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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年轻人颌首,善意的笑了笑。
    而薛岳则直接开门见山:“曹参谋,你不在自己的岗位工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应该清楚,这是军事重地!”
    “刚接到的前方战况,因为太过紧急,所以我……”参谋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你说吧!”薛岳点了点头。
    “但是……”参谋欲言又止。
    “有问题吗?”薛岳疑惑不解。
    参谋没说话,只是用眼睛瞥了瞥那个神秘的年轻人,意思不言而喻。
    “呵呵!”看到他的小九九,薛岳立刻会意,笑着介绍道:“这几位是军统的兄弟,都是自己人。”
    “有幸认识,鄙人曾养甫!”年轻人温温的笑了笑。
    “幸会幸会”参谋连连点头,然后简单的将前线的情况说了个大概。言罢,还递过去一样东西,正是杨开解下的那枚肩章。
    “什么?撤退,他们敢撤退?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吗?!”薛岳的声线陡然扬起,这俨然是发怒前的迹象。
    “告诉教导队,命令上写的是守多久,他们就必须给我守多久!大批居民和相关部门人员还未完全撤离上海,他们撤不下去,教导总队就必须给我钉在阵地上。”
    “可是,军座,教导队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德械师更是损失殆尽……”参谋的语气不无担心。
    “当兵的在打仗的时候撤退,和逃兵有什么区别?这话如果是你说的,我可以当没听见,如果是刘子淑说的,你告诉他,让他别回来了。”薛岳愤怒的瞪着这个同僚,表情仿佛要择人而噬。
    “可军座……”参谋有些郁闷的低下了头,欲言又止。
    “都这个时候了,还他妈跟我磕磕绊绊的玩什么鬼把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薛岳破天荒的将地图揉成一团,连带着桌子上的茶杯,钢笔,一股脑儿的扫到了地上。
    身为黄埔军校老一辈的学长,他的性格层次里始终包含着儒家学派所特有的温文尔雅。在小家庭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在大战场上,安如泰山,谋而后动。也正因为如此,蒋介石麾下的众位将校里,薛岳的人缘算是最好的,十多年来,大家根本没有看到这位中年男人发过一次火,甚至连一次激烈的口角都没有。但今天的他,破例了,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
    “军座……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参谋似乎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军长如此雷霆巨火,一时间竟憋不出话来。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薛岳愤怒的瞪着他,一只手已经按在了枪袋上,国难当头,如果这个副手敢有什么其他心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军法。
    “我……我只是想说,就在半个小时前,刘队长……刘队长他已经殉国了。”参谋扛不住这气势汹汹的威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了出来。
    “什么?!”薛岳握住枪柄的五指陡然松开,右臂颓然垂下:“怎么……怎么死的……”
    此时此刻,连薛岳自己都感觉到,自己说话语气的苍白无力,因为他整个人,就如同一个才充满气的气球,刚要爆发,却被一只锥子扎破,彻底的焉了。
    “蕰藻浜二线阵地告破,南岸失守,北岸失守,32师全体殉国,教导总队折损大半,刘子淑队长以身断后,截止到两小时前,残余部队已拼死突围,退守上海市区外围。”参谋一字一句的汇报道,他的每一个停顿,都令在场的所有人浑身一颤,有几位团长甚至主动摘下了帽子,以示缅怀。
    而薛岳,更是闭上眼睛,久久不语。似乎将思维飘到了不远处的战火纷飞,尸横遍野。
    半晌,他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如果事情是这样,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说到这,他话锋一转:“那么……现在指挥教导队的又是谁?”
