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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节

      不要看淮东军司过去一年,步卒扩编速度极快,但其资源投入的重点还在水营上。仅淮东去年在观音滩船场的投入,就达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淮东军司所属的观音滩船场,此时已经能同时建造六艘五千石以上载量的大型海船,一年能造十八艘。而奢家在接管明州府的造船场后,每次也仅能造两艘大型海船,造船的周期也要比淮东长,一年只能造四艘。
    要说两家在水军发展上的差距,没有比这个更直观的了……
    淮东为何能在水军如此大手笔的投入资源?说到底,淮东当前的根本利益在海上。
    秦子檀暂时还无法准确估算津海粮道带给淮东多大的利益,但绝对不会少。维持津海粮道顺利运转下去,是淮东发展水军最根本的动力。
    此外,就是海上商路的利润无穷,这也是淮东发展水军的重要动力。
    朝廷虽一直禁海禁商,但晋安早年一直都有私商跨海到琉求、扶桑贩卖货殖取利。海上商路之利,秦子檀略知一二。
    到后期,扶桑藩国混战、海盗滋生,使得出海风险巨大,海贸规模才锐减。
    林缚此次率大军跨海而来,震慑的意图更加明显。一旦给淮东军司以儋罗岛为核心,理顺海东区域的海上商路、扩大海贸规模,淮东就能从里面源源不断的获得巨利。
    秦子檀想了片刻,觉得东胡人若对海上水师没有深刻的认识,就不会下死力气去限制淮东在海上的发展,遂将多年来对水营发展、海战及其海上争夺利益之根本的诸多心得,倾心相告。
    这一谈,便是一夜。
    第19章 各怀心思
    “淮东船大、坚固,在海上顺着风,比奔马还快。就算将高丽郡县所辖的水军都集中起来,人数上能占优,战船吃亏太多,犹不能胜,当奈何之?”换了两回高烛,窗外已有晨光泄进来,那赫雄祁还抓住秦子檀不放,询问海战的细节;也无困意,便拿儋罗岛攻守战事,跟秦子檀请教。
    “淮东海上战船大且坚,是其利也。然而为提高船速,淮东船底造脊,以利破浪,吃水甚深,不利浅滩、陆河作战,”秦子檀仔细解释道,“高丽集结水军,平时可以藏于易封锁河汊口的陆河,战时利用潮汐起伏,利用船小进出浅滩便捷,与淮东船灵活接战,未必就落在下风。”
    “出不了海,总是处于劣势,”那赫雄祁琢磨着秦子檀所说的这种战法,跟陆上依城而战差不多,虽能扳回一些劣势,但受局限太大,又问道,“高丽当前要解儋罗之危,集结水军往援儋罗,救出海阳郡督,当如何为之?”
    “从海阳到儋罗,不过两百里水路。风顺之时,在海阳选择风顺之时出海,不过半日时辰,淮东水营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将兵力集结在海阳与儋罗之间的海域上,让这边连半天的空档都找不到,”秦子檀说道,“只要海阳郡督守住西归浦城不失,高丽当避免与淮东在海上接战,而是利用时机,往西归浦输送兵力。只要争夺得对儋罗岛的控制权,淮东在海东没有了立脚之地,水营自然就不可能再孤悬海外!”
    “……”那赫雄祁是老将,边听边思考秦子檀的话。
    “说起来,这些都是权宜之计,在作战时机、地点选择上,都被动得很,”秦子檀说道,“建一支能与淮东相抗衡的水营战力才是根本!”
    “秦先生所言甚是……”那赫雄祁点头赞道。
    “海东三面环海,多受海盗困扰,郡县多备水军,也有识水战之将领,山南郡都尉催权臣便能算海战名将,”秦子檀说道,“那赫将军若能说服高丽用催权臣来领水军,取胜的把握更大一些!”
