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原因
这个可能性申羽澜是想过的,只是一句无心的想法脱口而出,换来的回应也让她有些无措。
可她没打算道歉,如果对方都愿意鼓起勇气揭开伤疤,自己跟本没理由在这里退缩。
没去看身侧人的表情,申羽澜盯着明信片,语气轻柔的问道:「那你能跟我介绍她吗?」
语句落下后陷入沉默,只留下寂静的等待。
直到下一阵风捲起的黄沙让人瞇了眼,馀光瞥见那曲起的膝盖被手环抱,耳边才响起柔和却带着乾涩的嗓音:「她叫蓝湘璇。」
「她是个旅游作家,有时会帮旅行社做旅游行程的规划,或是接一些旅行专栏的文案,不过最主要的工作,还是撰写旅行纪录并出版。」
「她会说的语言就有五种,去过的国家我从没算清过,可她很少走那些观光客会去的城市,大多都像我们这几日这样,走没人走过的路,找出未被发现的风景,深入各偏乡与当地居民一起相处。」
「她真的很厉害,大家都说旅游作家收入很不稳定,可她的邀稿却从没断过,还有出版社愿意负担旅行的支出,请她为特定的主题写专栏。更夸张的是,还曾经有节目公司打过电话,希望她担任旅游节目的主持人。」
话语至此停顿,申羽澜偏过头看向身侧的人,她嘴角似因回忆的美好而微微勾起,可眼神中浓浓揉不散的哀伤,却让这抹笑显得更加悲凉。
「听起来她是一位很棒的人。」
鐘沐言抬起头,对上申羽澜清澈的眼眸,看着那柔软又真诚的笑容,突然生出一股衝动。
她想靠上那人的肩头,想让自己慌乱无助的心,偷偷汲取属于那人的温暖。
可理智没让她如此放纵,所以她只是将下巴靠回膝上,淡淡的开口:「她比我说的,好太多太多了。」
后来呢?
问题横亙在两人之间,却没有人先开口,话题尚未结束,可似乎又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你是因为她,才出现在这里吗?」
不知过了多久,申羽澜将问题拉回了此行的目的。
「嗯。」鐘沐言将自己抱得更紧一些,轻薄的声音淡在了风里,「这是她生前,最后走过的旅程。」
「旅程该从哪里开始,走到哪里是结束,我完全不知道。他们说,她是搭着一艘渡轮回程的,什么原因导致的意外没人说得清楚,只说全船无人生还,救援队甚至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听她嗤笑了一声,眼中浸满被丢下的落寞,「你看这个人,好好的飞机不搭,上了艘回不了家的船,让我在那傻傻的等,结果我想见的人没回来,回来的只有这些。」
她看向申羽澜手中的明信片,又伸手搓了搓颈间的吊坠,撕心的痛楚让她咬紧了下唇,不让悲伤呜鸣从喉间溢出。
「我真的好后悔,为什么她邀请我这么多次,我却从来没跟她出来旅行过,直到现在才在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翻涌而出的内疚让鐘沐言低吼出声,撕心的悔恨扯着伤口再次渗出血来,她反覆用那些痛楚折磨自己,好似这样才能惩罚自己所留下的缺憾。
突然,她感觉自己被人紧紧的抱住。
太阳落山后气温骤降,身体开始感到有些微凉,可申羽澜紧靠上来的体温,却适时的驱除了那股寒意。
鐘沐言嗅到了环在颈前手臂,跟自己身上一样有着那股草腥味,又感觉到倚在自己后颈的人微微在颤抖,似乎是在啜泣。
鐘沐言有些好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很难过,所以我也…很难过。」申羽澜哽咽得挤出字句,断断续续的吸着鼻子,「就算你…再坚强,只要失去了重要的人,心…还是会被摧毁的。」
心口突似是被一双温暖的手给包覆,触动的感觉有些陌生,却是温柔得让人难以抗拒。
鐘沐言一直以为,悲伤是只属于一个人的事,可此刻的申羽澜好像跟自己靠得很近,却又不只是肢体上的接近,两人似乎共享着同样的情绪,在这一瞬,她们就是全世界最贴近彼此的人。
缓缓闭上眼睛,鐘沐言将脸缩进对方的臂弯里,「不是重要的人。」
「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和煦的晚风掠过垂在肩头的发丝,却没带走凝滞在心头的哀伤,如同每个难眠的夜晚,鐘沐言沉沉的吐着气,让时间缓解胸口难耐的闷痛。
