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理会他哥哥的说法，而是有些勉强的走过来和莱昂纳多握了握手，低声应道：“你好，莱昂纳多阁下。希望能见到你的大作。”
    尽管卢多维科的话中多少带刺，但莱昂纳多却没有过多在意。
    他只是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会的。”
    莱昂纳多看着加莱亚佐半推半拉着卢多维科绕过饭桌，慢慢上楼去。在卢多维科即将消失在视野尽头的时候，他突然回头，正巧再次与莱昂纳多对视。
    但这次对视没能持续太久，他便被加莱亚佐带走了。
    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加莱亚佐便又匆匆赶了回来。
    他再度向莱昂纳多致歉道：“抱歉，莱昂纳多。我也不知道他过来干嘛……从大门到他的房间，原本是不必经过这里的。应该是听人说我请客人来了，想过来见你一眼吧。”
    “我想也是。”
    莱昂纳多看着挑了挑眉头，微笑着慢慢说道，平静的撕下一只鸡腿。
    ——看来加莱亚佐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因为他察觉到了一个问题。
    和加莱亚佐的浅绿色不同。卢多维科这位十八岁的少年、加莱亚佐大公的亲弟弟……他在之前刚刚走进门来之前，那名字可就是鲜红如血。
    即使在听到莱昂纳多只是一个画家之后，这颜色也仅仅消退到了淡红色的程度。
    他那无端的敌意从何而来？为何莱昂纳多说他只是个画家之时会有些许消退？又为何没能彻底消退干净？
    ——莱昂纳多想到了一个可能。
    在原本的历史上，加莱亚佐会在八年后被人刺杀身亡。
    而按照继承法，继承加莱亚佐大公之位的是他的儿子吉安·加莱亚佐·斯福尔扎。而在吉安同样暴死之后，卢多维科顺利继承了大公之位。
    那年他已经四十二岁了。
    当然，他的从政才能与他的哥哥相比也丝毫不弱。在文艺复兴时代，他是最为杰出的几位君王之一。原本莱昂纳多所得到的“米兰大公”的庇护和赞助，指的就是“卢多维科大公”，而非是“加莱亚佐大公”……他也并非是以画家的身份来到米兰，而是“军事工程师”。
    而自己早了几十年来到米兰——当然，如今这里叫做条顿——是否这件事本身，会打乱了卢多维科的什么安排？
    “列拉金，”莱昂纳多有了些许猜测，回头轻笑着问道，“你觉得加莱亚佐的弟弟性格如何？”
    “我看得出来，他心中怀有怨气而未发。”
    列拉金悠然答道：“你应当多关心一下他，加莱亚佐。”
    “父亲已经去世了，光靠我管不了他……”
    加莱亚佐连连摇头，苦笑道：“如今他经常出去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拿回来些奇怪的东西。我问他是从哪拿回来的，他也不说，我再问他就发火……”
    “奇怪的东西？”
    莱昂纳多捕捉到了一个词语，追问道：“比如呢？”
    “嗯……”
    加莱亚佐面露勉强之色，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声答道：“对所罗门血中的兄弟们，我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我怀疑他可能牵扯到了命案，在我调查完前，还请两位不要把这事说出去。”
    “好。”
    莱昂纳多与列拉金对视，点头应了下来。
    加莱亚佐感激的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他带回来的，是一些……碎尸。”
    “……人类的？”
    “我猜是，但也不确定。”
    加莱亚佐又叹了口气，给自己倒满了酒、又给莱昂纳多再度满上：“那些是装在试管里的，都是一些眼睛、骨头、肉块什么的……我也不懂生物学，认不出来那是人的还是什么动物的。
    “但我想，他既然躲着我，那就应当是人的吧——不然他为什么要避开我，还要对我发火？”
    ……眼睛、骨头和肉？难道为的是人眼？
    莱昂纳多怔了一下。
    他是属于玫瑰教团的吗？可他并没有觉醒灵能……
    那就奇了。按说亚雷斯塔现在应该也在米兰……
    “加莱亚佐，我的兄弟，”莱昂纳多摇摇头，绕过这个话题，“你也不用太紧张。说不定是小孩子的玩闹……无须太过在意。”
    “但愿如此吧，唉。”
    加莱亚佐唉声叹气，不复之前那么精神，只是吨吨吨的把蜂蜜酒一饮而尽，又添上了新酒：“父亲死了，我现在要照顾他，还要照顾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
    “嗯，我有四个孩子。”
    说到这里，加莱亚佐微微一笑，小声说道：“都是私生子……不过我继承爵位后，就把他们都接到我这里来了。”
    “都是私生子……你打算让谁继承爵位？”
    莱昂纳多问道。
    加莱亚佐闻言嘿了一声：“你要是早来两三个月，我还真没法回答你——我妻子已经有了，现在都三个月了。这将是我第一个正式婚的孩子……我打算叫他吉安，他一定是个聪明的男孩。
    “如果他继承了我的灵能，我就请老师也邀请他进圣公会，就和我的父亲一样。老师当年就是他请来教授我灵能的。”
    加莱亚佐呵呵的笑着：“你知道吗，莱昂纳多。我的父亲也是圣公会的一员——你可没见到他在亚历山大第一次对我说‘哦，我想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了，我的兄弟’时那难看的脸色！”
    莱昂纳多闻言露出笑意：“可你也得叫你儿子‘我的兄弟’。”
    “我不在乎！嗨，无非就是面子，最不要钱的东西了。这样我们父子的关系还要更好。”
    “因为你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我们都是所罗门的儿子。”
    加莱亚佐挤挤眼：“你也和我的儿子是兄弟。”
    “我还和你父亲是兄弟呢。”
