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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节

      为了积极筹备秋后对岱山、昌国方向的攻势,这批军令官学员队一百四十余名学员,近八十人,包括韩采芝、张季恒、陈渍等人,编入驻守嵊泗防线的靖海第一水营与崇城步营。
    张苟在去靖海第二水营报道的前夕,给林缚的一纸调令给扣了下来,给编入新设立以行军右司马秦承祖为首的军情参谋司,还是任指挥参军。
    虽说张苟的心愿一直都是成为水营将,但是林缚需要身边有一名熟悉诸路流民军情况的参谋人员,没有人能比张苟更合适的,只能委屈一下他。
    林缚摸着下颔的短髭,眼睛盯着摊开在地头上的江淮地形图。
    他拖到七月底,等秦承祖到山阳后,才动身回崇州。走清江浦到盐渎,沿着捍海堤的选堤往南走。今日刚走到盐渎与建陵县交界的浦南堡,接到从随州传来的密件。
    罗献成部是一直都是林缚注意的目标。
    一旦罗献成部将荆湖形势彻底搅乱,两湖的米粮将无法运来江东,江东郡今年的用粮将会紧张。米价是林缚最关心的问题,所以随州有什么异动,消息都是要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他手里的。
    江淮地形图上,桐柏山是江淮两条水淮的分水岭,随州在桐柏山以南,东为信阳、北为南阳、西为襄阳,境内有小江名府河,南下直达江夏(今武汉)。
    这幅地形图是官制,只能看个大概,林缚还没有能力派人潜入淮东以外的地区,大规模的进行地图测绘,只能使用官制地图。
    林缚只是盯着地形图看,沉默着不发表意见,要别人先谈各自的见解。
    “罗献成要建安乐窝,襄阳更合适一些。随州城小,地形狭迫,不是扎根立基之地,更适合与南阳一起做襄阳的屏障,再者襄阳位居汉中之中,北接汉中,南控荆汉,易守易攻。莫不是罗献成想在随州集结兵力,直取江夏?”陈恩泽猜测道。
    陈恩泽已非四五年前乳臭未干的县学童子,虽说还要过三四个月才满弱冠年纪,但从林缚身边到编入亲卫营任副哨将、哨将、副营将、营将,迄今已有两年时间。
    在经历这些年的波折与军旅历练之后,陈恩泽长得身材壮实、皮肤黢黑,眼睛锐利有神,炯炯生辉,让人猜不出他的秀才出身。
    陈恩泽年前娶了林梦得的次女为妻,刚刚生下一个女儿。
    军中既通文墨又晓兵事,能胜任军情分析及参谋工作的将领太稀缺了,林缚只能将陈恩泽从亲卫营调出来,编入军情参谋司任指挥参军。
    战争形势越来越严峻、也越来越复杂,包括淮东要组织的战事规模,也越来越庞大,秦承祖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林缚在淮东成立军情参谋司,将一批优秀的参谋型将领聚集起来,除了给秦承祖分忧解难外,更主要的是为了确保淮东所制定的军事决策不会出现大的漏洞。
    听着陈恩泽的话,林缚亲自动手,身子几乎是趴在地上,拿炭笔将随州到江夏的路线标出来。
    沿小江府河南下,从随州到江夏的路相对平直,全程约三百里。
    要是从襄阳出发,沿汉江迂回到江夏,路程增加一倍不止。
    从襄阳到江夏的陆路险阻,走水路,罗献成一时也筹集不了这么多的船只。
    罗献成欲谋江夏,以随州为兵马集结地,是适宜的。
    “罗献成好奇袭,很少打硬仗,这也是前年安帅率部进淮泗,他龟缩在寿州不前的原因,”张苟除了对皇觉义军旧部还有割舍不掉的情义外,对其他路流民军就没有什么情份,他调整心后,也尽心为淮东献计献策,说话不再有什么保留,“荆湖的官兵在随州给罗献成击败后,都集结在荆州、京山、江夏一线,严阵以待,罗献成去江夏拔这颗铁钉子的可能性很少……”
    “不是去打江夏的话,那就是要绕过江夏去蕲春,准备渡江去江西!”秦承祖说道。
    张苟曾为流民军的核心将领,早年跟过老帅杨全,他对流民军将帅的认识,要比淮东诸人都深刻;秦承祖等人都倾向接受张苟对罗献成这个人的判断。
    随林缚南下的队伍里,除了两百余侍卫,仅有秦承祖、吴齐、张苟、陈恩泽等人相随,周普率骑营暂驻泗阳寨,防备孙壮有什么异动!
