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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林家在东阳府都要算大宗族,林氏宗庙就建在上林村,但是上林村的繁荣要归功于林家上代的家主林登甫。
    林登甫出任江宁工部侍郎时,江东宣抚使司决定花大力气疏浚石梁河,使与洪泽浦相连的石梁河成为东阳府境内沟通淮水与江水的主要水道。原先的石梁河从石梁县城外绕过,林登甫借着在江宁工部任职的便利,在疏浚石梁河时,巧妙的使调直后的石梁河水道经过上村林。
    石梁县乃南北交会之地,旧时因河而兴,官市之繁荣,虽远不能跟江宁城相比,却是东阳府城所不及的。河道调直之后,石梁县里的官市就逐渐没落下去,上村林的草市(指民间自发聚集形成的市集)却借势兴起。林家又与石梁县其他几家大宗族联合起来,阻止石梁县在上村林增设巡检司征收市税,草市之市税就落入以林家为首的地方豪族囊中。
    周普睁大眼睛,舌头舔着嘴唇说道:“都说马贼抢钱厉害,我看这些个土豪比马贼凶猛多了,只不过他们抢钱不见血罢了!”
    “也不是不见血,”林缚说道,“草市兴于交道便利之处,没有城池、官兵保护,常被盗匪侵袭。早年上林村草市也常遇匪患,后来林家与其他几家联合出资召募乡勇护卫乡里,上林村草市的匪患就基本上杜绝了。上林村的乡营剿了几次匪,名声振动东阳府,不过石梁河沿岸其他几处草市的匪患却更加的严重了……这也是我们进入东阳府境内之后在其他地方没有看到有草市的缘故。”
    周普咂了半天嘴,实在不知道要如何评价,过了片晌才嘿然笑道:“林兄弟也是林家一份子呢,说起来这些话还真不留情面。”
    就算是之前的林缚也对林家也没有多少感情,林缚笑道:“实事求是,在周大哥面前还有什么好讳言的?”
    周普看着石街尽头巡逻的一队乡勇,看着他们的装备要比寻常县上的刀弓手精良多了,又循着林缚手指的方向看见两艘停在码头边的快浆战船,习惯性的又想要咂嘴。
    这年头各地都不大太平,镇军崩坏,由各府县所直辖的刀弓手人数有限,很难顾全地域广阔的乡野,地方上就募乡勇以自保,又称乡兵。筹办乡勇的经费都有民间自筹,名义上归各府兵马司统领,实际上都被地方上的乡豪所控制。
    周普这辈子走过的地方也多,见过的乡兵、乡勇也多,大多数地方的乡兵都是忙时耕作、闲时操练,遇匪盗时聚集抵抗或追剿,像上林村这样设营寨、常备五百乡兵的乡营很罕见。周普虽然不擅长经济,但是养五百多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乡勇每年要花费多少银子,他还是清楚的,可见草市之利大到何等的程度。
    本朝定商人市税为三十取一,官市以三十取一的比例收取市税,另外加上税吏盘剥以及官府对商户的加派摊买,商户在官市实际承担的税赋要远无业高于三十取一的比例。
    草市是不被官府正式认可的民间集市,草市之所以能兴起,一是处于交通便利之地,方便汇集流通各地的物产,另一方面,控制草市的乡豪士绅抽取市税厘金的比例大多数要低于三十比一。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受不到官府多少有力的保护,又时常遭到官匪的掠夺,民间草市还是兴旺不衰。
    上林村位于石梁河与上林溪的河汊口,南北交渠,林家为首的乡豪又刻意经营,召募乡勇护市。其他地方的草市或者十日一市,或者五日一市;繁荣些的,或者三日一市,或者间日一市,上林村渡口南北舟楫往来,县里县外车马交错,朝夕为市,已然形成一座非普通县城能比的热闹繁荣的集镇。
    即使向商户抽取的市税要低于官定三十取一的比例,要募养乡勇,额外还要以“包税”的形式象征性的向官府缴纳部分市税收入——即便如此,林家每年从上林村草市所得的红利也要超过林家田租数倍所得。尽管林家在东阳府也要算是排进前十的大地主,四百顷良田丰年时的田租也才四千多两银,除此之外,林家在石梁县另有货栈、作坊等谋利的营生。
    “……林……林缚!”
