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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节

      有个词叫做因势利导。
    在所有一切都安排就绪后,朝轻岫或者会停下操纵的手,安静等待事态向着预定好的方向发展。
    她的手离开了棋子,目光却一直没从棋盘上移开。
    燕雪客甚至猜想,朝轻岫是故意让简云明在头上包上布,引导着云维舟推测出第一重错误答案,然后再将答案打破,给云维舟留下案件与问悲门无关的印象。
    朝轻岫缓声道:“既然是燕大人的疑惑,朝某也乐意听一听。”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燕雪客:“季容业与张伯宪相识已久,他一直能够容忍自己这位副将,等抵达千庄后,却忽然痛下杀手。”
    千庄这边发生了某件事,让季容业再也无法按耐住自己的杀意。
    比如有一个人,体贴地为他准备号了合适的动手场所。
    朝轻岫:“能够容忍,不代表一点都不介意。”她好似笑了一下,然后道,“朝某以前不是告诉过燕大人吗?
    “——人本就是会杀人的。所谓杀意,是一种难以克制,而且很容易传染的情绪。
    “平时只在忍耐的人,一旦遇见了容易得手的环境,又自认为未必会被发现,便会遵循本能,去完成自己早就在心中构思过的行为。”
    她的声音很温和,话中的内容却让人觉得心中发冷。
    “……”
    燕雪客看着朝轻岫,按下将要出口的许多疑问,继续抛出自己的观点:“云师妹曾误以为简爷扮成了季将军的模样,虽然事后证明并无此事,但简爷当时却未必不在附近旁观。”
    朝轻岫凝视着火盆。
    火光照在她的眼眸中,泛起了一点红,没有鲜血那样浓郁,却依旧让人觉得不安。
    燕雪客逐渐明白,在了解季容业这颗棋子的性格习惯后,朝轻岫便决定将对方从自己的棋盘中移除,她不止希望季张两人火拼,还做了更加细致的安排,比如这场火拼最好是季容业先发起的,但死的不要是张伯宪。
    毕竟张伯宪愚蠢冲动,又缺乏城府,如果活下来的是他,就更有可能觉得一切都是意外。
    这个人甚至连第一重误导都没有发现。
    朝轻岫的计划一向大胆又不乏谨慎,她可以为季容业准备一个合适的杀人机会,而且为了让棋局能顺着她的想法发展,她可能将自己身边高手派去,在旁监督,确保棋子的每一步都落在希望的位置上。
    燕雪客想,即使张伯宪打不过季容业,真到关键时刻,季容业依旧会像事发时那样,死在耙锄之下。
    从被摆上棋盘的那一刻开始,季容业就注定无法将匕首刺入张伯宪的胸膛。
    燕雪客沉默片刻,忽然道:“燕某听士卒说,曾在营帐中见过简云明出现,此事当真只是故意宣扬出去的流言吗?”
    朝轻岫眨了下眼:“或许。”
    “……”
    在这件事上,燕雪客得到的只有口供,而且口供还是来自那些胆子小,连话也说不明白的普通士卒,导致简云明出现在营帐中的事情既无法被证明,也无法被证伪。
    燕雪客垂下目光:“既然朝门主说了或许,那就依旧存在另一种可能,就是简云明当时的确在营地中出现。足下之前跟云师妹解释了季将军离开营地的手法,倘若季将军傍晚时便走人,那么简云明夜半时分前去军营中将人带走的假设,便会不攻自破。
    “但现在想想,不攻自破的只是简云明来军营将人带走,而非来营地本身。
    “简云明此人轻功极好,完全能够悄悄潜入军营中,去清理掉礼物上的痕迹。”
    朝轻岫面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声音也依旧温和平静:“礼物上的什么痕迹?”
    燕雪客:“当日樟湾税银失窃之事,多蒙朝门主援手才得以告破。其实当日权转运使柯大人本有机会发现问题所在,只是她突发心疾,这才错过了许多重要线索。”又道,“虽然事后已经无法找到证据证明连大夫曾经做过什么,不过燕某依旧记得,连大夫手中似乎有一种药粉,能让人在激动时头晕目眩,失去力气,而是事后很难被查出。
    “当日张伯宪被留宿,回礼由亲随带回军营,季将军自然会去检查礼物,而药粉就涂在礼物之上。”
    燕雪客如今所有推论,都是在“此事乃是朝轻岫刻意安排”的假设下进行的。
    他对朝轻岫布局安排的能力有着极其强烈的信心。
    燕雪客想,事发当夜,电光自空中闪过是个极其偶然的情况,所以正常情况下,张伯宪不会提前发现季容业面上流露出的杀意。
    他将案件中的所有偶然因素逐个排除,忽然福至心灵,产生了另一种猜测。
    ——当时季容业面部扭曲,其实是因为他突发心悸。而这种心疾,则是被人刻意引导后产生的。
    将思路梳理明白后,燕雪客就带着新的猜测,站在了朝轻岫面前。
    朝轻岫看了燕雪客好一会,再度伸手拨了下炭火,这才柔声问道:“燕大人办案,一向如此追根究底吗?”
    第240章
    燕雪客:“是。”
    朝轻岫好奇:“在那位丞相大人面前也是?”
    燕雪客抿了抿唇:“……也是。”
    他并未说谎, 只是没说得太细,比如以往追根究底时,还有卓希声负责控场,免得双方当场火拼。
    朝轻岫微微颔首, 然后用铁钳拨了会盆中炭火。
    燕雪客等着朝轻岫回答, 等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他再次出声:“不知朝门主可有指教?”
