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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节

      淮东军司在海东地区实施羁縻政策,根本目的还是要打击投靠东胡的高丽人。
    以佐贺氏的实力,一旦成为淮东军司在海东实施羁縻政策的核心力量,自然能从中获得相应的利益。不仅有可能收回东州地区,甚至可以借助淮东军司的力量,消灭平氏、近乡氏,统一九州岛。
    有着这些期待,佐贺赖源后期也派山下敬吾代表佐贺家,正式与淮东军及东州都督府频繁接触起来。
    二月初十那一天,佐贺赖源在家臣山下敬吾的陪同下,亲自登上福江岛,再次面见林缚,算是正式放弃对立姿态、承认结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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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缚身在松浦,却一直关注着高丽军队在海阳郡的集结情况。
    高丽与九州岛之间的海峡,有一个极有利海航的特点。就是在贴着九州岛北部的海域,海流从儋罗岛与九州岛西北端之间流入,从西往东流,是黑水洋的支流,冬季犹盛;而在贴着高丽半岛南部的海域,海流的方向就逆转过来,从东往西流动,属于日本海沿岸流,从济州岛与海阳郡之间流出。
    当世人还不清楚海流的成因,但这同一海域所形成的两股相逆海流,使得从济州到东州、或从东州到济州,即使在不顺风的情况,四百余里海路,都只需要一天稍多些的时间。
    这也是高丽军队不断往海阳郡集结,而林缚犹能在四百里之外,对东州地区从容不迫实施羁縻牵制手段的原因。
    即使高丽大军立时跨海南征儋罗岛,林缚得到消息,再率水营主力赶过去支援,也完全赶得上趟。
    设了东州都督府,将迟胄推到东州都督的位子上,北九州岛的局势迷雾也廓清了一些,这边也能暂告一段落,该是要返回儋罗岛备战了。
    佐贺赖源携家臣山下敬吾登上福江岛,正式承认结盟关系,恰好迟胄与长崎秀乡也在福江岛上。
    林缚闲来无事,雪中登上奈良山,在奈良山顶接见了佐贺赖源与迟胄。
    “林氏因商而兴,因船、因水而兴,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就是能驾驭一艘大帆船往大海深处航行,直至天地的尽头,”林缚站在奈良山顶,感慨而道,“只可惜啊,我处在这样的位子上,责任推不开,梦想只能交给别人去完成了……”
    听上去,林缚率军过来,杀了六七百人,占了福江岛、松浦城,又迫使佐贺氏忍辱屈服,仅仅是完成他幼时的一个心愿。
    佐贺赖源对林缚的敌意不是那么容易就彻底化解的,对林缚的感慨心里自然是不屑。
    不过这样的感慨,倒颇能引起迟胄的感触。
    迟胄半辈子飘泊在海上,从南洋到海东,经历无数的风浪,即使会有厌倦,但也常有林缚此时感慨所说的心愿。
    迟胄出任东州都督,将来也许会从更实际的利益出来,做出对自身、对迟家有利的抉择,但眼下,他还是给林缚的手段与魄力所折服。
    活了半辈子,迟胄也算是一方雄杰,却从未见到谁能有林缚的手段。
    所谓的魄力,无非就是权势、手段与折服人的意志。
    林缚率军而来,迟胄打开始就给压得不敢喘气,甚至打算拖家带口,逃出海东另谋出路,转眼间却又给抬到他想都不敢想的东州都督位子上。这短短一个月时间里的变化如此之剧烈,如此的出人意料,让迟胄如何不给林缚的魄力所折服?
