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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1节

      李世民又转身向群臣挥了挥手,道:“都起来吧,继续围猎!”
    长孙无忌有些吃惊,忙拱手道:“陛下,既有刺客行凶,难说是否还有什么埋伏,陛下身系天下,不可冒险……”
    李世民晒然一笑,道:“无忌,你觉得,歹徒一击不中,还会预留后手?”
    长孙无忌自知也无可能,不禁老脸一红。
    李世民道:“这件事,着刑部缉查,吩咐下去,一律不得张扬。”
    长孙无忌欠身道:“是!”
    李世民虽然遇刺,却是兴致不减,一则是他久经沙场,艺高胆大,二则也是不想张扬其事,有损望。及至黄昏,李鱼才知道还有第三个原因:太上皇来了!
    皇帝此番狩猎,为时三天。第一天秋狩结束返回行营不久,太上皇的御驾就来了,李世民亲率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前往迎接,再把太上皇毕恭毕敬地迎回了行宫。
    李鱼这才知道皇帝不欲张扬其事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不想让太上皇知晓此事。
    行宫就设在少陵原,如草原一般设立数十顶大毡帐,其中最大的一顶大毡帐就是天可汗李世民大宴群臣之所在。
    这顶毡帐非常之大,比起草原大汉的大帐还要大上一大圈,白色的帐幕绣满美丽的纹饰,华丽而奇特。里边的空间不亚于一座殿堂,帐外就地挖着大沙坑,左边是烧烤野味,香气四溢。右边是大镬烹着手抓羊肉,大块鲜肉在浓汤中翻滚。
    帐中则是歌乐丝竹声不断。地上铺着柔软华丽的波斯羊绒地毯,地毯图案风格华丽,富有异域风情,三面长几,正上方是太上皇、皇帝、皇后所居,其他两面则是皇亲国戚、天子近臣、皇子皇女们的座位了。
    好在这次秋狩,李世民只是挑选了一些亲近人陪同,否则这大帐虽大,光是皇子皇女,只怕就把所有席位占满了。
    李鱼站在大帐一角,鼓吹署的乐师们成两排,左边贴毡帐一排,右边贴毡帐一排。因为李鱼是头一回主持野宴鼓乐,罗玺罗主簿不放心,所以罗主簿站在另一侧指挥,这一下李鱼就又能蒙混过去了。
    李鱼虽也记了几首应景的曲子,知道该如何提示大家演奏,现在既有罗主簿在,下边这些乐师又都是很老练的熟手,他就不用动脑子了,只管看人家罗主簿如何指挥,他也依葫芦画瓢,把手中的“指挥棒”舞动起来即可。
    十几位衣裳鲜艳,身段绰约,容颜俏丽的舞女,在大帐中随着欢快的乐曲翩翩起舞。她们都赤着足,白皙秀气的小脚丫踩在华美的波斯地毯上,腰间露出一痕肌肤,小蛮腰的款款扭动,因此显得更是韵律十足。
    一曲舞罢,众舞女翩然退下,李世民坐在太上皇右手边,抚着胡须,笑眯眯地向颉利可汗处丢了个眼色,颉利可汗会意,马上起身拱手道:“太上皇,皇帝,皇后,请允许臣献舞一首。”
    李渊那也是马上天子,近年来虽沉溺于酒色,是因为他除了这个,实在也是没玩的了,如果他天天在宫里召集一班武士挥戈练剑,那还得了?他儿子得怎么想?所以他跟儿子呕气是呕气,其实什么底线不能越,心里也是有数的。
    这时听颉利可汗要献舞,李渊大感喜悦,马上击掌道:“甚好,准了!”
    李世民笑道:“太上皇想看,右卫大将军,你就多卖把子力气吧。”
    颉利可汗大声应声,向外喝道:“取长戟来!”
