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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楚昭双眸望着季淑,说道:“大奶奶……照我说的做。”季淑不解看他,楚昭对上她双眸,轻声说道:“拿这钗子,用力刺我一下。”
    季淑瞪大眼睛,楚昭却忽地皱眉,大声叫道:“大奶奶,你老实点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季淑握着那钗子,只看楚昭,此刻心中有几分明白。
    她想通了几分,声音都有些发颤,问道:“楚昭,你想做什么?”
    楚昭压低声音,说道:“刺啊!”季淑摇头,哪里刺得下手?
    楚昭目光一动,握住她的手,望自己胸前一刺,季淑叫了声,用力要将手移开,然而楚昭的手如铁一般,哪里能移开分毫,噗嗤一声,鲜血溅出。
    楚昭跟季淑几乎同时都大叫了一声,楚昭是半真半假的疼跟吃惊,季淑却是吃惊跟真的痛了,此刻,却听得外头有人叫道:“爷你不能进去!”
    有道人影极快地冲了进门,电光火石之间,楚昭骂道:“毒妇!”手掌不露痕迹地在季淑颈间轻轻斜砍下去,又到她肩头上一拍。
    季淑被那股力气推了把,身不由己后退了出去,却被门口进来的那人扶住。
    楚昭捂着胸口倒退出去,一路退到了上官青身边儿,眼睛看了季淑一会儿,垂眸看向上官青,说道:“二爷,你死在我手里,也不冤了。”
    门口那人正是上官直,本在看季淑如何,听了楚昭这句,抬眼便看到地上的上官青,顿时大喝一声,将季淑弃了便冲了过去。
    季淑身子往后一倒,勉强撑着身后的墙倒不了,此刻门外的仆人尽数涌进来,上官直怒吼道:“把这恶仆拿下!”也没有人管季淑,无数的人便冲着楚昭而去。
    季淑最初还能见到楚昭被众人擒住,渐渐地眼前便重又发黑,先前脑后受得重创以及被楚昭一掌砍在颈间,天昏地旋,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在楚昭被人押着出门的时候,在上官直的嚎哭之中,季淑顺着墙边,缓缓地倒了下去。
    季淑半夜醒来,屋内蜡烛影子跳动。季淑回想先前发生的事,惊心动魄,急忙爬起来,却见是在自己屋内的床上。
    旁边春晓夏知两个见她醒了,慌忙上来,季淑说道:“我怎么会回来了?先前不是……”
    春晓将她扶住,说道:“奶奶别急,现在已经无事了,奶奶别怕。”
    季淑将她的手推开,皱眉道:“什么无事,我怕什么?”又猛地转头看向夏知,厉声问道:“先前不是你陪我去二奶奶房内么,最后怎么只我一个在,你呢?”
    夏知慌忙跪地,说道:“请奶奶恕罪,我扶着二奶奶在后头跟着,见奶奶进了屋,就也想望内,不料有个丫鬟来叫我,说是太太急着叫我过去,我没有法子,只好跟着她去……后来才听说二奶奶屋里出事了。”
    季淑目光一动,说道:“太太真个儿叫你了?”夏知说道:“是,太太叫我,问我今儿在宫内的事。”
    季淑问道:“那好,二奶奶屋内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晓抢着说道:“都是楚昭那个可恶的奴才,平日里看他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季淑怒道:“给我住嘴!”春晓吓得不敢再说话,夏知说道:“奶奶息怒……昨儿晚上爷带人将楚昭拿下,打了半夜,他也招了,原来他是想离开上官府,因此去找二爷要银子,二爷说没有,他就起了杀心了,正好儿大奶奶到了,他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就把大奶奶也困住了,正要行凶,幸好爷及时到了……”
    季淑心中微痛,说不出的难受滋味,伸手按了按胸口,说道:“那么……那么此事爷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我被楚昭……那当时二奶奶又去了哪里?”
    夏知说道:“听爷身边的人说,二奶奶当时觉得不对,就跑去跟爷求救了,没想到仍是晚了一步。”
    “求救?”季淑冷笑一声,说道:“求救……好一个求救。”心中咬牙暗想瑶女究竟跟上官直是如何说的。
    夏知跟春晓见她笑的冷飒,都不敢做声,季淑说道:“如今楚昭在何处?”春晓看夏知,夏知看春晓,季淑怒道:“问你们话,怎么不答!”