    迟胄侧身望向山下,久贺岛与福江岛环抱的港湾宁静、澄澈,蓝如碧玉,那里将是自由贸易港的主港区。
    佐贺氏、儋罗以及东州都督府都承认自由港的地位,不得阻止本地商人进入自由港进行商品贸易,也不得额外征收贸易商品的出入境税。
    从中原运来的生丝、茶叶、铁器、瓷器、布匹、纸张等物,利润极高。真正能插手这些商品海上贸易的,也是以佐贺氏、迟氏、长崎氏、山下氏等为代表的地方豪族势力。
    自由港的出现,至少在眼下,倒是符和各方的利益。
    而且林缚允诺,东州都督府及佐贺氏,只要不是淮东军司的敌对势力,都可以自由港获得他们所急需的优质战船与精良兵甲。
    自由港区所征收的厘息税金,将由淮东军司、东州都督府、佐贺氏及儋罗王室各得一份。故而淮东军司只计划向自由港派驻一营甲卒,负责福江岛、久贺岛以及内港的治安与防卫,而外围海域的防护则是东州都督府承担,佐贺氏与儋罗岛承担救援义务。
    自由港的第一笔交易已经完成,迟胄从这笔交易里,获得四艘集云级战船、十二架床弩、射二百步的蹶张弩五十具、射一百五十步的臂张弩一百张、优良扎甲两百副、精铁钢刀四百把。
    如此优良的战船与兵甲、军械,是迟胄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即使有银子,他也找不到地方买去。
    崇州生产一柄精铁钢刀,成本仅需两千钱,售给迟胄加价十倍,卖两万钱;但同样的精铁钢刀,在扶桑用锻打法铸成,成本也在两万钱左右,而且供应十分的有限。佐贺家的冶铁作坊,一年也打不了百把精铁钢刀。
    经过军械与战船的更新换代,东州都督府新编的三营水军,战斗力比之前当海盗时至少提高两个档次,所以迟胄也没有怎么犹豫,就将近半数家当、十万两银子掏了出来。
    迟胄倒是想再获得两艘津海级战船。
    林缚的开价也不高,普通津海级远海商船,两万五千两银;改造成战船,再加一万两银。广南、东闽一些船场,也造载量上五千石的大船,但造价只有津海级战船的十分之一。唯有在海上飘泊了大半辈子的人,也知道这里面的区别。
    迟胄想着手下编了近两千兵勇,接下来要收敛,不能靠打劫过日子,还要留些银子以备不患,暂时也不敢奢望旗下水营能拥有津海级战船。
    林缚倒不是没有替迟胄考虑财源的问题:“我明天就挥师回儋罗岛备战;东州与佐贺家,当如约攻打对马岛!攻下对马岛,则归佐贺氏所有,东州之战损,由佐贺氏补足。从此东州与佐贺氏以前塬为界,只要佐贺氏一日占有对马岛,则一日不得对东州提出领土要求。你们说,如何?”
    “全凭制置使所言,吾等敢不用命?”佐贺赖源与迟胄异口同声回答。
    对马岛位于九州岛与高丽山南郡之间,仅主岛面积就与五岛列岛相当,与崇州的西沙岛面积相当。
    高丽与扶桑在不同的时期,都曾占有过对马岛。
    六十年前,对马岛的土著豪族、佐贺氏的家臣宗氏率部投高丽,对马岛从此就成为高丽山南郡治下的一县,是高丽除儋罗岛之外的第二大岛。
    佐贺氏近百年来,主要跟平氏、近乡氏争夺对九州岛的统治权,水军力量一直不强,也就一直没能从高丽人手里夺回对马岛来。
    林缚自然不会轻易将东州还给佐贺氏,眼下就是拿对马岛来补偿佐贺氏。
    只要能打下对马岛,再驱逐或降服对马岛与九州岛之间的海盗势力,将九州岛北部除五岛列岛之外的其他岛屿,都并入佐贺氏,差不多就能弥补佐贺氏割让松浦、平户的领土损失。
    当然了,对马岛也要佐贺氏自己去取,佐贺氏短于水营,所以要借助迟胄麾下的东州水军。
    迟胄要缓和与佐贺氏之间的对立关系,至少更正当、更名正言顺的占有东州地区,所以要承担这次的出兵义务,帮助佐贺氏攻打对马岛。
    当然了,迟胄与佐贺氏联兵打对马岛,从此就跟淮东军站在同一阵线上,对高丽人进行宣战。在淮东军与儋罗王军在东线跟高丽大战之时,他们同时攻对马岛,则能在西线对高丽人进行牵制。
    就眼下的局势来看,佐贺赖源也知道想要马上拿回东州,可能性甚微,除非全面跟淮东军司开战,这只会使佐贺氏陷入亡族灭种之危。忍下此辱,反而借助淮东军司的力量,去拓疆开土,甚至在佐贺家统一九州岛之后,再想办法去解决东州的问题。
    军国事,从来都是以利益为先的。