可今天她并不是一个人,经过须臾的沉默,她听见搂住自己的人用着浓浓的鼻音,在颈后小声的埋怨道:「小言真的很小气,知道人家的意思还故意反驳我。」
这无理头的抱怨来得突然,鐘沐言一时间无奈得有些想笑,有这个人在身边,那些难受的情绪似乎没有过去那般折磨了。
她忽然意识到,申羽澜其实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自己,她不是要你别想太多,也没有一句不要难过,而是试着贴近你的心情,与你同样浸泡在悲伤里,陪你一起伤心,再悄悄的,领着你走出情绪。
她真的是个非常特别的人。
「这样说来,你第一次旅行运气很不错阿。」
湿热的气息打在博颈,鐘沐言下意识缩了缩,「怎么说?」
「因为遇见我了阿。」申羽澜揽着鐘沐言的脖子,靠在对方肩上笑了笑,「你看你这么社恐,要照着湘璇那样随兴不羈的旅行方式,光是要应对一路上不同的人就耗尽心力了吧,哪还有什么心情享受旅程呢?」
被戳中心事的人偏头噘起嘴,申羽澜仔细观察,确认对方没因自己直呼那人名字表现出反感,才又继续说道:「再加上多了一个人,就是多了一对眼睛嘛,你看你没注意到的景色,不就碰巧被我发现了嘛。」
「我知道未能同行的缺憾是无法弥补的,可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创造没有遗憾的旅程,无论你要去任何地方,或是经歷哪些体验,我都会陪着你的。」
说着她开玩笑道:「就算是要搭渡轮,我也会跟你一起上船的。」
这些话要是出自别人口中,鐘沐言肯定是会生气的,即使蓝湘璇不在了,她也不认为有谁能在这趟弥补的旅程中替代那个人的位置。
可即使再不愿意承认,在不久前她早就已经发现,申羽澜和蓝湘璇有不少相似之处。
开朗洒脱的性格,游走于人群的社交能力,老好人似的善良,还有毫无距离意识的肢体接触,跟这些熟悉的特质共处久了,好似生成了一种错觉:要是走在自己身边的是蓝湘璇,旅程是否也会是同样的感觉呢?
即使不知道答案,这些感受也足够让人迷惑似的答应同行的请求,甚至像现在一般,沉溺于对方的温柔之中。
「为什么我对你这么糟糕,你还愿意对我这么好?」
这是鐘沐言最无法里解的,自己对她一直很苛刻,可对方却始终很照顾自己,无论是行为上还是心情上。
「你有想对我很遭吗?」申羽澜歪着头问了句,没等对方回答,又自己答道:「如果没有,那就没有很遭阿,因为我没有这种感觉。」
勾在鐘沐言脖子的手收紧了一些,申羽澜将脸埋进对方有些单薄的肩窝里,「同样的,我也没有觉得自己有特别对你好,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可是我觉得你对我很好。」鐘沐言还是很坚持。
「那…关我什么事?」
见申羽澜嘻皮笑脸的耍起嘴皮,鐘沐言知道她是想表达自己并不在意,可心里的那份歉疚,却如同鱼骨卡在喉间那般难受。
「羽澜。」
一声轻换让两人在此刻对视,第一次如此的靠进,也是第一次她们的眼眸中,同时映着对方的影子。
「谢谢你。」
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却沉沉落在了申羽澜的心底。
咬唇压抑着滚滚而升的喜悦,申羽澜眉眼弯弯的笑道:「三八言,干嘛突然这么矫情,害我好不习惯。」
「受人恩情本来就该道谢。」鐘沐言回得一本正经,又似突然想起什么,挑眉说道:「话说我帮你找回帽子,你还没谢我呢。」
申羽澜露出狡黠的笑,将唇缓缓靠向对方耳边,磁性的嗓音打在了耳廓上:「那…我唱歌给你听?」
这一撩拨让鐘沐言身体瞬间紧绷,燥热顿时透过耳稍的神经窜过全身,心脏碰碰直跳,连忙伸手遮住对方的嘴,「不要!」
「那要怎么谢?」申羽澜偏头躲开,扣紧勾着脖子的手不让对方把自己推开。
这人还贴上癮了?
看着帽簷下那双充满期待的晶亮眼睛,鐘沐言无奈的应付道:「那让我摸摸你的头。」
「欸?」申羽澜一听瞬间松了手,拉紧了自己的帽簷,「不要啦,好害羞。」
本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居然会被拒绝,这下鐘沐言就不开心了,怎么那些小朋友能摸,换到自己却不行,难道她还没比那些陌生人来得亲近?