    参谋想了想,说道:“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杨开副队。我收到的消息,就是他签署给传令员的。”
    “杨开?能联系上吗!”一直坐在梨花椅上喝茶的曾养甫陡然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异常的兴奋使得他那张病态的脸颊都微微抽搐起来。
    “目前还没有联系上,指挥所的电话线已经全部被小鬼子的迫击炮推平了。话说回来,教导总队即使突了围,转到了第三防线,消息是半小时前的,战场瞬息万变,到了现在,恐怕已经……”秘书说到这里,不由的闭住了嘴巴。可他已将最坏的结果,传达给了在座的每一个长官。
    “曾特派员,你有什么高见?”薛岳把目光转向曾养甫,后者犹豫了一下,走到桌子前,俯下身拾起被揉成一团的地图,慢条斯理的展开。
    “战前,32,57师是沿着蕰藻浜这条防线布置,按照敌人的火力密度,首波针对性的打击下,两个师的伤亡至少应该在八成左右,但是之前他们已经保持了一级战备,所以,我估计伤亡应该在六至七成。”
    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河流段,曾养甫清了清嗓子:“根据军统的侦查,日军投入的登陆部队大概在十万左右,这还不包括松井石根的亲兵:第九师团。即便按照平均分配的情况下,前线所要承受的也至少是数倍于己的敌军规模。如果以七成的伤亡作为基准,那么这两个德械师,乃至后继投入的两个师,建制恐怕已经被打乱,完整的指挥系统应不复存在,即便联系上指挥官,恐怕也无法在一定时间内组织有效的防御反击,所以,针对敌人的进攻,我们只能避其锋芒。”曾养甫看了看在场众人,官阶有高有低,却无一不将目光注视向自己。
    “有话直说,你想说什么?”薛岳看着曾养甫,直言道。
    “放弃所以已经调出去的部队,以上海居民区为屏障,节节阻击敌人,掩护要害部门和平民撤退,如果一切顺利,我们至少可以争取一至三天的时间,足以让市区内大部分民众离开。”曾养甫看了众人一眼,平静的说道。
    “放你娘个狗臭屁。放弃前线的弟兄,在城市阻击战,你他妈的还算个人吗?”曾养甫的话音刚落,对面,一名师长就忍不住站了起来,破口大骂。
    “没办法,这场战争我们已经输了,委员长的两路援军即便在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下,到达南京也需要至少半周的时间,而相关的部署以及分配调遣,都需要时间来争取。”曾养甫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好,面对别人指着鼻子骂娘,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娓娓解释起来。
    “能不能再让我考虑考虑?”薛岳胸口起伏,似乎在做着一场剧烈的心理挣扎。
    曾养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同情,但旋即还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薛岳的表情很是痛苦,毕竟,前线的几支部队都是他亲手调出去的。
    “薛将军,你也太看得起我曾某人了。”曾养甫答非所问:“您是前辈,我是晚辈,如果是私交,我肯定会拍着胸脯,绝无二话的答应,但这件事,并不是我一个小角色可以做得了主的。”说罢,他拍了拍薛岳的肩膀,将早已制定好的战略书递了过去。
    “这?”薛岳有些惊讶的打开这张方方正正信纸,上面一字一句,皆是楷书,看笔迹应该是戴笠亲笔写的,旁边还要蒋委员长的图章。而这封信的大致意思正是叫他放弃前线部队,全部退守城市后方,徐徐撤退。
    第九章 军统,雨衣人(2)
    “现在应该不把矛头指向我了吧?我说了,这是上面的意思。”曾养甫用手指了指天空:“从现在起,第十九集团军军长薛岳暂去沪淞前线司令职务,带领嫡系部队与张治中将军汇合。念作战辛苦,成果卓著,特授中将军衔。”
    “这一仗,真的就这样了?”薛岳还是心有不甘。
    “唉,您这个人呐!”曾养甫伸出细长的手指掸了掸军帽上的灰尘,意味深长的说道:“上海到了现在,已经成了一场填不满的拉锯战。无论是你,我,还是义父,乃至蒋委员长,都不希望国军的全部老底都搭进去,既然战略目标达到了,咱们在开罗会议上也就硬气了。您老等得起,他们可等不起啊!”
    未几,他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将头偏到了薛岳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记住我的忠告,为了大局,谁都是能牺牲的,别忘了那句老话: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知道了,一定贯彻委员长的指令。”剧烈的心理挣扎过后,薛岳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容,只不过,笑的极为勉强。
    “好了,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吧!”曾养甫说道:“我今天来这里,总共有两件事儿,眼下,大事已经有着落了,还有件小事劳烦薛军长帮衬,多一句嘴,这也是我义父的特别指示。”
    “哦?”薛岳此刻也被曾养甫挑起了好奇心,不禁追问道:“那么这第二件事又是什么呢?但凡薛某能做的,绝不说二话。”
    对于薛岳的配合,曾养甫还是比较满意的,当下点了点头:“其实这件事说难不难,说不难吧,却还要费那么点功夫。我需要您给我一支战斗力优秀的部队,而且忠诚问题需要保证。”
    “要多少人?”薛岳眉头一耸,他搞不明白,这个独来独去的军统副手,为什么会管自己要一支部队,难道是护卫用的不成?