    对马岛在福江诸岛外侧,一旦佐贺氏打下对马岛,自然要组建水军,驻守对马岛。自由贸易港也就处于相对安全的内线,受到东州都督府水军与佐贺氏对马岛的水军环护。当然,首先要淮东军司与佐贺氏、与儋罗国、与东州都督府的结盟关系能维持下去才成。
    第29章  啄木鸟之迷
    二月中旬,九州岛北部虽还春寒料峭,但地气已经回暖之意,积雪融化,溪大流急,虫鸟声里已能听出春意。一水之隔的高丽半岛南部,大地还覆盖着皑皑白雪,看不到春意将至的气息。
    受高丽海峡南北两股相逆海流的影响,南北相距不过八九十里的济州岛(儋罗),在初春季节,南北两地也形成明显的气候差异。
    日出山的南麓积雪开始融化,北麓还是冰雪的天下。
    在济州岛日出山北麓的营寨里,林缚的视线,透过掀开的营房门帘子里,眺望着远山之巅的雪线,眉头紧蹙着,脸色很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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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守西归浦城的甄封所部,近日来异动频频,跟亲卫营争夺西归浦城西北、东北两侧的控制权,这也意味着高丽军队大规模渡海南援西归浦的行动即将拉开帷幕。
    在海阳/水军给打残后,负责重新在海阳郡组建水军并担任统制使的催权臣,是一个有着丰富水战与治军经验的宿将。
    高丽水军的战船在辽阔的海面上,远不足以跟靖海水营争雄。
    在海阳郡西南沿海,有数以千计的大小岛屿、沙地、礁石以及曲曲折折的海岸线,将那片浅海分割成地形复杂的区域,高丽人称之为千礁海。
    对吃水深、船体大的津海级、集云级战船来说,千礁海简直就是噩梦,但高丽水军的战船狭小而吃水浅,在千礁海倒是如水得鱼。
    淮东水军留守济州的一营兵马,日常分三队对西北浦北面的海域进行巡防、监视,驱逐北面过来的高丽水军哨船。
    就在三天前,留守儋罗岛的一部水军因好战轻敌,追击佯败的高丽水军,给诱入千礁海域。进去时涨潮,集云级战船也能轻易驶入;待要退出时,海潮回落,高丽人的战船便趁这个时机,过来合围。
    最后除了两艘大翼船冲出重围外,这部水军在莞岛北的梁鸣海峡,几乎全军覆没。造成淮东军跨海东征以来,最大的损失:战辅兵两百余人殁没,包括一艘集云级战船在内,四艘中型以上的战船给高丽人击毁或俘获。
    接到消息后,林缚就提前率第二水营主力返回济州岛,处置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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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风战打多了,难免会有些好战轻敌。大战之前,吃些亏,也是给大家提个醒,没有什么不好的。”周普瓮声说道,算是开解蹙眉不展的林缚。
    “高丽鼎盛时,一度拥兵三十余万;就算现在,高丽王朝对治下郡县的控制力,要远远强过元氏。即使屈服于东胡铁骑蹄下,国势渐微,也非淮东倾尽全力能对付的,”林缚微微叹息,说道,“这次的教训,诸将要好好记住。不仅第二水营,第一、第三水营都要总结经验教训。我们的水营将领,要能适应更复杂情况的水域作战,才算是合格的。”
    “是……”葛存信、赵虎等人应道。
    林缚眼睛专注的看着地图上,海阳郡以西、以南的千礁海水域。
    这幅海东地图,以济州岛的地形轮廓最为清楚,北面的海阳郡,也仅标识出光州、全州、长溪等十二州县以及大黑山、罗州、莞岛、扶南、千鸟等几个大的岛屿。
    无法得到海阳郡的军事地形图,仅靠从海商那里收买情况,根本不可能将海阳郡近海数以千计的岛屿都标识清楚。不能派人潜入实地勘测,仅靠十几个渔民的口头叙述,也根本不可能将千礁海的水文地理情况摸清楚。
    “高丽人利用千礁海的复杂浅海地形进行水军集结,也是一开始就清楚我们的战船造脊吃水深的特点,”林缚指着地图上千礁海的位置,说道,“一旦高丽水军在这里完成集结,将大举南下儋罗岛。”
    “高丽步军也在光州以南大规模集结,可见高丽人此战的意图,已经不仅仅是想救回海阳郡兵了,”赵虎说道,“他们是想用水军运步军南下儋罗岛,与我们在这里大打一战!”