    林缚与周普并肩站在码头前为上林村渡口的繁荣热闹感慨,一只长满茧子的大手搭上他的肩膀,惊喜的叫喊起来。
    第二章 七夫人顾盈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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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林缚!”
    林缚与周普并肩站在码头前为上林村渡口的繁荣热闹感慨,一只长满茧子的大手搭上他的肩膀,惊喜的叫喊起来:“…秀才!真是你啊,小五远远的看见你还是看花了眼,我知道你命硬,没想到真是你回来了!”
    周普回头看去,一个皮肤黝黑的健壮青年展开双臂,两手用力的抓住林缚的双肩,激动而热切;还有稍矮一些的青年也喜不自禁的站在一边,激动的看着突然归来的林缚,嘴里念叨道:“赵能那狗日子回来说是你们在白沙县遇到劫匪给杀死了,尸体落到水里没有找到。说你在白沙县死了,他倒是有脸回来,还说了一些难听的话。虎子哥气不过,一拳将那狗日子的槽牙打落两颗,亏七夫人当初那么信任他,让他陪你去江宁赶考。为打人这事,虎子哥给拖到宗祠给抽了二十鞭子,给赶出乡营,小头领也当不成……”
    “提这事做什么,啥事能比秀才活着回来强!不,林缚不是秀才了,我们要改称他为举人老爷,”黝黑青年说道,又揽着林缚的肩膀,大声朝街上的行人吆喝起来,“林秀才活着回来了,咱们的举人老爷活着回来了!”林缚考中举人在白沙县遇匪身亡的事情早就传遍乡里,皮肤黝黑青年这吆喝,街上以及店铺里的人都涌了过来,他们有认识林缚的,有只听说这个名字跟这件事的,认识林缚的都上前打招呼,不认识的都围在外面议论纷纷。
    “啊,他就是林缚啊……”“是啊,就是他,打小就是神童啊,年纪轻轻就考中举人,以后就是老爷了……”“要是能在县上谋个一官半职,那更是了不得,林家就是出人才啊……”“他算哪门子林家的?都出了五服,林家耕死的时候,从林家连块棺材都没有捞到,裹着张破草席下的葬。还是这小子争气啊,考中秀才之后,林家就让他归宗的……”“不是说他给个戏子眯了心眼,在白沙县给水匪一刀杀了吗?怎么没事人似的活着回来了?”“以前白白胖胖的,现在黑了、瘦了,倒是比以前精神些,大概给水匪捉过去吃了不少苦才给放回来……”“你怎么知道不是逃出来的?”
    林缚毕竟不是以前的林缚,对这个时代有着难以揭去的隔阂感,在上岸之前还有些情怯,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扮演着林缚,然而在幼时玩伴以及乡邻的热情簇拥下,林缚的情绪也情不自禁的被感染,揽过皮肤黝黑青年跟稍矮青年的肩膀,说道:“你都说我命硬了,哪里会这么容易死,不过也吃了不少苦……”这两人都是林缚的同村好友,皮肤黝黑的叫赵虎,身强体壮,粗习拳棍,成年之后就加入上林村的乡勇,还当了小头领;个子稍矮的青年,身体要瘦弱一些,相貌也俊秀一些,他叫林景中,他跟林缚一样,都是林家出了五服的旁支子弟,家里有四个姐姐,就他一个独苗,林缚跟赵虎都习惯唤他小五,他早年跟林缚一起都在林家的义学里读书,几回都没能考取功名,家境又穷困,便绝了心思,去本家的货栈里学做账房先生。
    林缚揽过赵虎的宽肩膀,问道:“你将赵能打了一顿,当不成乡勇,现在做什么营生?”
    “我两膀子都是力气,还怕没饭吃不成?”初冬季节,赵虎还穿着单衣,将根草绳当成腰带系在腰间,丝毫不觉得寒意,他两臂故意作力,让林缚感觉到他肩头坟起的块状肌肉,不让林缚为他的生计担心什么。
    “打赵能那狗脚子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关键虎子哥是在本家问赵能话时没忍住下的手,七夫人都求不了情,”林景中说道,“他暂时在货栈里打下手,等着啥时候本家消了气,说几句软话,也许能回去……”
    “求我回去还不稀罕!”赵虎满不在乎的说道,“靠着两膀子力气吃饭,不需要看别人脸色,不是蛮好?”
