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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但她最终还是停住了眼泪。
    当她抱着少年的身体和小木匣走出木屋时,脸上是干的,只有眼眶残留着红肿。
    大地铺着月光皎洁的银纱,空旷的苍穹变得像大海一样幽深静谧。
    姬萦将少年和木匣放到安全的地方,点燃了那间她生活近一年的小木屋,点燃了溪畔的树林,也点燃了满手伤痕换来的即将完工的荨麻长绳。
    火光冲天的树林围绕着烧燃的木屋,而在树林之外,一条用鹅卵石、泥土、巨石组成的矮墙,将越燃越烈的火焰牢牢包裹其中。姬萦蹒跚着、趔趄着、摇摇晃晃地,用一双布满大小伤痕的手,抱着一块重量超过她数倍的巨石,走到最后的缺口前。
    轰然一声巨响,比她还要高的石块落下,火焰被她阻断在矮墙之内。
    矮墙内的烈焰贯穿漆黑的长夜,红焰焰的光将夜空照得如同正在经历一场最盛大的火烧云。
    只要江无源身处百里之内,就一定能看到她发出的求救信号。
    夜风夹杂着炙热的火光扑*面而来,烈风吹走了她的发带,过腰的长发得到自由,在风中狂乱舞动。空气中隐有烧焦的臭味,她坐在远处,让失去意识的少年靠在身上,怔怔地看着热气在酷烈的火光中蒸腾。
    许多她从未见过的鸟类从着火的林中振翅飞走,而那些野兔游蛇,则从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中慌乱钻出。
    火仍在燃烧,风不曾停息。
    穿着南亭处服饰的江无源出现在她身后。
    姬萦知道是他,所以并未回身。
    江无源一步一步走到姬萦面前,哑口无言地看着她,以及靠在她身上的少年。
    他的长刀已经出鞘,刀尖在闪烁的火光中闪耀着冷光。
    “……我说过,要是试图联系外界,你会没命。”江无源哑声说。
    刀已横在少女细瘦的脖颈上,她还是不为所动。
    她的神情有种淬炼之后的坚毅,鲜血似的火光融进少女眼底,就像她本身的灵魂之火。
    “即便这么做,也可能救不了他。你不后悔吗?”江无源说。
    热风吹拂着姬萦的长发,让她想起少年最后抚摸的那一下。
    “我只知道,不这么做一定会后悔。”
    姬萦抬起头,无所畏惧地看着江无源的眼睛。
    “我不想成为我看不起的人……我明明有过选择。”
    她眼中远超成人的勇毅和坚强,就像一支利箭毫无准备地射入江无源的心中,使他惊栗般地想起日蚀那天的谶言。
    大火还在燃烧,就像永远带走大伯父和山寨中老老少少的大火。
    在江无源的安排下,徐夙隐被一名陌生的南亭处都尉带走了。
    或许他会活下去,或许不会。
    但无论如何,这是她做出的选择。
    紧抱木匣的姬萦,再次变成孤身一人。
    马蹄飞扬,烟尘阵阵。
    江无源带着她骑上马,她最后看了一次被困在矮墙中的大火,头也不回地奔向更加生死难料的明天。
    第9章
    碧蓝的天空下,群山起伏连绵,一只透明的大手撕碎厚重的云层抛向苍穹,云絮中贯穿高耸入云的松树。
    一匹棕黄色的健马正在树下打着响鼻,江无源靠在一旁闭目小憩,耳边却总有魔音缭绕。
    “你就教我吧!你教教我吧!”
    江无源进入南亭处后,手下的亡命不说一百条也有九十九条。但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新颖的临死请求。
    “都不知能活几天了,你还有心情学骑马?”他睁开双眼,对眼前的少女忍无可忍道。
    姬萦蹲在他面前,一脸理直气壮。
    “就算你今晚要杀我,我也不会现在就哭哭啼啼。”她话锋一转,回到了本来的目的,“我想学骑马很久了,你现在教我骑马,了结我的一桩心愿,就算之后杀了我,我变成厉鬼也不来找你。”
    话是这么说,但姬萦很清楚,江无源骑马带她走了两天,大约是不打算杀她了。
    要不然,一路上那么多适合杀人抛尸的地方,怎么不见他动一动手?
