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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月 第15节

      “上报观里。”青年还是第一次见血,吓得手足无措,“师姐,上报观里。”
    师姐苍白着脸:“我刚刚上报了。”
    师姐没有注意到,师姐当然不可能注意到。
    就在非兔妖倒毙于地的那一刻,吹过巷子的风中夹杂有一丝明亮的光。
    那是一把剑,一把叫做春风渡的剑。
    它像一阵春风,柔和地吹过巷中,一沾即走毫不停留,而后随风一同向远处飘去。
    寻常修行者看不见它,更不可能注意它。
    谁会注意一缕风呢?
    景昀会。
    春风渡是一阵清风,那么景昀霜白的身影就像是一片风中的雪花,轻盈迅速。春风渡遁走的那一刻,她险险循着自己那一缕神魂残留的吸引,来到了马场巷口。
    刹那间春风渡遁入风中。
    神魂再次开始疼痛,但这次不再是撕心裂肺的锥心剧痛,变得钝重起来,仿佛一把生锈的钝刀在神魂缺口上反复拉扯,割破了皮肉却流不出血。
    景昀无意识地咬住唇,淡红色的下唇被她咬的几乎要滴下血来。她却完全感受不到,全身灵脉中所有灵力催动到了极致,紧追而去。
    “阿昀!”慕容灼喊了一声。
    凤凰的血脉天赋包括速度,但慕容灼实力摆在那里,灵力不够,追不上就是追不上。她的声音须臾飘散,本来五感灵识敏锐至极的景昀却恍若未闻,完完全全把慕容灼抛在了脑后。
    慕容灼没有心情计较景昀把她丢下了。
    她僵立在原地,漂亮的杏眼圆睁,像只受惊的雏鸟,喃喃道:“……人呢?”
    ——从始至终,出现的只有春风渡那把绝世名剑。
    却没有执剑的人!
    剑光划破天际,直入云霄。
    下一刻霜白流光紧追而来,丝毫不肯放松。
    景昀追得越近,神魂深处钝重的疼痛和牵扯就越剧烈,她的眼底倒映出春风渡一瞬而过的剑光,刹那间心底仿佛一块大石怦然落地,种种不可思议的猜想终于坐实。
    她朱红唇角一动,无声地念诵剑诀。
    春风渡名列道殿二十三名剑之一,即使没有拂微真人声名为其增光添彩,本身亦是绝世名剑,如非剑主亲自操控,哪怕念诵剑诀,也很难运使春风渡如臂指使。
    但景昀不同。
    春风渡声名昭著威震世间,一度力压其余名剑排名百兵榜第二,是在千年之前。
    千年之前,它的主人是道殿有史以来天赋最高、年纪最轻的一位道殿正使,拂微真人江雪溪。
    江雪溪年幼时拜入道尊门下时,便名动天下声震四方,在他的师妹玄真入门之前,道门几乎默认,只要江雪溪一路修行破境,未来道尊之位便该由他继承。
    这样绝世的心性天赋,正该做道门领袖、人族至尊。甚至连妖族和魔族年轻一代,锋芒都被江雪溪压下。
    直到凌虚真人收下关门弟子,赐号玄真。
    千年之前,曾经是妖族和魔族最为安分,人族实力扩张最快的时代。因为那时坐镇道殿的,是道尊玄真。
    那是玄真道尊的时代,是拂微真人的时代,是道殿道门的时代,也是人族的时代。
    春风渡一度在百兵榜排名第二,尽管它是绝世名剑,但世间宝物何其之多,春风渡固然强,却不至于能排到第二的位置。
    之所以没有人反对,是因为它的主人真的很强,强到他的随身佩剑,都令修行界惊服感叹,不敢质疑。
    唯一能压过春风渡的那件兵器,同样是一把剑。
    它叫千秋,百兵榜排名第一,剑主道尊玄真。
    作者有话说:
    明天那章两更合一,把欠的那章补上
    第16章 16
    ◎“跟我来,师兄!”◎
    春风渡发出清厉剑鸣,疾飞之势猝然一滞。
    刹那间景昀追至近前,纤白五指凌空一抓,喝道:“止!”
    春风渡剑鸣凄厉、剑身嗡鸣,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然而当景昀指尖触及春风渡剑柄时,它忽然剧烈震颤起来。
    那不像是这把剑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试图挣脱,景昀握紧剑柄,蓦然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情绪:这把剑似乎是在左右为难。
    名剑有灵,春风渡辗转历经大能强者之手,自然生出灵性。景昀横剑身前,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剑身一抹,白绫下的睫羽微微颤抖。
    那是非常熟悉的气息。
    景昀下意识攥紧剑柄,感受着剑身嗡鸣震颤,片刻后她分出一缕神识附在剑上,防止它再跑得无影无踪,然后放开了手。
    春风渡懵了。
    它没头没尾地在空中打了个转,没有立刻飞走,反而还朝着景昀的方向挪了挪。但此刻景昀刻意隐匿起气息,春风渡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片刻之后犹犹豫豫再度飞向原来的方向,但速度明显慢了很多。
    景昀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春风渡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相同的神魂气息,现在她收敛起自己的气息,春风渡就再度循着既定的目标回去,寻找控制它的存在了。
    怪不得。
    景昀终于明白了。
    从那四只妖物杀害妖狐族使者,夺走春风渡却又打开了剑匣的那一刹那,这把沉眠的剑就苏醒过来。春风剑下妖魔不渡,斩杀妖魔成了它的本能,杀掉那四只妖物的从始至终没有隐匿在暗处的别人,而是春风渡自己。
    但它的剑身上,为什么会沾染上自己神魂的气息?
