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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节

      听见娘亲的教导,孟月容用力摆手:
    “娘你放心,我不会随便欺负人的!不给阿姐惹麻烦。”
    看着自己莽莽撞撞已经玩野了心的小女儿,柳朝姝哭笑不得。
    她这话又哪是说给她听的?
    目光落在长女身上,她看见长女对自己点点头,心勉强放下去了些。
    庐陵书院并不是一座纯女子书院,和勇毅学宫一样,庐陵书院秉持明宗“天下共习文”之念,招收三类学子。
    一类是十二岁以下的蒙生,不分男女,两年后参加“蒙试”,若是通过才能继续读书,也就成了书院的第二类学子——“常科生”,“常科生”可在书院读书三年,若是再能考试通过,就成了“策生”。
    孟月池这些日子听母亲说了不少旧事,听说在明宗和仁宗两朝“蒙生”是就读于蒙学,还不用交束脩,只可惜到了穆宗时朝中缺钱,地方疲敝,不用交钱的蒙学在繁京之外就渐渐被裁撤了。
    “阿姐,你看,还有人赤着脚来呢。”
    听见孟月容的声音,孟月池转头,看见了一个背着破烂藤筐的少女,不止是赤脚,连裤腿都是烂的,上面满是划痕。
    那少女也听到了孟月容的声音,抬头用戒备的目光看过来。
    孟月池对她轻轻点头,才回答自己的妹妹:
    “她这一路比我们辛苦,读书也定比我们用心,你可别被比下去。”
    女孩儿的语气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倒让那个落魄的少女抿嘴笑了。
    看着那个少女跨着大步走在前面,孟月容惊讶地微微张着嘴:
    “她的脚不疼吗?”
    你姐姐头疼。
    孟月池没说话,拉着她走得更快了。
    因为年纪还小,她们姐妹都要先读蒙学,每日从早到晚,除了读“三经”之外,还有诗文、书法、算学、体学。
    孟月容有她娘开蒙,“三经”已经通读过了,诗文、书法、算学也都很好,体学也极好,穿着短袄绣裤,跑起来像是一阵风。
    孟月池的基础就要比她差些,“三经”里她只读过两本,学的时候还有些“不求甚解”,字,她会写,却不好看,诗文则是学都没学过,算学上倒是有些天分。
    至于体学,孟月池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因为性情活泼,喜欢与人结伴玩耍,课业又出色,很快,蒙学玄班的孟月容就在庐陵书院里声名鹊起,反倒是蒙学地字班的孟月池似乎除了容貌之外就并无什么出彩之处。
    再加上她极少说话,坐在学堂中就就越发像个影子似的。
    “明明是一对姐妹,一个太淘气,一个又太静。”夫子说起孟家两姐妹,都忍不住摇头,对孟月容,她们都是欣赏,对孟月池,她们就觉得有些可惜。
    “凡是问了她的,倒也能答上来,就是……”
    姬安语教的是诗文,最爱才思敏捷的学子,孟月池不能说不聪明,却并无那种敏捷。
    “就是觉得平淡。”教书法的杭秋儿也有同感。
    “明明是一副聪慧长相,却少了些少年锋芒,可惜可惜。”
    说可惜的是教经文的夫子苏文斓。
    她们都是跟着薛重岁从朔州来了庐陵的,在教导学生之外,更想选出以后能站在朝堂上的好苗子。
    朝堂之上需要来自于女子的新血,需要锐意进取之人,能接过前人肩上的担子。
    自从扶正之乱后,“传承”二字就成了这些女子们心头的重石。
    孟月池和孟月容姐妹二人是柳朝妤的甥女,柳朝妤在通政司屡屡建功,她的甥女们自然都会被关注,也会被比较。
    对于夫子们的惋惜,孟月池并不知道,母亲叮嘱过不让她逞强争胜,她是答应了的,比起读书,其余俗事都不重要。
    坐在书案前,她屏息静气,临摹着字帖。
    旁边吵吵嚷嚷,却入不得她的耳中。
    “孟月池,一起去上体学课。”
    粗糙的手指在书案上敲了下,孟月池写完手上的字,放下笔,再抬起头。
    与她说话的人叫息猛娘,正是入学那日那个赤脚少女,她今年已经十三岁,因为从前并未读过书,只能先读一年蒙学。
    在蒙学地字班里,渔女出身的息猛娘是最不被人看得起那一个,偏偏她秉性强横,别人看不起她,她也看不起旁人,唯一能让她主动交好的,也只有孟月池一个。
    “好。”
    孟月池对她点头。
    少女靠窗而坐,窗外梨花未落尽,却似乎被她衬得不那么白了。
    息猛娘忽然笑了:“前几天老师让我对句,那句‘雕玉树’,我应该对‘起月池’才对?”