    闻言，莱昂纳多忍不住笑出了声，加莱亚佐也紧接着大笑着。虽然莱昂纳多与他所笑的可能并非是一件事。
    在欢快的谈笑声中，加莱亚佐脸上那忧虑的神色减少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进食了莱昂纳多所带来的欢乐，他整个人再度恢复了那种意气风发、仿佛总是携着力量的状态。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莱昂纳多。我能请你来做客是我的幸运。”
    加莱亚佐感叹道：“可惜了，如果我的父亲还活着就好了。你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能问一句吗，”列拉金突然插话道，“你的父亲是怎么去世的？”
    “因为痛风，还有水肿。就是前两年的事。”
    年轻的公爵摇了摇头：“他之前身体一直很健康……他还有灵能，很强大的灵能。和我不一样，父亲他能将指向他的子弹、炮弹或是别的什么高速飞行的东西弹回去，只要它够快。我一直认为那是非常强大的灵能。
    “我一直觉得，那或许是某种诅咒。若是他当时愿意去找教皇，说不定就能请他解除这种诅咒……或是等老师回来应该也行。可惜老师当时正好离开了条顿，不然……”
    说到这里，加莱亚佐顿了顿：“拜蒙老师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灵能者……她是真正的长生之人，据说是从圣奥古斯都的时代一直活下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莱昂纳多，连忙又补充道：“当然，和苍白大人自然是没法比的。苍白大人才是最古老的几位之一。”
    在一旁静静的吃鱼的莱昂纳多微微一笑，对此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我的兄弟，”莱昂纳多问道，“我有位老朋友，据说是接受了米兰贵族的资助，打算在米兰建设一所大学。你知道有哪所大学是最近兴建的吗？”
    “……哪一所？”
    加莱亚佐公爵想了想，问道：“光我自己就不止投资了一所。你还有其他的什么信息吗？不然我就只能把它们的地址一口气全告诉你了。”
    “那是一所教授灵能技术的大学，”莱昂纳多补充道，“在这个时代，应当是只此一家。”
    加莱亚佐顿时恍然：“你说的是灵能学院吧——亚雷斯塔所开设的那家？那个的确是我投资的……”
    他说着，露出一个笑容：“我从小就觉得，灵能这东西，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拥有灵能的不是怪物、也不是神，我们并非高人一等，也不应因此而被人拒绝。
    “亚雷斯塔与我的意见统一，老师也代表圣公会表示应允。所以我们认为……或许是时候把灵能公之于众了。”
    加莱亚佐一字一句的说道：“人人都可以拥有灵能。我想这样的世界会变得更好。”
    第74章 济贫法案
    莱昂纳多来到米兰的第二天，便赶上了大雪。
    但他出行的计划并没有改变。
    于是在莱昂纳多和加莱亚佐公爵简单的沟通过后，便得到了属于他的一辆马车——当然不是他昨天来的那辆。不过公爵还另外附赠了他车夫和两匹单独骑的马。马也不用莱昂纳多养，另有马夫帮他处理。
    虽然莱昂纳多从每月拿到的分红来说，如今也能算是数得上的有钱人了。但有钱人和随手送一辆马车和好几匹马的大土豪相比，依旧还是差了好几个档次。
    加莱亚佐的意思就是，他这段日子不一定有空能陪莱昂纳多出行，而且他也不方便去一些地方……如果去他自家的猎场或是农场玩还行，但是“去亚雷斯塔那边的话，就会比较尴尬”。
    毕竟作为公爵，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政治信号。
    而亚雷斯塔要开设大学的那个地方，局势又相对比较紧张……同时治安也比较混乱。
    ——简单来说，那里是米兰区最大的济贫院。
    慈善机构的存在，是有其必要性的。若无来自官方、或至少受到官方监督的慈善机构扶贫帮困，就会有宗教慈善势力大量收拢穷人、残疾人、无人赡养的老人或是孤儿。
    而随着这批力量的增大，社会就会逐渐变得动荡不安——来自底层的宗教势力会逐渐获得民众的话语权，教派首领的话甚至比官员和贵族的话还要好使，以至于底层滋生大量邪教、不法组织。
    随着这股力量的增大，就会逐渐形成一种“弱国家-强社会”的模式，社会逐渐高度异质化，人们轻蔑高层领导和政治职务、权力从中心分散到地方。
    而这种大量存在于社会中的，碎片化的“第二社会”，就会导致出一种病态的“生存政治”模式，也即是领导者与地方强权者形成妥协，自行削弱国家力量以求政治生命的延长。
    这会直接导致全国官僚阶级的弱化、形式化甚至完全瘫痪。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要么压制地方宗教和宗族势力，要么就是增加社会福利。很多情况下，社会福利的诞生并非是为了予利于民，而是为了防止有心怀恶意之人笼络民心。
    毕竟雪中送炭总是要胜过锦上添花——而人都快饿死了，也没有多少人会管这正确与否了。
    条顿禁止随意通行的法令，自然让条顿的法案更容易落实、地方治安不断变好、提高社会动荡的窜动民数量也几乎削减为零。可这又会滋生另外一股势力……也就是地方豪族。
    于是从六年前，条顿王颁布了《关于征收济贫税和救济补贴贫民及公共抚育孤儿的法律》，以此削减地方豪族和宗族慈善、宗教慈善的影响。
    《济贫法》中规定，各地区要征收一份济贫税，而在当地居住一定年限、且曾经从事过十年劳动的失业者，可以领取一份非常微薄的救济金。
    但在实际上，救济穷人的行为也仅仅流于表面。
    首先穷人只有在他的出生地才有可能得到救助，这防止了冒领救济金、或是救济金不足的可能。凡变更居住地的人，只要新的居住地的济贫税管理人员认为其有可能成为救济对象，便有权将其驱逐出境、将其遣送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