就算不知道这人在心中与小朋友较劲,申羽澜也能看得出对方不开心了。
心里挣扎着,她一个爱美的人,顶着颗光头就已经够害臊,现在还要给另一个人摸,感觉还是很羞耻的。
「好啦…」最终还是妥协了,申羽澜嘟起嘴,可怜兮兮地说道:「那你要对人家温柔一点喔。」
鐘沐言无视了对方的贫嘴,修长的手指缓缓从帽簷下探入,微凉指尖触碰的瞬间脖颈一缩,可终究还是乖乖停在了原地。
新生出的头发有些刺手,擦过时带给指腹一阵微痒,这体验着实很有趣,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申羽澜像隻听话的狗狗被摸着头,满脸委屈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不过这哀怨只是暂时的,很快笑容又漫上她深邃的脸庞。
「以后心情不好,就来摸摸我的头吧。」申羽澜用食指轻戳了鐘沐言不自觉扬起的嘴角,柔声说道:「这样就能开心一点了吧,你看,笑起来多好看。」
无意洩漏的心情被揭穿,脑羞感直窜脑门,鐘沐言脸一热,张口就想反驳,「我才…」
「hayladies,dinner…」
两人同时转头,看见卢卡斯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此刻她们才终于意识到,两人的肢体动作在他人眼中是多么亲密,简直就像是小俩口在旁若无人的谈恋爱。
鐘沐言先反应了过来,立刻抽了手向后退开,不过为时已晚,卢卡斯撑着尷尬的笑,默默退了两步。
「dinnerisready.」
丢下这句话,他快速的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只留下同样尷尬的鐘沐言,还有后知后觉大笑出声的申羽澜。
晚餐时段,智利的居民们十足的展现了他们的热情好客,毫不藏私的分享了丰盛的食物,也因为有了英语沟通的桥樑,跟来自外地的朋友有了愉快的交流,当然这也得归功于某个善于言谈交际的社交达人。
鐘沐言低头专心吃着盘里的食物,虽然身旁充斥着眾人吵杂的对话声,可心情却不似过去那般焦躁不安,因为她知道身侧的人会替自己挡下所有的提问,她只需要安静的当个摆饰就好。
不过也因着这样的清间,鐘沐言发现围绕着她们间聊的都是些大人,仔细一观察,才发现下午跟申羽澜打闹的那些孩子一个个站得远远的,似乎是因为忌惮自己,只敢遥遥望着不敢靠过来。
心底倏地闪过一丝胜利的畅快感,可也就只有一瞬间,这种幼稚的想法马上就被抹去了。
知道了这趟旅行的意义后,申羽澜徵求了鐘沐言的同意,让她拿出了藏在胸前贴身口袋里的照片,替她询问在场的住民,是否有见过这位曾经踏足此地的女性。
相片中的人独自立于一片雪白之中,看似极寒的天气却挡不住那清澈的笑容,明媚的眼眸闪烁着喜悦,似乎光看着就能染上同样的心情。
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吧。
这是申羽澜的第一个感觉,这样五官柔美性格又亲和的女性是很有吸引力的,即使未曾见过面,她感觉自己应该也会很喜欢蓝湘璇。
当然如意料之中的,没人见过这位气质出眾的过客。
聚会没有持续的太久,各家明天都有着自己的行程,所以陆陆续续带着孩子离席,而两人也就趁着这个氛围,提早回到帐篷休息。
当最后一盏露营灯熄灭,湖面上只剩下月色映出的光影,静得能听见微风掀起涟漪轻拍在岸边的声响。
这样安适的夜晚,却是让平时好睡的那人辗转反侧,再次小心翼翼的在狭小的帐篷内翻身后依旧神思清明,她决定还是先出去以免打扰到身旁熟睡的人。
沿着湖边缓缓的走着,申羽澜将手背在身后,思考着究竟哪些事情让她如此难以入眠。
其实在得知有关蓝湘璇的事情时,心里是有些在意的,她对自己的感觉一向很诚实,即使不确定喜欢到什么程度,但她很清楚自己是被鐘沐言吸引的,所以在得知对方有着心上人时,即使那人已经不在世上,心情还是有些复杂。
死去的人是无法被取代或超越的,生与死的隔阂,也许也会是情感建立中最大的挑战,不过这份在意并不是重点,毕竟感情的事本就不能强求,而且她对赢得对方欢心的本事还满有信心的。
真正让她感到担忧的,其实也是这段正在萌芽的感情。
申羽澜很知道如何与人拉近关係,并获取对方的信任,她将这归功于自己真诚的态度和爽朗的性格,基于肢体动作、谈话态度、揭露的内容,她知道两人之间已经建立起了比普通朋友更加紧密的连结。
她停下了脚步,明月下的脸庞竟透着白日不曾见过的忧伤,她看向了那对此一无所知的人所休憩的帐篷。
「鐘沐言…」她小声的唸着对方的名子,似是对自己的耳语,「当我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你也会离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