    “这个,具体我也不知道。”曾养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主要是想让您派一支部队协助我的手下找一个人,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谁?”
    “教导总队,杨开!”曾养甫斩钉截铁。
    “杨开?他不是刘子淑的手下吗?找他干什么。”薛岳可谓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实在不可理解,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会让自己去战场大浪淘沙般的淘出这样一颗微不足道的弃子。
    不过他很快就闭上了嘴,因为曾养甫那张清秀的面孔此刻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而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雨衣人,业已将手按在了腰间。
    “不要问我为什么,薛军长,您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军统的秘密,知道的越少,活得就越久。”说罢,他斜了斜眼,目光从在场的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无论如何,诸君,请不要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万……万分抱歉,是我多嘴了。”听到对方那赤裸裸的威胁和警告,薛岳陡然想起了某些恐怖的往事,内心浑然一惊,片刻之间,额头上就渗出了一粒粒黄豆大小的汗珠,鼻腔里更有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奔袭而来。
    站在他背后的那几位将领,更是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面色惨白,不自觉的往后退,直到后背撞到了墙上,才察觉出自己的失态。
    众人之所以会反应如此强烈,并非畏惧曾养甫这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而是对他背后的强大势力心有余悸。而这股强大的实力,正是军统。
    所谓军统,又名“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是蒋介石效仿墨索里尼的“黑衫党”所组织的一个以军人为主体的神秘组织,军统的外编人员扑朔迷离,行踪难辨,分布到国民党的军队、警察、行政机关乃至驻外使领馆,专门以监视、绑架、逮捕和暗杀等手段进行活动。而其头目戴笠更是出了名的政治魔鬼,以至于,在这些军官的潜意识里,宁愿挨上几枪,也不愿意和这样一个恐怖机构扯上任何边边角角。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曾养甫挥了挥手,雨衣人后退一步,重新将手缩回了衣服里。曾养甫那对狭长的双眸,又重新投向了桌面的地图上。
    看他的表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参谋,教导总队的最后一道战报是你接手的?”
    “对……”参谋此刻整个人还沉浸在深深的恐惧之中,并没有听见曾养甫的喊话,直到一旁的薛岳怒斥一声,这才醒转,慌不迭的点头哈腰。不过,他大概是被先前的薛岳两次惊吓吓出了后遗症,这会儿说话,便如蚊子哼哼一般,浑没了底气。
    “嗯!”曾养甫眉头一松,头也不转的问道:“那你是否知道,当时杨开等人,具体退守到了哪个方位?”
    “这……让我想想”参谋刚要阿谀几句好话,却没料到曾养甫会忽然间问出这个问题,当下犯了难,只得抓耳挠腮的琢磨起来。
    “没关系,慢慢想,我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而不是不经大脑考虑,蹦出嘴边的敷衍之词。”曾养甫的声音像泡在温水里,不冷不热。
    参谋的食指不断地敲击的脑袋,半晌,眼睛终于亮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余家宅,对,就是余家宅!”
    “确定?”