    “催权臣?”那赫雄祁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白天还要与高丽国相见面,负责安排日程的扈从提醒了好几回,那赫雄祁才恋恋不舍的放秦子檀回馆舍休息。
    秦子檀离开,陪坐了一夜的阿济格感慨说道:“这个姓秦的,倒是有两把刷子啊。汗王有心招揽有才学的汉人,是不是可以……”
    那赫雄祁微微一叹,摇头而笑,说道:“招揽不过来的!”
    秦子檀对海战的认识,在当世人里,已经算是少有的深刻跟全面。
    那赫雄祁近来对海战、水营颇为用心,但无成例可循,苦思冥想,所得也不过皮毛,与秦子檀谈了一夜,有毛塞顿开之感,知道若能拉秦子檀归附东胡,东胡建水营则能事半功倍。但奢家吞并浙闽,拥兵十数万,野心甚大,秦子檀在奢家颇受重视,地位不低,东胡拿什么让他弃奢家来投?
    招揽不过来,不意味着不能合作。东胡给挡在燕北之北,奢家给封在浙南之南,当前没有直接的冲突,又有淮东这个共同的敌人,牵制、打压淮东军司的势力,是双方的共同目标,就有合作的基础。
    那赫雄祁心里犹豫着,是不是借这个机会,劝汗王与奢家结成盟邦?
    这时候,有人从屏风后走过来,将一叠纸捧着递给那赫雄祁,说道:“听将军吩咐,昨夜所谈,都一字不漏的抄下,请将军查阅!”
    “你速整理一遍,原稿也不要丢了,”那赫雄祁怕手下人理解有误,改了秦子檀的原话,造成岐意,让人将原稿也留着,吩咐道,“我与高丽国相见后,你读来给我听一遍。若无误,派快骑送往辽阳,面呈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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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前院,秦子檀揉了揉太阳堂,一夜未睡,人终是困顿得很。他身后扈从问道:“先生毫无保留的相告,若让东胡人建成一路精锐水营,对浙闽未必是利啊!”
    “淮东水营有那么容易啃,就不会像今天这般让人头疼了,”昨夜一席话,秦子檀确实没有保留,差不多是他近年来对海战思忖所得,自谓站在众人之上,不然不足以令东胡诸人动容,但他这么做另有心思,笑着跟身后扈从解释道,“一支精锐水营不是那么容易建的,东胡没有船场,没有工匠,没有熟练水手,也没有水师将领,那赫雄祁此来,更多的还是想利用高丽的水军力量去扰袭津海粮道,达到削弱燕北防线的目的……”
    “津海粮道有靖海水营、登州水营的双重防护,哪那么容易给扰袭?”扈从跟着秦子檀学兵事,见解也颇为深入,“高丽水军散而弱,战不过登州水师,更不能跟靖海水营相比,再说高丽人未必甘心受东胡人驱使。”
    “即使他们听了昨夜一席话,有心建水营,也非短时间里能竞功的,”秦子檀笑道,“我观东胡在燕北一线的战事,他们若是坚持以重兵围困大同,吸引李卓调派援兵过去,在大同周围对援兵打歼灭战,消耗朝廷在北线的兵力,更为上策。他们真要大耗力气去建水营,能不能建成,还是两可,更重要的是削弱其对大同方向的战事投入,对浙闽难道不是一桩好事?东胡人若是自己不建水营,而选择督促高丽人来建水营,高丽人若得强大水师,东胡人对高丽的控制必然减弱,又有何乐而不为?”