    孟月池没吭声,学堂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她也站了起来,又将练完的字收好。
    然后,她才说:“‘雕玉树’说的是雪、月之景,不该用月来对。”
    息猛娘挠头,声韵启蒙这种东西她总是学不明白的。
    “据说学中请了人来教人摔打功夫,可惜咱们蒙学的只能看。”息猛娘的语气很是可惜,她就算夜里不睡,想要追上其他人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做到的,唯有一身的力气,比其他养尊处优的女同窗强一些。
    捏捏自己的大腿,她自觉一些男同窗也比不过她。
    孟月池没说话,快步走出了学堂,见里面无人,才拿起门闩从外面落上。
    息猛娘手没闲着,捡了一朵还挺完整的梨花,轻轻弹到她头上。
    “早上的时候鲁婶子跟我说中午饭堂有蒸肉,正好咱们是体学课,离饭堂近,你也跑得快些,咱们抢肉去。”
    把花从头上拿下来,孟月池点头:
    “好。”
    庐陵书院里的女学生穿的都是短衫加绣裤,绣裤外面可以围一条旋裙也可以不围,这一身衣裳名叫“林中衣”,是明宗时候兴起的女子装扮,很是利落。
    穿着这样的衣裳,跑跑跳跳都容易,两个女孩儿快步穿过游廊,像是两只春燕,相伴飞到了校场上。
    场中已经站了一个高挑的女子,她身畔还有两个女子,穿着一身束袖短打,看着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高挑的女子就是书院的武夫子邵春霜,见人已经到齐,她点点头说:
    “这两位是来教常科生摔打功夫的,你们可以称呼她们蒋三娘子,蒋五娘子。”
    校场中不止有蒙学地字班,还有常科天字班,体学一科总是两班一起上的。
    两班加起来将近五十名学子,一齐向两位娘子行礼,两位娘子也抱拳回礼。
    回完了礼,两人当即拉开架势来了一套攻防摔打之法,一时间校场上尘土飞扬,两人一招一式都勇猛精悍,直取对方要害。
    孟月池看得目不转睛,站在队伍最头上的息猛娘更是直接看直了眼。
    “摔打功夫最先要学会的是被摔被打,你们谁先上来试试?”
    武夫子问的明明是常科弟子,站在蒙学堆里的息猛娘却举起了手。
    “夫子夫子,让我试试吧!”
    武夫子表情无奈:
    “我问的常科弟子!”
    息猛娘极力争取:“我十三了呀!已经是很能挨打的年纪了。”
    她一番胡搅蛮缠,两边的学子们都被逗笑了。
    武夫子看了看,没有其他人,索性将她叫到了场中。
    “你可以攻薛三娘子任何部位,被摔倒的时候得护着自己。”
    “是!”
    息猛娘提了提腰上的旋裙,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轻笑,孟月池看过去,片刻后,又将目光落在了息猛娘的身上。
    比起自己的同窗,息猛娘是个会打架的,她大喝一声,猛地扑向身高跟她仿佛的薛三娘子,盯准了她的腰腹脆弱之处,可还没等她碰到对方,薛三娘子猛地腰身一旋,人已经到了她的身后,以手如刀往下一劈,息猛娘当即脸朝下摔倒在地。
    “摔打之术,最要紧的是脚下要稳,你冲力过猛,难以平衡自身。”
    息猛娘原地爬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土,她嘿嘿一笑:“再来!”
    薛三娘子笑了笑,又退后几步,对着她伸出一只手:“来!”
    这次息猛娘没有猛冲,而是直接攻向她的胸口,又被人卸臂使力,仰面摔倒在地上。
    连着摔了五六次,息猛娘身上已经狼狈得不成样子,发辫都半散了,她却越发专注起来,随手解掉了腰上的旋裙放到地上。
    两个班里乍然起了小小的骚动,孟月池走上前将她的旋裙叠好,起身的时候,她看见常科天子班有几个十四五岁的男
    子正在挤眉弄眼,对着息猛娘指指点点。
    “好了,息猛娘,你今天摔的够多了,回去吧。”
    武夫子拍拍她的肩膀,又对常科天子班的几个男子点了点。
    “许奉安、顾淮琢你们几个,出来。”
    似乎是巧合,武夫子点的正是刚刚对着息猛娘挤眉弄眼的那几人。
    几个少年站在场中,其中一人笑着说:
    “夫子,我们毕竟是男子,比这两位娘子高健不少……”
    武夫子只是笑了笑,让他站在了薛三娘子的面前。
    片刻后,口出狂言的年轻人倒在地上,武夫子笑着摇头说:
    “长得长,跌得狠,生得重,摔得稳,许奉安你可明白了?顾淮琢,该你了。”
    顾淮琢生得比旁人都白一些,他走到薛三娘子面前的时候,人群中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就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孟月池也知道此人,他是此次常科班入学考的第一名,出身淮南顾氏的高门子弟。
    想起他刚刚与许奉安的做派,孟月池微微垂眸。
    顾淮琢先对着薛三娘子行了一礼:
    “薛三娘子可是出身朔北军左营?学生曾得朔北军张校尉指点,今日得见薛三娘子身手,颇有得逢故人之喜。”
    薛三娘子回了个半礼,没有吭声。
    顾淮琢摆好架势,对着薛三娘子攻了过去,他一看就跟许奉安、息猛娘那种野路子不同,攻势颇有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