    夏知跟春晓一哆嗦,春晓说道:“被爷送到了刑部大牢。”夏知说道:“刑部也派人来验过了尸……证实二爷是给楚昭杀了的……怕是很快就……”
    季淑扶了扶额头,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昨晚上在瑶女屋内,她已经将此事想了七八分明白。此事多半是瑶女所为,上官青被谁所杀,暂时不能百分百的定论,但是,此事是瑶女一心嫁祸,却是有百分之九十了。
    故意派人前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楚昭引来,就是想要她越发百口莫辩,只是没有想到,楚昭竟然会为了她……
    季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瑶女一个孕妇,竟会如此胆大妄为,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她到底意欲何为?季淑怎地也想不通。
    季淑挣扎起身,说道:“上官直在何处,我要见他。”夏知说道:“二爷的死讯已经传遍了府中,大爷此刻也忙得不可开交,奶奶现在去怕不是时候。”
    季淑喝道:“让开!”夏知竟不动,跪地说道:“奶奶听我一句话,这时侯奶奶去,必得不了好儿,奴婢虽然不知道昨晚上究竟发生何事,但爷没有因二爷之死而怪责奶奶,已经是大幸,可爷虽然不说,心中未必一点疑心都无,此刻奶奶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季淑说道:“那楚昭呢?就让他如此白白死了?那可是刑部,严刑拷打之下,他还有命在?”
    夏知一使眼色,春晓慌里慌张去关门,夏知急地说道:“奶奶别说了,楚昭杀了二爷,他该死是他的命。”
    季淑说道:“可是上官青不是他杀的!”
    夏知说道:“当时只奶奶跟楚昭在屋内,不是他杀的又是何人?——只能是他杀的!”
    季淑怒道:“你放肆!”
    夏知说道:“奴婢知道奶奶心里有火,此事必定另有蹊跷,可是奶奶若是一急,反倒更加遂了些奸人的意,奶奶若是真的有心救人,还要从长计议……”
    季淑眼睛发红,已经含了泪,想了会儿,终于又坐回去,喃喃道:“我只怕从长计议的话,他就性命不保了。”
    夏知说道:“奶奶你不想别的,也该想想,明明不是楚爷所做,为何他要认了?他是为了保奶奶,倘若奶奶为了救他反而弄得自己不好……岂不是辜负了他一片心?”
    季淑回身,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深吸了口气,慢慢镇静下来,抬起袖子擦了擦泪。
    夏知便看她的神色,却见季淑面上焦急之色退却,露出昔日那种三分淡然三分不在乎的表情来,夏知心头一宽,却听季淑淡淡说道:“替我收拾收拾,我得去见一个人。”
    夏知迟疑了会儿,问道:“这么晚了,奶奶要去见谁?”心头一动,道,“难道是……”
    67.杜鹃:庄生晓梦迷蝴蝶
    季淑迈步走进吕瑶女的房中,房内光影淡淡地,瑶女躺在床上,旁边站着伺候的丫鬟见了季淑,身子发抖,垂着头悄声说道:“二奶奶……先前哭的累了,刚睡下,大奶奶恕罪,奴婢将她叫醒。”
    季淑看了看那个侧卧着的影子,摇摇头,道:“不用了,你们退下罢。”丫鬟们行了礼,向后退了出去。
    季淑走上前,道:“妹妹真的睡着了么?”
    床上吕瑶女的身子动了动,然后慢慢地撑着床面起身,回头来看季淑,说道:“我听着声儿熟悉,以为是谁,原来是嫂子,我还以为是做梦。”
    季淑走上前,站在桌子旁边,歪头看吕瑶女,说道:“别说是妹妹觉得在做梦,我也觉得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我怎么梦见妹妹把我带回来,我就见到了死去的二爷……我醒来后,想来想去都不敢相信,还是得当面来问问妹妹。”
    吕瑶女缓缓地下了床,也走到桌子边儿上,却缓缓地坐了,说道:“我不是做梦,嫂子也不是在做梦,二爷他的确是死了。”不错,死透了。
    季淑向着她身边走了一步,低头看着吕瑶女的脸,说道:“二爷死了?怎么死的?妹妹可以告诉我么?”
    吕瑶女笑了一笑,转头看向季淑,说道:“嫂子你怎么来问起我来了?我也正想去问问嫂子,只不过身子实在太沉重,累的睡了,没想到嫂子你来了,也好,我想问嫂子的是——为什么嫂子会跟楚昭出现在这房内,楚昭又怎会供认说他杀了二爷的?”