    “先生妙计也!”扈从赞同。
    “当前牵制并打压淮东,乃两家的共同愿意,看近日是不是有机会派船出海回晋安,跟侯爷请示此事,”秦子檀说道,“若能与东胡订立密盟,高丽对淮东的态度,则能由东胡主导之;我再去九州岛,说服那些扶桑藩国,则能事半功倍……”
    “这时候渡海,怕是凶险!”扈从担忧说道。
    “从儋罗西端到东端,就有一百六七十里地,再往东,滔滔大海凡数百里,淮东战船能尽封锁之?”秦子檀微微一笑,说道,“眼下关键要促成高丽对儋罗岛大举用兵!那就足够让淮东头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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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东胡使臣那赫雄祁等人的促动下,高丽国内对儋罗岛战事的态度很快就一起来。
    顾不上大雪封路,那些穿黑色甲衣的驿骑,陆续从汉阳府驰出,带着海东天子的敕令,调动郡县兵马,集于海阳,组建平淮军,意谓“平灭淮东”。
    国相左靖自领平淮军,又任东胡使臣那赫雄祁为统军副帅。那赫雄祁出使高丽,有两千精骑随行,一并带上,先行赶往海阳郡,督促高丽对儋罗用兵。
    此外,高丽又组建平淮水师,从各郡州县抽水军,调山南郡水军都尉任平淮水师统领,摆开阵式,要在儋罗岛与淮东军司大干一场。
    与此同时,那赫雄祁使人暗中抄录的夜话手稿,也由快骑送到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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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一千多年前,战国燕大将就在辽河拓疆设郡,筑襄平城,后改燕州城。各方势力争相逐之,大小战事不知凡几。待元氏立国,从高丽人手里夺到辽东,才将此城正式定名辽阳。东胡夺得辽东故郡,当年就迁都于此,以坚经营辽东、南窥中原的决心。
    东胡人定都辽阳之后,就大肆经营之,先后在太子河东岸筑新城、宫城,如今辽阳已成燕北雄郡。
    北宫御花园里,寒雪遮天,太子河畔的冬柳萧索枝条上,都积着霜雪。
    听风亭四壁无遮,但地下置有暗炉烧炭取暖,人在亭中,没有当头逆风吹寒,丝毫不会觉得寒冷。
    东胡汗王叶济尔在儒裳外罩着御寒的皮袄子,坐在听风亭里,手里拿着正是那赫雄祁从汉阳让人暗中抄录的夜话水营手稿,他的脸削瘦而色苍白,枯瘦的手指压在手稿上,跟身后伺候的爱妃说道:“这个秦子檀真是个人才,一夜谈话,将舟师治军、接战之事,不分粗细的说了一个通彻。辽东堪与他相提并论者,不过三五人而已。凭借这份手稿,辽东欲立一营舟师,也有迹可寻了……”
    那赫氏轻裹着纯白色的狐裘子,她有些畏寒,说道,“他晓得辽东这时候心思都在燕西,却如此推心置腹的将海途之利说透,又详说治水师之道,我看他就没有安什么好心!”
    “战国时秦韩相争,韩派间到秦国献策修长渠,以达到消耗秦国的国力、保存韩国的目的。秦国后来知道韩国此计,将这个细作捉来,要拿去问斩。细作反驳秦王:‘我献此策,能保韩国十年不亡,但能保秦国万世基业,于韩国是小功,于秦国是大功,何罪之有?’”叶济尔笑道。
    “汗王下定决心要在金州设水师?”那赫氏问道。
    “当前以督促高丽扩编水军为主,但金州也需即时设立水营,不用从燕西抽太多的力气,”叶济尔说道,“我王师若能破燕北南下,或与淮东、或与浙闽在海上终会有一战,总不能到那时才临阵抱佛脚!另外,你替我拟书给那赫雄祁,要他在汉阳与奢家订立密盟,条件可以宽松一些,以划淮为界也可,归根到底还是得靠实力说话。”
    第20章 猛虎搏兔
    福江岛西部,与久贺岛隔望相望的奈留山上,白雪皑皑,覆盖着黑色的土地与褐色凋尽叶片的树木以及灰暗的城寨。城寨前的山坡上,雪地给践踏得狼籍、泥泞,到处都是断刀残戟,插在地上、尸体上的箭支,密集得就像刚给收割的稻茬子。
    数百具尸体层层叠叠,那些暗红色的血液,流下来,冲开积雪,留下惊心触目的痕迹。
    福江岛海盗残军退守城寨。