    “完全确定!”参谋肯定的说道:“我接到的战报传送地点,就在河滨北岸,他们想要逃出生天,只能继续往北撤,插到余家宅内的平民区打游击。而其他的路线,无论是往东,往西,还是往南,都会有大股日军合围,结果必定是被包了饺子。”
    “嗯!这个回答,我非常满意。”曾养甫鼓起掌来,然后笑眯眯的将目光投向了薛岳,似乎在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薛岳也不是愚人,这可是自己向军统示好的最佳时期,不把握好,可就栽大跟头了。当下从枪袋里掏出自己的配枪,看也不看的就丢给了自己的秘书。
    “把这个交给我的警卫连,叫他们整备……不!火速协助军统的兄弟,给我开往余家宅周边,不惜一切代价寻找以杨开为首的友军,并负责掩护他们撤退到……”说到这,薛岳的命令卡了一卡,他既然不知道曾养甫背后的大人物为什么要找杨开,自然也不知道他们找杨开到底要做些什么,因为这一切的一切,到现在为止,仍旧是一个不可触摸的谜团。
    “直接带到我义父那吧!中美合作社,我的手下认识路,嗯,事不宜迟,我也该回去了。”曾养甫打了个哈欠。
    “好,中美合作社,顺便给我带句话,如果找不到杨开部队或者在护送途中出现意外,就提头来见吧!”薛岳厉声说道。
    “是!”秘书将枪揣进兜里,急匆匆的便出了门。
    外面风很大,场子空荡荡的,只余下刚刚走出门的曾养甫,扫了眼紧急集合的警卫连,又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意味深长地翘起了嘴角。
    “杨开,杨开……”
    “呵呵,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十章 军统,雨衣人(3)
    余家宅外围,平民区。
    作为第一支攻入上海的奇兵,此刻的恒冈君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土坡上,端详着整个沪淞战场。
    看着自己的部队正在修葺清理着中国军队遗留下来的防线,他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连日的登陆战,让恒冈的心脏如同陷入了汪洋大海一般,随着起伏的波浪,摇摆不定。
    支那军人的抵抗不可谓不强烈,战斗意志也不可谓不勇猛。虽然这次登陆占据了天时地利,甚至比预期的还要顺利。但却仍旧让自己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看着滴答转动的怀表,恒岗缓缓闭上了眼睛,是的,三天,仅仅三天的时间,就有至少两万名士兵失去生命。
    而一直以来在自己心目中已经根深蒂固的中国人温文尔雅的形象,也在此时此刻被彻底颠覆,尤其当看到在屡次火力覆盖下,仍然不断扣动扳机阻挡进攻的中国伤员,恒冈就有一种无法宣泄的挫败感在心中滋生。
    “他们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却为什么还要抵抗?”摘下手套,恒冈奇怪的看着前面那片在激烈争夺下终于易手的阵地,扪心自问。
    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问题的答案,就如同他和他背后的日升帝国,穷其一辈子的精力,也无法征服这个以龙为图腾的民族一样。
    “巴嘎,巴嘎!”不远处,一阵悉索的嘈杂声迎风而来,打破了他那亢长的神思。恒冈皱了皱眉头,抬眼望去,发现一群士兵正围拢在数个平民打扮的中国人身边,激烈的争吵着。凝视了良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最终还是决定走过去看看。
    “怎么了?”看了看用枪阻止着平民的士兵,恒冈奇怪的询问道,情报上不是说整个上海的中国人,都跟着军队撤离了吗?怎么还会有活口,这够让人感到奇怪的。
    “大佐,这几只支那猪是在地窖里被发现的,我们要填埋地窖,他们不同意。”士兵看了眼恒冈肩膀上的军衔,面色一变,立马收起了狰狞的表情,原地打了个立正,大声汇报道。
    “好了,这里是战场,你们要撤下去,你们的部队已经退出这里了。”恒冈看了看这几个中国人,对方样子很普通,黑脸黄牙,显然已经在地窖里躲藏很久了。而攻克上海的喜悦,则让他平生第一次大方的下了张特赦令。
    “我们的孩子还在地窖里,他受伤了,不能动。长官,求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他吧!”一名妇女情不自禁的拽住恒冈的军大衣,连声解释道,不过双方不通的语言却让她此刻如同对牛弹琴。
    “这些支那人在说什么?翻译在什么地方?”恒冈厌恶的将妇女甩到一边,随后看了看周围的士兵,众人皆是面面相窥,一脸的茫然。
    半晌,才有一个年龄较大的士兵插话道:“翻译在刚刚的战斗中受伤了,已经后送。”
    “好啦,我知道了,把他们赶走。”恒冈不耐烦一群长的如此不出奇的家伙在自己面前用讨厌的无法听懂的语言向自己表达什么,他更不耐烦去理解这些内容。
    听到恒冈的命令,众人连忙挥动手中的武器恐吓着对方,可是对面那名妇女却忽然冲过几个人的包围,一把扑上来,抱住恒冈的大腿凄厉的哀求起来。
    坦白的说,恒冈似乎明白了一点对方的意思,如果换做是一个打扮华丽时尚的女子抱着自己的腿,恒冈可能会回心转意,但是眼前这个样子丑陋,声音粗鄙的妇女显然颠覆了他心中那点美丽的形象,想到这里,恒冈厌恶的推了妇女一把,结果对方却抱的更紧了。
    四周,士兵们露出一丝丝嘲谑的微笑,这让恒冈心中的不满再次膨胀起来,他厌恶的看着对方,忽然抽出手枪,对准对方的额头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