    季淑说道:“楚昭为什么说他杀了二爷,我不知道。我只记得的是,我来的时候,二爷就在这房内!他已经死了,莫非妹妹你不知道么?”
    吕瑶女说道:“我知道?嫂子你这话问的好胜古怪!”她皱着眉站起身来,说道,“我若知道,怎么会黑灯瞎火四处去找二爷?我若是知道,又怎么会离开他半步?我若是早知道今晚上会发生如此可怕之事,就守着这门扇,一个人也不叫放进来,省得灾星入户!——嫂子如今来问那话却是什么意思?难道嫂子的意思,是说二爷早就死了而不是楚昭杀的?——嫂子这梦是不是还没有醒呢?”
    季淑见她句句带刺,语声尖刻,已经不似先前那个沉默寡言,表面恭顺的吕瑶女,这事情的真相转折,实在叫人措手不及,不是因恐惧,而是震惊,就好像看到一只小白兔忽然剑拔弩张地变了形,成了会吃人的豺狼一般。
    季淑看着吕瑶女,说道:“我醒没醒,自己知道,只怕有的人还在梦中,说起来,妹妹你今日跟往日大不同了,说话也格外厉害,含沙射影,夹枪带棒,似要置人于死地。”
    瑶女一笑,说道:“我夫君也死了,我的胆子自然也大了几分,有些失礼之处,还望嫂子看在我新寡的份上,别跟我计较。我怕的很。”
    季淑说道:“妹妹怕?我看不出来,妹妹很令我刮目相看呢。对了,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当时我跟你一块儿回来,我前脚进了这屋,夏知扶着你在后头,夏知被太太的人叫走,你呢?你连这屋都没有进过?二爷当时可就在这屋子里头!”
    吕瑶女淡淡一笑,说道:“我当时本是要进来的,只是肚子有些疼,就耽搁了脚步,后来我就听到屋内好像有一声惨叫,我害怕,又见蜡烛熄灭了,我叫了几声,无人答应,我心慌意乱地,不知发生何事,当时丫鬟们都被我派出去找二爷,我身边儿又没有别人,我一急之下,就出去叫人了。”
    季淑挑眉,说道:“那你没有仔细看看屋内就出去叫人了?”
    吕瑶女说道:“正是这样的,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又没什么计谋主张,还大着肚子,不像是嫂子这样,精明能干,不让须眉,让人叹服,——我天生懦弱,还生怕担着什么事,就只好去找大哥哥来。”
    季淑见她丝毫不慌,对答的天衣无缝,虽然说的可怜,可是面上毫无一丝害怕之色,那眉眼里头反而隐隐地透出几分冷意,果真是翻脸无情,露出狰狞来了……
    季淑心中气的不成,却按着偏不能发作。
    吕瑶女又说道:“我这条命也不好,本来嫁了二爷想要安安生生地,偏生二爷不是个能安生的性子,本来我想他断了腿也好,起码不会再有大事了,谁知道老天爷竟似嫌他的罪不能赎够一般,竟要他的命,如今楚昭说是他做的,也好,他在刑部,少不了各种大刑伺候,几日后问明白了,斩了头,也算给二爷报了仇……我又能做什么?就只能在这里坐等,再想不开,也得想开,嫂子你说是么?”