    儋罗王军两营步卒在儋罗王世子李继的率领下,收拢阵形。伤卒往后方撤退,有专人在战场收集箭支,大部分箭支还是可以重复使用的。
    整理队形后,儋罗王军两营步卒主力继续往海盗在岛上的最后一处奈留山据点逼去。
    淮东军一营步卒驻守在不远处的矮丘上,作为预备队,严密监视着整个战局的走向。
    在更远处,在福江岛与久贺岛环抱的港湾里,十数艘庞大战船,就仿佛巨大的海兽驻泊在那里,不仅关注着福江岛上的战事,更严密监视久贺岛上以及涌在外海观望局势的海盗。
    福江岛与久贺岛所环抱的这处港湾,极为优良,左右皆有丘陵环抱,能遮闭风浪。内部又开阔,似岛内大湖,南北两侧的口子小,拿大型抛石弩就能封锁。
    用线砣探出一条能直接靠岸的深水航道,将残船拖走,津海号就直接靠着福江岛的西岸涯石驻泊。
    搭设栈桥,百余护卫登上岸,沿岸设置碍障警戒带。
    林缚就站在津海号的甲板上,看着岛上的战事。
    海寇残兵退守城寨,步卒在岛上站稳脚,儋罗王世子李继与登岸协助作战的亲卫营指挥马泼猴,跑过来登上津海号汇报战事。
    马泼猴看了看天,说道:“就剩下三百多残匪退了回去,不过看这天气,攻寨子要等明天!”
    “也许应该派人去招降!”儋罗王世李继说道。
    儋罗君臣正式接受朝廷的册封,依制,儋罗王太子改称王世子。
    儋罗王军扩编后共设五营,儋罗王室将原有的七百多护卫军编入第一、第二营。又有淮东军司十名武官编入这两营做军令官,负责战术及编训之事,这两营步卒自然成了儋罗王军的精锐。
    战斗力有基本水准的保证,高丽人正在海阳郡南部诸城集结兵力,大雪天气,进程颇慢,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对儋罗岛形成威胁,林缚先将儋罗王军里的这两营精锐拉出来打海盗。
    使儋罗王军有实战练军的机会,也减轻亲卫营的作战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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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桑王国经过南北朝的混乱之后,已经分裂成数十藩国割据对立。九州岛就有四大藩国,这些藩国对本土之外的周边岛屿控制力很弱。
    海盗势力滋生,这些边缘岛屿自然成了海盗的据点。
    福江岛位于九州岛西北部海域里,是五岛列岛五座主岛之一,以福江岛为据点进行盘踞的这股海盗势力,其首领是浙东明州府人申贺明。
    这股海盗早年也作恶于两浙沿海,算是东海寇的一支。在奢家早年向东海寇势力渗透时,申贺明不愿给奢家收编,便跨海东撤,将福江岛作为主据点来发展,主要通过向过路商船收保护费、掠夺九州、高丽沿海地区来生存。
    高丽海阳郡甄封十一月大侵儋罗岛,申贺明给甄封收买,派兵参与围攻济州塞。
    如今甄封与海阳郡兵给困在西归浦城,申贺明倒是逃脱返回福江岛。
    林缚本就有意打击海东区域里的海盗势力,将儋罗岛东接九州岛的商路彻底的理顺,有这么好的机会跟借口,怎么会放过?
    林缚待控制住儋罗岛的形势,将海阳郡兵彻底的封锁在西归浦城里,就率部来打福江岛。
    福江岛距离儋罗岛东海岸约四百多里,沿着九州岛北岸边缘海域,有一股自西往东的洋流,即使微风时节,从济州港出发东行,也只要一天多些的时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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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儋罗王世子李继建议招降,林缚想了想,说道:“这股海寇不给彻底打残,怕是不会轻易受降。不过试一试也好,派人过去谈,招安不要想,我要自申贺明以下,福江岛海寇大小头目都弃械投降,接受淮东军司的处置!他若投降,我饶他一命;他若不降,等到明天太阳初升后,你们便拿他的头颅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