    林缚笑了笑,林景中嘴里的“本家”是指家主林庭训,不要说在上林村了,就是在石梁县、东阳府,都少有人敢当面忤逆他,赵虎当着林庭训的面将赵能打了一顿,责罚自然是逃不了的。
    赵虎当上乡营小头领,除了每月二两饷银外,还能免去徭役,每天两顿荤食,春秋两套衣服,冬季还有寒衣,逢年过节还会有所表示,要是遇到盗匪来袭,作战勇敢另有赏银。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营生了,至少林景中相当羡慕他。林景中在货栈学做账房先生,中午就管一顿饭,每个月能拿足一两银子就谢天谢地了,可惜他羡慕赵虎,却没有赵虎如此强健的体魄。
    林景中跟林缚说道:“林缚,不要管虎子哥满嘴不在乎,你既然回来了,那就帮他在七夫人面前多说几句话……”
    之前的林缚生性懦弱,赵虎又有些粗线条,三个好友中,每回差不多都是年纪最小的林景中来拿主意,林缚点头答应下来:“这是当然……”
    “说这些做什么?”赵虎不耐烦的说道,推了林景中的瘦弱肩膀一下,“你去跟掌柜告个假,我们先送林缚回去将房子要回来……中午再弄些酒肉,好好的吃一顿,再去将那假坟头给扒了,去去晦气。”
    林缚倒不知道这边不仅帮他立了衣冠冢,他之前住的宅子也给别人占了。他想问清楚情况,可没等他张口,就给赵虎拖着就往人群外钻。
    周普跟陈恩泽一直没有插上话,拿着包裹跟在后面往村子里走。赵虎、林景中开始没看出来周普、陈恩泽跟林缚是一起回来的,走出人群,看他们俩还跟在后面,才问林缚:“他们俩是谁?”
    “我这次能够侥幸还真亏了周大哥……”林缚刚要将事先编好的谎话说出来,“得、得、得”,前面一匹枣红色大马疾奔而来,离三五步远才勒住缰绳,看着七夫人顾盈袖玉脸上都是怒气,林缚还没来得请安,一鞭子就狠狠的抽了过来。
    鞭子刮过脸颊狠狠的抽在肩膀上,林缚穿着夹袄,肩上还是火辣辣的疼。众人都给这一变故弄傻了:林缚好好的活着回来,七夫人为啥快马奔来当头就一鞭子?只见顾盈袖滚也似的下了马,拿着马鞭对林缚又打又踢,嘴里骂道:“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死也不肯回来?叫你给骚狐狸精迷了心窍,真狠不得一鞭子抽醒你!你要真死了,我怎么对得起你母亲?”
    林缚骤然遇袭,对方虽然是个漂亮娘们,周普还是动作敏捷的捋起袖子想上前帮手将这娘们手里的马鞭抢下来,待听到顾盈袖又哭又骂的说这一番话,他就嘿然笑着站在一边看好戏,心里也琢磨不透这个看上去比林缚大几岁的漂亮娘们跟林缚什么关系。
    林缚站在那里任七夫人又打又踢,他虽然不是以前那个林缚,却也能真切的感受到七夫人对他的关心。
    顾盈袖发泄过了,注意到林缚身后的两个外乡人,也意识到刚才的举动太没有仪态,将鬓间的乱发往耳后撩了撩,问林缚:“说吧,活得好好的,为什么现在才肯死回来?”她清晨起来还在房里梳妆,听说林缚回来了,情绪激动之下,没想到其他的,牵了一匹快马就朝渡口这边赶过来,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多少有些惊世骇俗了,虽然林家人都知道自己跟林缚情同姐弟,但也说不定会有人在背地里嚼舌根子胡说八道。
    “在白沙县遇到劫匪,落下水抱了根木头,在水里没有坚持多久就昏迷过去,周大哥他们赶巧行船经过白水河口,我给救上船后还昏迷了三天,那时已经是在从海陵去亭湖的水路上了,”林缚将事先编好的谎言徐徐说出,介绍身边的周普给七夫人顾盈袖以及赵虎、林景中认识,“周大哥也只是那艘粮船上的船工,将我留在船上照顾已经是最大限度了,我在船上昏迷了三天,醒过来也很虚弱,身边也没有盘缠,只能随船到了亭湖。等粮船在亭湖卸了粮,再跟粮船回江宁,耽搁了旬月时间。前两天在江宁遇到一个朋友,才借了盘缠雇船回来……”