    季淑把心头上那股火硬生生地压下去,说道:“妹妹你说的太对了,再想不开,也得想开,这人最怕的就是钻牛角尖,钻到里头头破血流都不明白,殊不知退一步海阔天空。”
    吕瑶女笑了笑,说道:“谢谢嫂子的安慰,这么晚了,嫂子也回去歇息罢,对了……我听大哥哥说,是楚昭那个贱奴才想要杀二爷,嫂子冲上去拦着……才伤了那贱奴才的……说起来也是嫂子命大,那贱奴才那么凶狠,连二爷也给杀了,竟没有把嫂子也……咳,看我说的,总之,我得替二爷多谢谢嫂子的。”
    季淑听她说到“楚昭”,一口一个贱奴才,心头不由隐隐地刺痛,却也笑道:“只是仍旧没救回二爷的命来,又有什么可谢的?我是命大,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不是?以后有的好呢……对了,的确时候晚了,那妹妹你就好生歇歇吧,我不打扰了。”
    吕瑶女略行礼,道:“嫂子慢走。”
    季淑出了吕瑶女的屋子,径直往前走,走到半道,用力一脚踢在旁边墙上,夏知慌忙拦住,季淑垂着头,气的浑身发抖,咬牙低声道:“这贱人,究竟同我有何深仇大恨,竟如此处心积虑……”
    夏知说道:“奶奶,眼看要天亮了,不如先回去歇息,留神身子受不了。”
    季淑转头看天,见东方微白,她心头砰砰乱跳,终于说道:“不用,夏知你叫个丫头去准备车马,要快,我要回府一趟。”
    夏知脸色一变,道:“奶奶,这个时候回去?怕是不太妥当……”季淑喝道:“叫你去就快些去!”夏知无法,只好叫个小丫鬟去传车马。
    季淑便回到房中,多加了件披风,匆匆地出来,对上官府来说,今夜宛如不眠之夜,将近天明之时,府内却一片沉寂,仿佛万籁俱寂,如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季淑咬牙快步出了府,上了马车,马车得得往相府而去。
    花醒言听人报,便起身出外,刚走到卧室之外,季淑已经进来,叫道:“爹爹!”快步走到花醒言身边,将人一抱,身后夏知看了花醒言一眼,一声不响,悄悄地退了出来。
    花醒言起来的快,只着便服,微微一怔,便轻拍季淑肩头,道:“淑儿怎么了?”季淑说道:“爹爹,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花醒言扶着她手,将她引到桌子边儿上坐了,端详着她,问道:“发生何事,你慢慢地同为父说。”
    季淑说道:“爹爹,我想要求你救一个人,这个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季淑说罢,就把今晚上的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同花醒言说了。
    花醒言听罢,皱了眉说道:“上官青……竟死了?你是说,你到了吕瑶女的房中,就见到上官青已经死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季淑。
    季淑说道:“是的,当时我抓了他一把,他哼也不哼一声就倒了下来。”
    花醒言沉吟片刻,说道:“淑儿你有没有看错?”
    季淑说道:“不会的,我醒来之后,也见了他死在地上。”
    花醒言说道:“胸口还刺着你的金钗?”
    季淑一怔,却也缓缓点点头,见他只纠缠这些,就说道:“爹爹,你相信我,此事绝对不是我做的,也跟楚昭无关,楚昭是为了救我才……如今他被刑部关押,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用刑,爹爹,我想求你……”
    花醒言说道:“你想求为父救楚昭?”
    季淑点头,说道:“女儿不是那种恩将仇报之人,楚昭他对女儿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白白地看他为了我而死。”
    花醒言说道:“可是如今他被刑部关押,为父又有何法子?”季淑一听这话,心头有些发凉,便看花醒言,却见花醒言慢慢地又说道:“而且淑儿你想到没有?楚昭说是他杀了上官青的,倘若为父救他,就表示不是他所杀,当时屋内只你们三个,不是他杀的,又会是何人?”
    季淑越听越不是滋味,心中有一丝异样,听到此处,心中“咯噔”一声,便看花醒言,问说道:“那……父亲你的意思是?”
    花醒言看她一眼,便缓缓地背起手转过身去,说道:“你贸然回府,此举不太明智,何况此事关系一条人命,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生是上官青,倘若上官府的人计较起来,又怎么说?楚昭说是他杀的,此事由刑部结案也就罢了,淑儿你不用再掺杂其中,反而不美。”他的声音,竟有些淡淡地。
    季淑缓缓地站起身来,一眼不眨地望着花醒言,问道:“父亲你说什么?不用掺杂?”
    花醒言转过身来,说道:“淑儿,为父也是为了你好,楚昭不过是个下仆而已……”
    “下仆?”季淑心凉,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漾满了泪,“一个下仆而已,要死就死,无关紧要的是么?可是父亲你知道不知道,在上官府内,只有这一个下仆才对我好!肯舍得自己的命救我!如今父亲你说让我别管这件事?”
    花醒言皱了皱眉,还欲安抚季淑,道:“淑儿……”
    季淑后退一步,让开花醒言探过来的手,说道:“其实在我的眼中,没有什么下仆跟主人之分,而且在我看来,楚昭一个下仆,反而比许多看似身份高贵的人要好上几百倍几千倍,父亲,——我只问你,你肯不肯救他?”
    花醒言垂下手来,缓缓摇头。
    季淑心头一沉,再质问道:“你不肯?不肯为了我救他?你是朝中大官,只手遮天,你要救他不过是易如反掌,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
    花醒言说道:“淑儿,够了,不用再说了。”
    季淑说道:“到底是为什么,此事只在你肯不肯出手,你若伸手,必定能救,为什么你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