    朝轻岫似乎浑不在意:“燕大人方才不是说, 那些只是你的假设?”她靠在椅背上,抬起眼, 神色格外悠闲地看着燕雪客, “要让我来评价, 这个假设倒是很有意思。不过花鸟使办案一贯讲究证据,想来燕大人也不会是个例外。”
    “……”
    四目相对间,燕雪客见朝轻岫态度一如既往, 温和得没有丝毫破绽, 还带着一丝棋局已经结束的百无聊赖。
    燕雪客抿了抿唇,拱手:“今日叨扰许久, 燕某告辞。”
    他本也并不指望朝轻岫会说得太深, 此刻也不算失望,道别后就转过身,燕雪客刚迈过门槛, 却听见身后传来朝轻岫的声音——
    “依照在下猜想, 当日季将军想杀张伯宪,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若是张伯宪死在问悲门附近,这桩命案说不准就会栽赃到简兄弟头上。”
    燕雪客停下脚步。
    合适的环境最大限度地勾起了季容业埋藏在心底的杀意。
    朝轻岫唇角微翘,目中却没有笑意。
    ——虽然季容业不是一个好对手, 但既然他已经开始落子,朝轻岫就给出了回应。
    朝轻岫:“至于传言说我派简兄弟去屯田兵营之事, 还请燕大人细想,纵然他当时去了,又怎会不戴上面罩?”
    刚刚才散开的云雾又再度逸出,燕雪客凝视着朝轻岫,只觉得对方的身影仿佛被云雾所笼罩,让人看不分明。
    在燕雪客看来,对面的人似乎有种特别的力量,一直在诱导别人放弃思考,跟随她的步调前进。
    朝轻岫:“燕大人或许知道,过年前该发一笔例银要是去军营的话,一位副将按理该能拿到八十两,要是燕大人想去军营,可以顺便问问,季将军为手下人准备的钱款数额是多少。”
    燕雪客:“……莫非是一千五百二十两?”
    他想到,要是季容业早就准备除掉一位副将,就不会去准备对方该拿的那份薪饷。
    朝轻岫颔首:“应该就是一千五百两出点头。”
    燕雪客忽然意识到不对——对方为什么连发多少钱朝轻岫都知道?
    那究竟是季容业的军营,还是她朝轻岫的军营?
    “门主不是没往军营中派人么?”
    听见燕雪客的话,朝轻岫目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她温声道:“燕大人仔细想想,在下当真说了没有吗?”又道,“便是那天夜里没派,也不代表一直没派啊。”
    “……”
    燕雪客毫不意外地发现,朝轻岫现在的态度就是一个不否认也不承认,既不说有,也不说没有,真相如何,全凭花鸟使自行判断——毕竟此案不管怎么从人证上看还是从物证上看,都是季容业心存不良,意图害人却被反杀,与她朝门主又有何干系?
    他深吸一口气:“多谢朝门主指点,燕某想,此案应该不日便可了结。”
    双方再度道别,然而就燕雪客第二次将要迈过门槛时,燕雪客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道轻若耳语的温和声响——
    “燕大人对我有很大的误会,夜里那么大的雨,就算当真涂了药,又怎么会涂在可能被淋湿的礼盒上呢?”
    燕雪客浑身一震。
    [系统:千庄季容业被害一案(续)已解决,用户获得侦探点数1点,获得名气值3点。]
    *
    燕雪客没有停留多久,等他离开后,徐非曲走到了朝轻岫身边。
    徐非曲:“察觉到简兄弟在军营出现的人可能是那个姓项的侍卫,他似乎叫做项南三。”
    朝轻岫颔首。
    之前那段时间,她的确曾派过人去军营打探情况,季容业身边的护卫项南三并非庸手,他必然是有所察觉,然后将事情告诉了雇主。
    季容业既然已经打算好了要栽赃朝轻岫,索性提前散布了一波流言。
    朝轻岫:“咱们在农庄待得也够了,眼下距离过年不剩几天,该回城中看看。”
    徐非曲:“罗村长想见帮主。”
    朝轻岫:“那就请她过来。”
    今年冬天的天气有些飘忽,空气一直湿冷湿冷的,待在外面时,能感到寒意一阵阵往骨头缝里钻。
    罗其周走进农庄时,下意识就有些放松。
    这里比外面干燥,也比外面温暖,显然维护得很用心,布局还带着一种读书人的雅致。
    朝轻岫现在就坐在桌后看书,她见到客人来,放下书本,露出了微笑,显得清质彬彬,比起江湖大派的首脑,更像是官学中的读书人。
    当然要是罗其周更了解朝轻岫一点,就会发现,眼前的布置其实大多源于徐非曲的品味,至于跟朝轻岫有关的部分,可能是被添加进蜡烛芯里的赤涎散,又或者是摆在房梁上的备用长剑,以及放在棋盒下新买来的雷火丸。
    两人并非第一次见面,朝轻岫的态度一如既往,罗其周的情绪则比较复杂。
    她现在觉得,这位新门主的做事风格乍看内敛,实则刚毅果决、不可动摇,在直接抹除对手的存在感上,与岑照阙大有共通之处。
    两人不是很熟,加上千庄的人都已经退出江湖,所以此次拜会,罗其周也只是跟朝轻岫谈了谈田地的收成,明年要种什么作物,再就是过年的东西都备好了没有,仿佛当真只是在拉家常一般。
    在结束了“打算再将靠近林子的那块地开坑出来”的话题后,罗其周终于问到了正题:“罗某听那些兵卒说,过些天他们可能会搬走。”
    朝轻岫温和道:“好似是有此事。”又道,“千庄并非荒地,那些兵将过来看了看,觉得这块地方不合屯田的要求,便打算再去别处瞧瞧。”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令人安心的从容与闲适。
    罗其周点了下头:“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