    “你就没想到让人先捎信回来报个平安,你就不知道林家在海陵也有货栈?到江宁后林家货栈那里借不到银子?”顾盈袖责问道。
    林缚心里想,即使之前的林缚是个很没用的人,顾盈袖也没有减少对他的关心啊!对顾盈袖的责问,他略有尴尬的站在那里不吭声。他的谎言虽然有些破绽,但是在顾盈袖她眼里,林缚不谙世事,之前又是一味只知读书的书呆,遭逢大难惊惶失措才是正常的。
    顾盈袖见林缚给自己问住的样子,又怜惜的说道:“你这个家伙,总是要让人操心,”又朝周普敛身施礼,“这个林缚,我从小视作兄弟的,他娘是我奶娘——盈袖在这里替我死去的奶娘谢周爷了。”
    周普在漂亮娘们面前多少有些笨拙,顾盈袖敛身施礼,他也不能伸手去扶人家,只憨憨的说道:“俺还要麻烦林兄弟呢,不用谢……”
    第三章 七夫人顾盈袖(二)
    周普说有事还要麻烦林缚,顾盈袖又疑惑的看了林缚一眼,她心里也奇怪林缚怎么将救命恩人也带回来了,难道林缚在江宁没有银钱酬谢他的救命之恩,才将他带回东阳府来?当然了,林缚就算回东阳府也没有银子,顾盈袖心里想着拿笔银子出来,毕竟人家对林缚是救命之恩,酬谢人家一笔银子是应该的。
    林缚知道顾盈袖嫁给林庭训为妾后,性子变得坚强泼辣,并不安心住在内宅享受荣华富贵,还揽起外宅的事务来,这些年在林家也建立了不小的威望,石梁县里多少知道七夫人的名头。虽说林缚中举之后,身份不同以往,不过周普与陈恩泽在石梁县编户入籍一事,顾盈袖在石梁县递个话求人办事还是比林缚方便。
    就站在街头,林缚拿事先编好的话介绍起来周普跟陈恩泽的掩护身份:“七夫人,周普大哥是冀北逃出来的难民,一家人,就他跟外甥恩泽逃出来。到淮北后,周普大哥跟恩泽就在粮船打杂工,飘泊不定,船上做杂役也甚是辛苦,我这次得周哥救命之恩,其他也不能报答,就想着能不能帮周大哥在东阳府或者江宁府安定下来……”
    顾盈袖这才仔细打量了周普两眼,她已经不是刚出阁时的小女孩子,外宅事务接触多了,各色人物接触也多,颇有几分眼力。陈恩泽跟着林缚在海岛生存了旬月,穿上粗布衣裳,像个穷苦出身的孩子,加上年纪毕竟还小些,还引不起别人多少注意;周普却大不一样,他比林缚要矮半头,但是肩膀要比林缚宽出半掌,顾盈袖看着他站在眼前就像一块磐石似的,怎么看也不像从冀北逃难出来的普通难民。
    顾盈袖知道林缚考中举人后给两个外乡人担保在石梁县落户不难,但是担心这两个外乡人来路不明,会给林缚以后的前程留下什么隐患,她抢着说道:“要是周爷不介意到林家当个庄客,我倒是可以做这个主的……”她为林缚的以后考虑就主动将事情揽下来,又亲切的问陈恩泽,“小兄弟今年多大了,也可以到族中义学读两年书,以后出路能多些选择。”
    赵虎拱了拱林景中的肩膀,让他看周普斜背着的长包裹,里面明明藏着两把带鞘的腰刀,不过他想法比顾盈袖要单纯多了,周普对林缚有救命之恩,他才不管周普来历明不明呢。
    林景中心思细一些,他听七夫人这么安排,知道七夫人自有安排,也站在一旁不吭声。
    林缚想起来自己在好友及七夫人的眼里还是个性子懦弱、不谙世事的书呆子,周普若真心想在石梁县定居,给林家当庄客倒是不错的选择,只不过周普身负接应重任,跟着他回东阳只为编户入籍,有了个可靠的身份,再去江宁跟四娘子冯佩佩汇合,行事才能更方便些。
    “恩泽今年十五了,”林缚回答七夫人的话说道,“周大哥这两年也飘泊惯了,庄稼活也干不惯,做庄客只怕不合适,我想着让周大哥委屈一下,做我的随扈!”