    “我也以为如此,”张苟见秦承祖也支持他的看法,倒更放得开一些,大胆的推测道,“前年奢家就派人劝安帅率兵南进,安帅没有理会,说不定今年又派人去盅惑罗献成了!”
    “陈芝虎在河南打得太凶残,使罗献成在襄阳如坐针毡,他要避开陈芝虎的锋芒,除了率部南逃之外,倒没有别的出路了!”秦承祖说道,“只是他在柏桐山一带有二三十万人马,想要从容带出去,可不容易!二三十万人马想要渡江,更不可能!”
    “他可能会将杂部继结留在柏桐山一带,”林缚这时候才蹙着眉头说话,“他率精锐跳出包围圈,能在南线打开形势最好;打不开形势,他还能退回柏桐山附近,不至于彻底伤了元气!”
    “为今之计,除了通知荆湖、江西两郡小心应对外,就只能建议顾大人调江宁水营一部进驻安庆应变,”秦承祖说道,“崇州这边要不要加大囤粮的规模?”
    “再加大规模,压力就太大了。梦得叔头发都白了一半,还是让他头上的少多黑发再多留两年吧,”林缚话说得俏皮,脸上忧色不减,“淮东钱庄才刚刚成立,这时候就以军司的名义,直接支借大笔银钱,不能算好开头,还是等一等好!”
    “也许我们现在就应该从海东地区筹措米粮以补不足,在济州时,可不觉得北九州的稻米比江淮的粳米差啊!”陈恩泽说道。
    “这个是要马上进行,”林缚点点头,看到张苟手里拿着纸笔,说道,“你替我将这事记下来,回崇州后把相关人等找来商议!除了淮东积极提高粮产之外,能大量输入米粮的地区,也就海东了。海东行营那边,还是要加人!”
    张苟依着马鞍,将林缚的话抄录下来。
    他也是正式授了武职之后,才接触到淮东的核心机密。
    他以往读书倒是听说过海东这个地名,但完全不知道海东位在何方。看到东海全疆域图时,张苟才吓了一跳,坐海船从崇州去济州、去九州岛、去高丽,不比从崇州逆流去江宁费事,也越发想坐海船去济州、东州、九州看一看。
    这段时间来,除了读进各种杂书,张苟也实地的将淮安大地踏走了一遍,对淮安地形的认识有了更新、更全面的认识,这是以前的他远远做不到的。
    整个淮东地形是一个伸展出去的斜三角,淮安、海陵两府位于斜边上。
    从战略地理位置上来说,维扬府(也就是后世的扬州),才是淮东三角的核心。
    另外,维扬府也是淮东地区开发最成熟的区域。即使不考虑盐铁司设治于维扬的因素,维扬府一府六县的田赋就抵得上淮安、海陵两府十一县的总和。
    这也是在淮泗战事后期,朝廷在不得不将淮东制置使的官位授给林缚,却又将维扬府从淮东军司单独列出来的主要原因。
    从兵事上来说,占据整个淮东,还有成事的可能。但给挖维扬府之后,整个淮东斜三角就缺了一块,根基弱了一半不止,几乎没有发展空间可言。
    淮东军锋芒甚锐,可以说是近年来的天下第一强军,但到天下大乱时,又有多少人会认为林缚能凭借淮安、海陵两府成就大事?
    张苟以往也认为淮东的胜算太小,直到他看到将整个海东地区都标注进去的东海全疆域图时,才知道他的眼光在制置使面前是何等的狭窄!
    江东谁又能想到:淮东在海东地区的驻军就超过四千人,此外还移有一千余民户过去!
    淮东缺少的只是时间罢了。
    在张苟抄写时,林缚边想边跟秦承祖说道:“这天看来是快要变了,淮东的步伐要加大一些了——七堡屯寨的新编户,就直接入黄册,从战训学堂选一些人出来,编为里甲。你觉得如何?”