    “这倒也不能怪高丽人,水陆都受到干扰,仅仅是派水军过来,很难将甄封与海阳郡兵都接回去!”林缚说道。
    “换作是我,派水军将甄封一人接回即可,而不是冒险动员南部三郡渡海来打此战,”宋佳微蹙秀眉,分析道,“当然了,在东胡使臣的胁迫下,就算高丽国主想将四千海阳郡兵丢弃在儋罗岛,也不可能了。”
    宋佳的话听上去残酷了一些,但强行组织这样的会战,对高丽人来说,更不能算是好的选择。想比较即将要冒的风险,丢弃四千海阳郡兵,对拥有两三百万丁口的高丽人来说,不算多大的损失。
    “有东胡人在背后胁迫,但也有高丽人的患得患失,”林缚说道,“认真说来,他们不是没有胜机,我们的压力并不轻啊!”
    高丽人冒险要打此战,林缚心头也不会轻松。淮东军与儋罗王军目前在各方面都占据优势,但最终要面对总数将近三万人的高丽军队,一旦失利,整个海东局势将面临崩盘的威胁。
    儋罗岛才有三个西沙岛大小,交战双方的兵马将近四万,战局一旦展开,就没有可供迂回的战略纵深。也就是说,一旦不能将高丽人封锁在西归浦城里,野战再失利,那就极可能反过来,给高丽人反围困在济州城里。
    “这一战,我们吃了亏,但也摸清楚高丽水军的大本营在莞岛,从莞岛到西归浦,就一百三十余里。即使高丽水军的战船主力多为单桅、双桅,顺风过来抵达西归浦北部海湾,也只要用掉两个时辰,”葛存信计算着高丽水军大本营距儋罗王城的距离,说道,“我们在北面海上的哨船,就算能及时发现高丽水军大规模出动,等消息传回来,水营主力再从济州塞出发,当时风向又是逆行,肯定来不及在西归浦北面的拦截高丽水军……亲卫营与儋罗王军,倒是要做好与高丽人在西归浦附近进行会战的准备!”
    儋罗岛与高丽之间的海峡不算多宽,而淮东军在儋罗岛北海岸没有港口及补给基地能够驻泊水营主力。
    由于不清楚高丽人的出动时机,水营主力平时都驻泊在济州港,只能派小规模的舰队,对那一片海域进行巡防,封锁高丽人的哨船、斥候船。
    若高丽水军准备充分,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渡过海峡,将援兵送入西归浦城。
    虽然还不知道高丽人最终会给困守西归浦城的甄封送多少援兵过来,能肯定的,林缚已经不能从崇州再抽调兵力了。
    在儋罗岛上,林缚能够调用的兵力有步军司中军六营步卒,骑军司八百骑兵,儋罗王军虽编有六营,有战斗力的、能放心拉上战场的也仅是两营,其他四营王军都是新编,暂时只能当辅兵使用。
    “我认为,还要继续加强东滩营寨……”赵虎说道。
    淮东与儋罗联军兵力也有限,只是在外围建有两座大营,将甄封及海阳郡兵封锁西归浦城。
    一处最早筑造的日出山北麓营寨,主要封锁西归浦面向内陆的南门;一处在西归浦城东北角的一座临海矮丘上建了东滩营寨,主要封锁西归浦面各内陆的东门。
    西归浦的西门与北门,与海滨接近很快,没有建封锁营寨的足够空间,将来也是高丽援兵主要登陆通道。
    这边目前以北麓营寨为主,还兼扼守西归浦城通往济州的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