    顾盈袖秀眸微眯,微讶的看着清晨初阳下的林缚,心里想这小子回来后是怎么了,怎么跟以前有些不一样?林缚十岁时就父母双亡,从那时之后就无依无靠、独立生活,他性子毕竟弱些,做事没决断,也没有什么承担,今天自己替他将事情揽下来,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的拒绝。
    顾盈袖还是有些担心,不过没想着要在外人面前多说什么,只笑道:“你现在是举人了,身边也应该有几个贴身的使唤人照应……先不忙着说这些,赵虎、小五,你们先送林缚跟周爷回去,将房子拿回来,老爷知道林缚回来,也会关心的。”
    顾盈袖又将马从赵虎手里牵回来,又回头看了林缚一眼,比去江宁赶考前瘦了,脸也晒黑了,倒是有一股子以前没有的英气勃勃,心想旬月来他在外面经历些磨难,也长大成为个男人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他肆无忌惮的关怀了。收敛起刚才张扬的姿态,顾盈袖翻身上了马,跟林缚说道:“赵能回来说你给劫匪杀了,货栈也派人去白沙县询问过。我虽然想替你保留住老宅,但是也不能坏了族里的规矩,你的房子,半个月前给林桂生家占了。你既然活着回来了,那就直接去要回房子吧。我先回去了,你那边事办妥之后记得过来跟老爷请安,”又跟赵虎说道,“你先找个人捎个信回家,我找你娘有事要说……”就扬鞭策马远去。
    林缚看着顾盈袖策马而去,心想谁能想象她出阁之前是个娇柔的女孩子?真是要命。
    赵虎见林缚盯着顾盈袖离去的方向,坏笑着问他:“江宁那个狐狸精可有七夫人漂亮?”
    “你不怕给七夫人听见撕烂嘴?”林景中对七夫人顾盈袖又敬又怕,说话没有赵虎这么随便。
    林缚笑了笑,知道赵能活命回来要推卸责任不会有什么好话说,大概上林村的人都知道自己给苏湄的美色迷住了心窍,所谓众口铄金,林缚想辩都辩不白的,更何况他当初跟着去白沙县就是给苏湄迷了心窃了。
    回来就将苏湄送到江宁城外,林缚没有跟着进城去,也不知道苏湄跟小蛮现在如何?才分别三五日,就有些思念了。
    认真说来,林缚在白沙县遇匪,赵能完全没有责任,毕竟白沙县也是林缚坚持要跟着去的,遇到劫匪也是意外。这个年头不是道理这么讲的,出门在外,林缚是主,赵能是仆,主家客死他乡,仆人却安然无羡的回来,就是天大的罪过。
    赵虎不晓得七夫人找他娘有什么事,心想总不会是什么坏事,在街上找了个熟人,托他带话回去,他与林景中先陪着林缚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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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贵户住村头,贫贱户住村尾,这似乎是此时农村社会的惯例。
    上林村也是如此,渡口边的村头所住都是富贵人家,最显眼的自然是林氏本家的大宅子,占地近三十亩,二十多进的大院落青砖灰瓦层层叠叠、鳞次栉比。虽说林氏本家是东阳府有数的豪族,但是上林村因市而兴,水陆码头兴旺,南北交汇,乡营寨子就在上林溪南头,五百乡勇给四乡八里提供足够的安全保障,虽然没有城墙屏护,商户在上林村置地建房定居的也多,林氏本宅的大宅子在渡口背后的建筑群里虽然显眼,倒也不能算是鹤立鸡群。
    周普下船来看到的店铺街只是渡口前的一条口街,沿上林溪往西走两百多步,又有一条青砖铺地的长巷子往上林村村头延伸,这条街的两侧都是富贵人家建的宅院,即使小,也十分的精致。宅子与宅子之间有相连在一起的,也要窄巷子分隔开的。
    街巷里也有酒楼店铺,走进去,才会真正发现此地的繁荣真正不比一般的县城差。