    “可以,即使黄册的秘密这时候泄漏出去,也算不上多少大的事情了,有些事情也不仅淮东一家在做。”秦承祖说道。
    所谓的黄册,实际是淮东的兵户编册。林缚进入崇州之后,在安置流民的同时,将流户丁壮另编一册,作为淮东潜在的可召募的兵员。
    民兵轮训工作,也主要是对编入此册的流户进行。
    只是此前这项工作都严格控制在崇州县境内,林缚这是要一下子铺开,除了鹤城,更要向淮安、海陵腹地延伸,也说林缚嘴里所说的七堡屯寨。
    捍海堤从鹤城到盐渎段还刚刚动工,但在过去近一年时间里,淮东军司在从鹤城到盐渎、每隔三十里修筑一座、共修七座驿堡。
    按照对外的说法,修筑驿堡主要是为修捍海堤提前做些准备,修成之后就可以同时分七个工段着手修捍海堤。有驿堡做后盾,工辎营将卒的驻营以及修堤物资的准备跟存储,都极为便利,减轻地方上的负担,能很大提高修堤的速度。
    还有一个就是等大堤修成之后,堤上修驿道,驿堡可以充当驿站、驿馆。
    这是林缚在修堤之前对外的说法,不过等七座驿堡修成之后,好些人就觉得修得未免太坚实了一些。
    每座驿堡都两百余步见方,青砖夹墙,内夯粘土,墙高三丈,墙基足有两丈宽,堡内基台,将与修成后的捍海堤等高。
    每一座驿堡仅青砖就要用去十五六万块,此外还要千余石白灰、数百石糯米,成本高得惊人。相比较之后,盐铁司在盐区修筑的哨堡,顶多算又矮又小的土台疙瘩。
    在驿堡建成之后,林缚就直接以驿堡为基础设了屯寨,任命屯吏,召募流民开垦荒地,种菜种粮。对外的名义,是要为修堤的兵卒、募工供粮供菜,节约银钱支度。
    对此,盐渎知县胡大海只敢到刘庭州面前去诉苦;建陵、皋城两县的官员索性是装聋作哑。
    皋城、建陵、盐渎三县本身就有大量荒地、荒滩以及难以垦种的湿地、沼泽,由于捍海堤修在盐场那一侧,盐场也有大片的土地给划在捍海堤的内侧。
    当世产盐主要采用煮法,所以盐区都要保留大片的草料地,提供煮盐所需的草料。划在捍海堤内侧的盐场区域,实际上都是保留下来的草料地、草场以及盐户的居住地。
    屯塞垦荒,除了开垦盐渎、建陵、皋城三县的荒地外,还侵占了相当一部分盐场的草料地。
    盐监院的官员更是有苦说不出,要是敢抵制,淮东军司立即就能依靠七座屯堡,将私盐流出的路子彻底给掐断了。
    相比较给淮东军司侵占一些草料地去,私盐给彻底掐断的损失,盐监院的官员更承受不起。
    林缚选择走东线回崇州,就是要沿途视察七座屯寨的准备情况,这才是他将势力渗透到淮东腹地的最坚实一步。
    第72章  昔日童子
    林缚从清江浦登岸就南行,到延清屯寨才知会盐渎、建陵两县地方。
    虽说淮东军司管不到府县民政、财政,但胡大海还是怕林缚给他小鞋穿着,顶着火辣的日头,与县尉各坐一顶小轿,在十数随扈的簇拥下,走了半天,临黄昏才到延清。
    赶到延清时,建陵知县董文彪率建陵官吏早就过来,胡大海心想从建陵过来怎么也不比从盐渎过来近,暗道:董文彪倒是晓得讨好,愣是赶在他前面来添猪倌儿的屁股,暗里啐了一口,很看不起董文彪的人品。
    抬头看着延清屯寨,寨墙比盐渎城墙还要高出一丈,皆青砖砌覆,垛口处还露出值守将卒的身影,大热天让人看了黑森森的心冷。
    屯寨才两百余步见方,集结于延清的工辎营辎兵有八千余人。除了营田官厅、工造官厅、指挥棚及诸司所设在屯寨内外,八千余辎兵分五个营寨驻于延清工段线上。
    筑堤主要由辎兵负责,但后勤保障事务,各工段的工造官厅都会从地方招募了人手以补人力的不足。大量的物资进出,人员进出,使得延清寨比盐渎县城里要热闹得多。