    姬萦不知道江无源怎么想她的,但她觉得江无源这个人很有意思。
    就像现在,他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在姬萦的死缠烂打下,满脸无奈地教姬萦怎么骑马,控马。
    姬萦在马上没安分一会,喜爱冒险的本性就冒了出来,她踩着马镫站起身来,伸开双手感受迎面而来的风。
    姬萦在前头呼吸新鲜空气,江无源在后头大惊失色地将她重新按回马鞍。
    “不能站起来!”江无源说。
    “为什么?”
    “因为这样你和马都容易失去平衡。”江无源难得露出严肃的神色,再三警告道,“无论何时你都要谨记,不要轻易从马上站起来。在战场上,落马和脱镫一样,都是致命的。”
    “那我怎么才能不脱镫呢?”姬萦虚心求教。
    “想要不脱镫,骑马之前就要调节马镫长度,还要注意脚踩马镫的姿势。”江无源靠近姬萦,弯腰拍了拍她用力踩在马镫上的小腿,“不要紧贴马肚,也不要踩得太用力。骑马的时候,腿部要自然放松,相信你自己,也相信你选择的马。”
    江无源靠近的时候,胸口贴近姬萦的后背。
    就是现在!
    姬萦抖出袖子里的尖锐石头,转身往江无源肩上刺去。
    在她回身的瞬间,江无源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准确无误地握住她拿石头的右手。
    姬萦还想发动第二击,但她的战斗意识远不比身经百战的江无源,不过片刻就被反缚了双手。
    “你又想被绑起来了?”江无源板着脸说。
    “……我错了。”姬萦装出小女孩可怜巴巴的样子。
    经过几日相处,她已摸出江无源最吃这套。
    果然,手腕上的力道渐渐松了。
    “你别再白费功夫了。”江无源冷着脸说,“凭现在的你,还杀不了我。”
    姬萦转过身重新握住缰绳,在江无源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
    此后数日,姬萦被迫跟着江无源在山林间奔波。
    停下歇息的时候,江无源会教她几手骑术,武功却是姬萦怎么磨都不肯教。
    “小气!”姬萦偷偷骂他。
    “你说什么?”江无源板着脸看过来。
    “我说你人真好,要杀我还教我骑马。”姬萦变出笑脸。
    江无源最终带姬萦来到的地方,是一间远离城镇烟火的深山道观。
    姬萦原以为生活在里面的都是牛鼻子,没想到扫地的是女黄冠,打水的是女黄冠,慌慌张张去寺庙深处叫人的也是女黄冠。
    原来这里是一座女冠。
    姬萦还从没来过道观,她一脸新奇地四处张望。
    那名跑进观中深处叫人的小女冠,再度返回时带着十几个年纪更长的女冠,为首的老女冠着紫纱道袍,戴飞云冠,一看就是中心人物。
    老女冠不苟言笑,看了眼江无源和他身边的姬萦,冷冷道:“进来。”
    两人被她带进一间堪称简陋的静室,就连蒲团也只有两个。
    江无源将他的蒲团让给姬萦,自己坐在冷硬的地上。
    老女冠坐在木桌对面,神色冷淡。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又惹上什么麻烦?”
    “我想请你收留一个人……”江无源明显底气不足,就连声音也变弱了。
    老女冠锐利的眼神射向姬萦,在她披散的长发和面容上来回扫了几眼。
    “她是什么人?”
    江无源张了张口,然后化为一声叹息。
    “此事说来话长,请观主先随我到院中。”
    在姬萦定定的注视下,江无源和老女冠先后离开了静室。门刚一关上,姬萦就扑了上去,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
    江无源似乎说了什么,因为老女冠十分震怒,连音量也控制不住了。
    “你竟敢把这样的麻烦带回白鹿观……”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实在……”
    “……一个接一个的麻烦……”
    “若是姜神医能出手……”江无源哀求道。
    姬萦对现状莫名有一丝不安,她在静室里左右张望,小心翼翼爬出了木门对面的窗户。
    窗外就是一片荒地,墙角有一棵不知名的歪脖子树,再远处是几个扫地的小女冠,从静室到道观大门的距离空旷无阻隔,江无源和老女冠就在前往大门的必经之路上谈话。想要不惊动江无源逃出去,毫无可能。
    姬萦用手在歪脖子树下刨出一个深坑,将母亲留给她的小木匣轻轻放了进去。
    将土坑恢复原状后,她迅速回到静室之中,重新关上窗户,好像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江无源推开木门,走到姬萦面前,神情复杂地看着坐在蒲团上的少女。
    “今日,我再给你一个选择。”他说。
    姬萦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什么选择?”
    江无源蹲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
    “一,忘掉你的过去,在这里带发修行;二,以公主的身份,死在我的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