    被景昀抓住一次之后,春风渡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景昀得以游刃有余地跟在剑后,还有余力从容地留下记号,为不知道被丢在哪里的慕容灼指引方向。
    城镇村落渐渐消失,连绵野草拔地而起。一条大江在下方缓缓流淌,水面荡漾着清波。
    这里是沅水,是景昀四岁之前生活的地方。千百年倏然而过,四岁之前的记忆已经近乎于无,年幼时刚拜入凌虚道尊座下时,景昀曾经整夜整夜睡不安枕、梦魇痛哭,许多次嚎啕大哭着从睡梦中醒来,脊背上满是冰冷的冷汗,仿佛又回到了狭小的日行舟上,随时都会跌入妖兽群中。
    年幼的景昀会嚎啕痛哭,夜不能寐,但玄真道尊不会。
    她从沅水之上一掠而过,内心毫无波澜。识海中记忆隐约,是半身鲜血的年幼女童落入另一个黛衣广袖的怀抱中。
    越过沅水,再往西南就是界碑山脉了。
    界碑山脉自西向东绵延千百余里,山脉中奇峰密林,妖兽毒瘴无数。景昀眉头微拧,忽的前方疾飞的春风渡去势一顿,朝下急落而去。
    景昀眼看春风渡向下方飞去,她却没有立刻追上去,反而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住了眉心。
    原本钝重的痛觉变得愈发明显,神魂缺损的地方泛起细密的牵扯感,甚至连白绫下的双眼也开始微微疼痛起来。
    那是神魂感受到自己的一部分,从而发出的召唤。
    留在春风渡上那一缕神识还在不远处,已经停了下来。这标志着春风渡就在不远处。
    它和景昀的神魂在一起。
    她活生生撕下来自己的神魂,就是为了保住师兄神魂不灭。
    那么江雪溪的神魂,一定也在这里。
    景昀从云端朝下落去。
    落地刹那,她面色极轻微的一变。
    下一刻,冰雪般的幽冷气息当头笼罩而下。
    .
    咣当一声巨响,慕容灼一头扎进树丛中。片刻之后灰头土脸爬出来,娇艳的面颊上多了两道灰尘印记。
    “咳咳咳!”慕容灼心酸地抬起织锦衣袖抹脸,鬓边摇摇欲坠的珠钗挂住袖子上繁复的绣纹,只听“刺啦!”一声裂响,河阳城最好的绸缎庄里买来的高档宣缎应声撕裂,从手腕处一直破到了手肘。
    慕容灼:“……”
    衣袖的裂口中,火焰一般的金红翎羽一闪而逝,又变成了雪腻娇嫩的少女手臂。
    慕容灼钗乱鬓横,灰头土脸,她对着一边的小溪照了照,差点当场晕过去。索性抬手哗啦啦把满头珠翠全部卸下,宽大袍袖裙摆嚓一声撕下来,拿帕子抹了把脸,尽管看上去比原来更狼狈,好在心里舒服了。
    树丛外是崎岖山路,慕容灼如履平地,轻薄的绣鞋踩在尖利山石上,依旧面不改色。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眼前的山谷入口处,面色凝重。
    咕嘟!
    殿下紧张地吞咽一下,在心里默默做了个换算:
    景昀在山谷里;
    春风渡在山谷里;
    疑似景昀的残片神魂在山谷里;
    景昀师兄的神魂碎片和景昀的残片神魂在一起,所以景昀师兄疑似也在山谷里。
    没有危险。
    可以进去。
    慕容灼下定决心,心里默念少师保佑,义无反顾一头扎进了山谷中。
    极其清幽的冰雪气息一掠而过,转瞬间飘散无形。
    慕容灼仰头望着眼前凭空生出的高大城墙,愣愣张开了嘴。
    她咬咬牙,硬着头皮往里走。
    城门上高悬宣府城三个大字,城外排队入城的人流如织。慕容灼再一低头,发现自己袖中多了块木牌,木牌上刻有她的姓名籍贯,容貌来历,正混在人群中排队入城。
    排到城门处,慕容灼下意识递上入城名牒,守卫看了一眼,核对身份,然后挥挥手:“进去,下一个!”
    慕容灼收起名牒往里走,走出两步忽然意识到不对。
    她低头看了看名牒,上面赫然写着她的籍贯身份——梁都宗室慕容,皇九女,慕容灼。
    慕容灼猝然惊觉——梁都宗室,什么梁都宗室,见鬼的梁都宗室!她根本不是此方世界出身的人,这里哪来的梁都?
    她僵立在原地,一时间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