥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都在震颤。他进来之后,甜儿便出去了。
    关门声又一次响起,楚明玥第一次觉得重华宫里设计精巧无声的门是多么讨人喜欢。
    这个人停在楚明玥面前,俯身凑近时带来一阵黄沙的腥气。
    一阵凉风横扫,他丢掉了楚明玥身上的风裘,楚明玥立马感觉舒适多了,说到底这是夏日,再不掀掉那层不透风的裘披,她恐要淋满身汗。
    “我手腕上的软布能松开吗。”楚明玥转动手腕。
    那人没说话。但楚明玥感受到他在靠近,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滚动着躁动的、压抑又酷烈的浊气。
    他真的给楚明玥松开了绑绳。
    楚明玥小幅度活动一下手臂,随后,属于男人的手掌覆在她的腕骨上,轻柔被捆绑过的皮肤。
    他的动作很小心,体温滚烫,可惜指腹上茧太厚,尤其圈住她手腕的虎口位置,粗糙似砂砾刮着她的皮肤。
    楚明玥忽然觉得,这一刻还挺有意思,除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被困睡在马车里之外。
    那个男人的手离开她的手腕,抬到她脸颊旁,却没有为她解开蒙在眼睛上的绸布。
    他抚了抚楚明玥额角鬓发,楚明玥这才想起,这几日波折,她此刻一定发髻散乱,很狼狈吧。
    形象全无。楚明玥暗自哀叹。
    随后,那只手向下,勾起她襦裙上的系带,轻轻扯动。
    楚明玥顿时心上一凛,心灰意冷,她等不到这人收手了。
    “一定要这么做吗。”楚明玥声音冷静。
    对方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楚明玥停顿一下,继续道:“羞辱我,你就能收手吗?我想了许久,仍然想不出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父亲、我阿爹,你对得起谁。”
    “还有必要装聋作哑不出声吗,你既已决定做出这般事,那便不再是我大哥了。”
    男人的呼吸猛然顿一下,漫长的沉静之后,他一只手臂绕过楚明玥脑后,蒙眼的绸布被缓缓解开。
    绸布刹那滑落,满屋烛火明亮得刺眼,楚明玥下意识猛地闭上眼睛,又徐徐睁开轻眨几下,终于看清眼前人。
    沈从言穿着劲装铠甲,腰间佩剑。他一脸肃严,眼眸深深望过来,深红色嘴唇干出裂纹,上下开合几下,终于发出声音,“昭阳。”
    “我父教你男子汉大丈夫,当心胸广大,为家为国,为报效朝廷忠肝义胆、为平天下挥洒热血,他半生以己为表率,亲点你一言一行,他视你如亲子,你却在他去后污他名。”
    楚明玥声音冷淡,“我不管你和宣珩允有何个人恩怨,如今边关战事已起,只有大义没有私情,你身为绥远军统帅,不身先士卒统率前线,竟委身在这处深庭后院,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不提我父,你对得起你自己、对得起信任你的将士们吗。”
    “昭阳!”沈从言目不转睛看着她,眼神像是嗜血的豺狼,“何为守家卫国,何为报效朝廷。”他狞笑两声,忽而高声道:“守得是他宣家的国,报得是宣家的朝廷!满口仁义,说到底,这些与我沈从言个人究竟有何关系,不过是用我的命换宣氏皇权的无尽更迭延续。”
    楚明玥抬眼打量那张扭曲的脸,目光里流露出几分同情、几分惋惜,“你若当真谋反,我也敬你有勇气,可惜。”
    第79章 79、79
    “谋反?”沈从言握住楚明玥的手腕, 神情压抑,气息吞吐不匀,他的脸上拧起巨大的痛苦, 以至于额角青筋暴起。
    “你一直站在他那边, 你永远向着他,难道要让我的刀刃对着你不成?!”
    “怎么, 不敢?”楚明玥笑一声, 抬眼端详她敬重过的兄长, “大哥难道不曾举刀向我?”
    沈从言的目光闪烁一霎,他许久沉寂,唯有胸膛剧烈起伏, 半晌,一声沉冷嗤笑从他的喉咙里传出。
    “不!我没想过要伤害你, 我不过是要杀死宣珩允的孩子。”他咬牙切齿, 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和凛冽的杀意,“我没想过要伤你,你若不执意要嫁他,怎会被他的孩子所连累!”
    他捏住楚明玥手腕的指骨不由加大力气, “他有什么好, 你为什么非要嫁他, 为什么,为什么!”
    楚明玥忍痛皱眉,凤眸张大牢牢盯着癫狂状态下的男人,她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的难以置信。
    她方才的质问, 是问这次以迷.药劫持她, 可他方才, 在说什么呢。
    楚明玥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变得迟钝起来, 她竟然听不懂这个男人咆哮着说出口的话语是何意。
    他杀了宣珩允的孩子。
    她小产的孩子不是意外,是这样吗。
    她的心脏猛地一阵悸痛,全身的血液都在凌乱得冲撞,撞得她指尖发麻,撞得她眼前阵阵发黑,耳晕目眩。
    落满尘埃的记忆被骤然掀开,扑人一脸残忍的土灰。
    她吃过沈从言托人送进侯府的果干,那是唯一未经东宫太医之手查验的食物。
    楚明玥轻启双唇,却忍不住呼出一口气,语调里夹杂着疼痛的短吟,“我的孩子,不是意外?”