    屯寨外错错落落的搭建了许多棚户,看上去还算整洁,三五个光屁股的小孩在泥路上嬉闹。河闸在延清寨的东南角上,整体都是青石垒砌,河沿处的青石闸柱,还浇了铁汁嵌套,如此雄伟的河闸,胡大海还只是游宦泗水时见过,谁能想到淮东军司一次就建了四座!当下的工作,就是筑大堤,将驿堡、河闸衔接起来。
    胡大海进屯寨才下轿,得知林缚在官厅里召见董文虎等建陵县官员,他也赶紧过去,通报过,就给唤了进去。
    官厅颇为简陋,地上铺了一层砖,还算整饬,林缚正询问董文虎事情,胡大海听了几句,便知道林缚是问延清河疏水渠的事情。
    延清河本是建陵与盐渎的界河,也是修捍海堤保留出海口的四条主河道之一,淮东军在延清筑了驿堡、修了河闸,单这一堡、一闸,花费就好几万两雪花银。
    由于修捍海堤,会堵住一些河流的出海水道,盐渎、建陵两县境内的这些河流,要么导入西边的北官河,要么导入北边的清江浦,要么导入延清河。
    疏水河渠的挖掘,由地方负责。这是在捍海堤修成之后,调节堤内旱涝的一个重要措施。
    “盐渎县的疏水河渠挖到什么程度了?”林缚看到胡大海走进来,请他到跟前的坐下,放过董文彪,问胡大海疏水河渠的挖掘情况。
    胡大海心里很瞧不起林缚的所作所为,背地里腹诽,倒不敢当面顶撞。
    给东阳系扳倒、境遇凄凉的官员也不是只有一两人,林缚能掌握今日的权势,脚下踩着千万人的尸骸。山阳马家的灭族之祸就是前车之鉴,胡大海还不以为自己的腰杆能比楚王女婿马服还硬。
    胡大海将盐渎境内疏导河渠之事简略说了一遍,临了也不忘说了许多难处。
    林缚摸着下颔的短髭,眼睛盯着胡大海,心里琢磨别的事情。
    盐渎境内湖荡子多,湿地、沼泽也多,天然河道密集,形成密集的河网,大致水道畅通是能做到的。但是排涝能力竟然能有多少,不要说胡大海了,怕是盐渎县工房专管其事的吏员心里也没有底。
    这毕竟涉及到水利工造方面的专业知识,当世官员在这方面的知识积累,远不如专业的工匠。葛司虞等人也脱不开身来,无法对盐渎、建陵、皋城三县的河道情况进行彻底的排查,林缚眼下只是尽可能的催促地方多做一些事情。
    林缚也晓得胡大海、董文彪等人不会抗命不遵,但想他们能有多积极办事也是妄想。
    见胡大海汇报,跟自己派人摸底相差不大,林缚也没有深究下去,就问别的事情:“盐渎县今年的春花收成如何?”
    胡大海心里暗骂:春花收成光你屁事,嘴里却恭敬的回道:“盐渎涝地多,不易种麦,春花收成远不如南边的崇州。”
    崇州的粮田这两年普通推广春麦夏稻套种,收成大增。
    不过,麦长旱地,稻长水田,这对田地的灌溉排涝条件要求很高;此外,一地每年种两季,对地力的消耗也大,施肥工作要跟上。
    淮东地区,除了崇州少数地方外,普遍都完成不了春麦夏稻的精耕细作。这也是淮安府、海陵府诸县当前粮食生产比平江府、维扬府落后很多的地方。
    恰恰也是如此,淮东两府十一县在除了荒地、荒滩开垦外,现有粮田的粮食增产潜力很大。
    胡大海将崇州顶出来,只是想诉苦,再将这次加征的难处提出来,林缚倒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顺着他的口气说道:“崇州的经验确实值得各县借鉴,既然胡知县如此羡慕崇州种春花的经验,”林缚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那我给盐渎县推荐一两名吏员,专佐农事,胡知县你看可好?”
    胡大海愣了一下,心想林缚这是要往盐渎县里掺沙子,哪里肯应承下来?忙推脱道:“县里吏员选派,府里及郡司都有规矩,下官可做不了主。再者县里胥吏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也不需要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