    林缚考取秀才就算是有功名,就算是进入地方上的士绅阶层,但是他身无余财可在村头买地建房子,只能一直住在村尾的老宅里。
    初秋去江宁参加乡试,今时已是初冬寒季,离开上林村有三个月时间了。林缚隔着竹篱看着自家的院子,檐头竟然有几株杂草在初冬的寒风中摇曳,秋后石梁县没怎么下雨,院子里积了一层浮土,一株老梅枝桠横斜,光秃秃的枝头缀着未绽开的花骨粒子。
    “林秀才回来了!”院子里一个妇人端着簸箕捡黄豆,看着林缚在赵虎、林景中等人簇拥下走过来,一脸苦相的走到竹篱边跟林缚打招呼,也不说让林缚走进来;两个三四岁大的男娃穿着开裆裤,在寒风里光着屁股瞎跑。
    林缚知道妇人看到自己为什么一脸苦相,听着妇人的招呼,点头应了一声:“兰婶子在捡黄豆呢?”本家既然当他给劫匪杀死了,他又没有后人或近亲继承家产,房子收归族产重新分给家族里的穷户居住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自己活着回来,谁也不能阻止他将房子要回来,更何况他如今考中了举人。
    虽然在上层社会里,举人算不上什么,但是普通老百姓还真不敢霸占举人的房产。
    这三间房加个院子是林缚父母留下来的,四年前七夫人顾盈袖使人将茅草顶揭掉,覆了一层瓦,门窗也重新刷了一遍桐油,在村尾也算一栋好房子。
    这妇人一家人欢天喜地的住进来,才小半月,确信给劫匪杀死了的林缚又活生生的坐船回来,叫她如何不失望?
    “兰婶子,林缚既然回来了,又要麻烦你搬家呢!你放心,搬家的事情,我到村里找几个后生来做就行,保管中饭之前帮你将事情做好。”赵虎嘴里说着,手抓住篱笆门就要先进去。
    林缚抓住赵虎的手,说道:“我记得你家还有两间空房子,先借我住段时间……”转头问妇人,“我离开时,有些书籍留在家中,不晓得还在不在?”
    “你做什么,房子现在不要回来?”赵虎不理解林缚的意思。
    妇人琢磨着林缚暂时不要她家搬走,心里也不大确定,心想着孩子他爹怎么还不回来拿个主意,欢喜还没有半个月就要变成空,想着要搬回那间冬不能挡风、夏不能挡雨的破草房子,妇人心里就是一阵的凄苦,见林缚问及原先房子里书籍的去处,期期艾艾的回答道:“我也不清楚,我们搬进来时,房子里是空的。”
    “这个要去本家问一下,”林景中说道,“说不定在学堂,既然你回来,收归族产的东西总能要回来——本家那里应该都有记录……”
    “真不要回房子了?”看着林缚转身要走,赵虎拉住他的胳臂小声问。
    “林缚要回来住,也要在村头买地建新房子,怎么还能再住村尾?”林景中说道,心里想着这三间破落房子已经不符合林缚如今的举人身份了。
    “林缚要在县里谋个一官半职,就是官老爷了,应该在城里买块地皮建房子才是,”赵虎说道,“但是这房子还是林缚的啊!”
    林缚不理会赵虎跟林景中的猜测,跟竹篱里的妇人说道:“我不会在上林村住几天,跟赵虎借到房子住就行。你让桂生叔回来之后到赵虎家来找我,我写个文书给你们,这房子你们以后就能安心住下了……”
    赵虎、林景中又怎么能猜中林缚的心思;林缚想着回上林村一趟,只是想使周普、陈恩泽在东阳府落户,过后就去江宁,没有想着要在上林村长久住下;另外,他毕竟是借尸还魂,对原先的老宅子没有什么留恋,看着妇人一脸的愁苦,与其将这家人赶出去留下三间空房子给风吹雨打,还不如送给这家人有个安居乐业的所在。
    妇人有些发蒙,那些知道林缚回来赶过来的邻居都对她说道:“卫婶,你都还不快谢谢新举人老爷,他是要将房子送给你家住。”
    “多谢新举人老爷……”妇人糊里糊涂的听着大家的话就谢起林缚来。
    林缚看着左邻右舍,这个时代便是如此,这一声“举人老爷”就将他跟曾经熟悉的人隔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