    当下就有武士捧了一把长戟入帐,而另一侧的罗主簿手中“指挥棒儿”舞动,已经示意乐师们换乐器、换曲目了。李鱼依样画葫芦,忙也指挥自已这边动手准备。
    颉利可汗舞动大戟,随着那慷慨豪迈的乐舞,在大帐中央踏步舞动起来,虽然这几年身材日渐痴肥,但动作倒依旧刚劲有力。
    李鱼站在壁角,刚才李世民递眼色的举动,他其实都看在眼里,这时瞧颉利可汗舞得如此卖力,再看太上皇欣欣然的表情,不禁心中暗想:“这皇帝,终究也是人呐,为了缓和父子关系,倒真是一直很上心。”
    看着颉利可汗卖力起舞,渐渐痴肥的身体因为体力的消耗汗水涔涔,但动作依旧刚劲,不敢有丝毫懈怠,李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思绪不禁倏然回到了二十年前。
    颉利可汗,启民可汉之子,以其后母兼其嫂子,大隋义成公主为妻,继父兄基业,兵强马壮,而李渊起兵之初,势力远不及颉利可汗,为此多少次向他委曲求全,还受其欺凌呵。
    大隋义宁元年,派宇文歆卑躬屈膝,向颉利可汗献贡。并割让榆中之地。
    武德三年,开始攻打大唐,李渊初定天下,只得委曲求全,以财物贿赂。
    武德四年,颉利可汗攻打雁门,抓住唐使汉阳公苏瑰、太常卿郑元璹、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入侵代州,打败行军总管王孝基,略取河东,侵犯原州,穿越延州要塞。
    武德五年,颉利可汗亲自带领数万骑兵与刘黑闼联合包围新城。继而进击忻州。之后又入雁门,围攻并州,抄掠汾、潞等州,掠取男女五千多人,又分几千人马转掠原、灵等州之间。
    武德六年,骚扰定、匡、原、朔等州,攻破代州一屯,进击渭、豳二州,攻取马邑。
    武德七年,举国入寇,攻打原、朔、忻、并州等地,掳掠骚扰,所到之处都极震恐。
    武德八年、九年……
    甚而,为了躲避颉利可汗,李渊甚至想过要迁都,所以派人去樊、邓等地巡察,群臣也都赞成,而当时,反对迁都的正是他的二儿子李世民。
    李渊还记得儿子当时说过的话:“夷狄自古就是中国的边患,没听说过周、汉因此而迁都。希望能给我几年的时间,我一定将可汗擒来。”
    而李世民并没有食言,这个最大的边患,就是在儿子登基之后打败的,曾经令他卑躬屈膝的对手,此刻却为了取悦他,而在这为他卖力的地歌舞,所有的前耻尽皆洗雪,而这荣耀,是世民为我争取来的啊!
    颉利可汗一曲舞罢,大汗淋漓,拖戟而退,远远拜下。
    此时李渊仍在沉思感慨当中,群臣见太上皇不喜不愠,没有动作,所以都没有作声,高阳小公主正啃着手抓羊肉,此时放下,都举起两只油渍麻花的手准备拍巴掌了,见爷爷没有动机,刚刚要合起来的小手也停在那里。
    “好!”
    李渊终于回过神儿来,大笑鼓掌:“跳的好,当赏,当赏!”
    李世民马上跟着鼓掌,笑道:“太上皇有赏,右卫大将军还不谢恩。”
    颉利可汗连忙谢恩,再度拜谢之后,将戟交给侍卫,回到座位坐下,抓起毛巾擦了擦脸上和颈上的汗水,突然一阵悲从中来,差点儿掉眼泪。虽说这时节跳舞并不是舞姬专利,大人物兴起,下场跳舞,实属寻常。可他方才献舞,却实实在在就是献媚啊。
    颉利可汗连忙抓起一碗酒,一饮而尽,籍以掩饰涌出的泪光。
    眼见颉利可汗得赏,南蛮首领冯智戴忙也即席赋诗一首,为太上皇助兴。这冯智戴是冯盎之子,其父冯盎原本是隋朝大臣,隋乱之后,割据南方,后来是秦王麾下大将李靖挥师讨伐,才知机降了大唐。
    眼见颉利可汗和南蛮首领纷纷对自已恭敬附和,李渊心有所感,瞟了右手边的儿子一眼,觉得他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李渊便在儿子盘坐的膝上拍了两把,感慨地道:“你做得好,胡、越各族欢聚一堂,俨然一家,这是自古没有的事啊!”
    这句话,就等于是认可了李世民的成就。
    李世民自继位以来,外恐“得位不正”之语,内惧父亲冷落之威,小心翼翼,无比敏感。此刻得到父亲认可,饶是这位堂堂大帝,也如平生头一回在受尽白眼的情况下突然得到老师一句表扬的小学生似的,热泪盈眶。
    李世民马上离席,捧着酒杯绕到李渊案前,毕恭毕敬地道:“如今大唐天下归心,这都是父亲您的功德。是您一手创建了这煌煌盛世,是您谆谆教诲,儿子才能得到父亲才干本领的十之一二,没有辜负了父亲的心血。从前汉高祖曾在宫中为其父摆酒祝寿,却妄自尊大,儿子不敢效仿。”
    眼见儿子仍是如此的小意儿奉迎,李渊也不禁情动,离席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感慨地道:“为父不敢居功啊,你做皇帝,比为父做的更好!”
    得到这句首肯,李世民悲喜交加,忍不住扑倒在李渊身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号啕大哭。李世民起身时,皇后长孙氏及众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已经站了起来,这时也纷纷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