    时隔四年,猝不及防得知真相,她甚至来不及心痛和委屈,所有的变故都在今夜齐齐向她砸来。
    她捂住胸口大口喘.息,像陡然溺水的人。
    要从哪里开始愤怒。
    沈从言蓦地反应过来,卸下力道,他亦意识到,他方才失态,话说多了。那件事,她不知道,宣珩允没有告诉他。
    可宣珩允明明已经查出当年真相,他应该用这件事让昭阳对他失望,远离他,他应该这样做的。
    沈从言想不明白,宣珩允为什么不把这个可以轻而易举击倒他的把柄,交到楚明玥手上。
    “不——!”他再一次睁大瞳眸,低头瞪着楚明玥,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冲出眼眶,“你不要装了,宣珩允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他不可能不告诉你!”
    楚明玥眨了下眼睛,慢慢垂下视线,她几乎是在沈从言话说出口的瞬霎,就全都想明白了。
    支撑着她整个身体的精气骤然倾泄,她无力似摘落柳梢头的絮,轻飘飘靠倚在椅背上,心正一下下抽着疼,为她的孩子,为她识人不清草率信任,还为什么呢,她此刻脑子里太乱,还未理清。
    沈从言俯身,两只手臂撑在扶手上,将她圈在椅子里,他从癫狂的状态进入到另一个格外警惕的状态。虽然楚明玥双脚尚被捆着,但他不能让她跑了。
    她跑不出这间屋子。
    沈从言低低笑出声,猩红的目光里是不再掩饰的贪婪和冒犯。
    “宣九没有告诉我。”楚明玥气若游丝,低声喃喃,原来他知道,“他怕我因你而伤心。”
    她缓抬眼睫,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她曾经信赖过的男人,莞然淡笑,这二人啊,呵,“宣九大概,是认为你不配我伤心吧。”
    这一刻,她想明白了,御驾亲征不假,却也是二人私下的较量。
    可这是战事啊,这两个人是拿边关千万将士的性命儿戏吗。
    他们都疯了。
    “我不配!”沈从言撕喊一声,一只手捏住楚明玥肩骨,“你也这么认为?”
    他被楚明玥的话狠狠打击到,或者说,他不愿意相信,宣珩允仅仅不愿看楚明玥伤心,就放弃拆穿他的机会。
    他假仁假义,一定是有更大的阴谋。他就是为了这一刻,看自己口不择言落一身笑话,一定是的。
    他的双眼燃烧着兴奋的烈火,逼视楚明玥,楚明玥不语,悲悯望他。
    “不。”沈从言的指骨下意识加大力道,捏住楚明玥的锁骨,“我病重,你是为我担心的,对不对,对不对?!你甚至为了我,去护国寺点长明灯。”
    他一只手臂摇着楚明玥的肩膀,迫切求一个答案,仿佛只要她说是,他的一切疯狂就能有一个归宿。
    楚明玥受痛,身体向着他的手臂倾斜,她凝视着躬身压低眉眼紧紧盯着他的人,气沉息稳咬牙道:“对!”
    “我为我曾经的兄长点一盏祈福灯。”楚明玥忽然用出最大的力气去推捏住她肩骨的手臂,她打量着那双疯癫的双眼,问:“可你是谁呢,你看看自己的样子,你不是我的大哥。”
    话落,她忽然低头照着那只手臂狠狠咬下去。
    沈从言痛呼一声,收回手。
    门被“嘭”一声推开,有人破门而入。
    “将军。”有人听到沈从言痛苦匆匆闯进来。
    楚明玥打量着从门外闯入的男人,他的脸上有一道褐色的旧伤疤,疤痕从左额至右下颌,中间深、两端淡,似一道月牙。
    这是斩风刃留下的伤痕。
    “无事,出去。”沈从言背对门口,手臂一抬,冷冷道。
    那人动作迅捷退出关门。
    楚明玥的视线停驻在再次关闭的深色木门上。
    “你是何时识破我的。”沈从言忽然冷静下来,方才的癫狂、歇斯底里都在顷刻间消于无形。他双臂自然垂着,身体站得挺直,居高临下俯视楚明玥,满身肃严。
    他又变成了那个严肃、不苟言笑的沈将军,和方才的痴疯之态判若两人。
    “若要说笃信,是方才。”楚明玥撤回视线,不再看他,“带长生去沈府,有黑羽鸟从沈府上空飞出,而你身上有若有似无的瑞脑香,和血腥味。”
    “是被黑羽鸟抓伤的吧。”楚明玥冷漠问他。
    沈从言垂眸不语,若有所思。
    “你的心腹,脸上是被斩风刃所伤,看上去有些年头,你曾截杀过他,是何时。”楚明玥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平淡叙述:“我为长生找师父,你顺水推舟把沈季安排进侯府,我去江左行宫,恰巧带回甜儿。”
    “这些零碎的信息,在方才见到那人时,就自动编汇成线,贯通了。”
    沈从言不说话,楚明玥并不追问,他是何时截杀宣珩允的,那一定是在很久之前了,宣珩允未说,她亦不知。
    他们的曾经,是一场错误的夫妻尝试。
    一个从未推心置腹,一个小心翼翼捧着。
    “但你从很久之前就开心怀疑我了。”沈从言的情绪似要再次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