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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震天啊,本使有意让你和这位秦兄弟一较高下,但不许使用武器。你可有信心?”戚震笑道。
    壮汉从脂肪堆叠的眼皮缝里打量着被困在文人长衫里的秦疾,面露不屑,接着神色庄重地向上一抱拳:“小的一定不会给将军丢脸!”
    秦疾站了起来,小心翼翼把箱笼放至一旁,抬脚往帐中走去。
    “秦弟,”姬萦叫住他,鼓励而耐心地看着他的眼睛,“别强撑。”
    秦疾一愣,脸上萎靡不振的神情像是被风吹走了一半。他神色重又坚定,重重点了点头:“姐姐放心。”
    秦疾和壮汉走至帐中,壮汉脱下身上铠甲,随手扔至角落。两只又厚又大的手掌,用力地捏着自己的拳头,骨节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在安静下来的主帐内。
    乐姬舞女们都退至帐外,空旷的主帐中央只有虎视眈眈的震天和神情犹疑的秦疾。
    两人像是彼此忌惮的狮虎,绕着圆圈寻找对方的弱点。
    忽然——震天先动,毫不犹豫扑向秦疾!两人转瞬就扭打在了一起!
    岳涯冷眼观看。
    姬萦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的搏斗,军营出身的震天比秦疾有更多搏斗技巧,秦疾单凭力气去阻挡,动作又比寻常要迟缓得多,短短几招便落入了下风。
    秦疾一个不慎,被压在身上的震天卡住了喉咙,脸色涨的发紫。但他忽然又多出了力气,一脚蹬翻了震天,重新站直了身体。
    震天捂着刚刚被蹬的位置站了起来,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这抹鲜血刺激了他的怒火,他往地下啐了一声,像被激怒的雄狮那样,凶猛吼叫着扑向秦疾!
    秦疾虽然抓住了对方的双臂,但不知为何忽然闪神,被震天抓住机会,摔翻出去,秦疾正欲爬起,震天已经一脚踩上了他的胸口。
    秦疾抓着他的脚踝还想反抗,姬萦已经站了起来。
    “好了,点到为止——我们认输。”
    震天视若未闻,抬脚狠跺在秦疾的胸口之上,秦疾当即便痛苦地闷哼了一声。主位上的戚震也装作没有听见,没有开口制止。
    当震天的第二脚将要落下时,他的视野忽然倾倒——
    八尺壮汉,瞬间倾翻!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后脑勺已经重重砸在了粗糙坚硬的黄土砂石地面上。
    金星四溢,黄沙飞舞,摇晃不止的视野里,一个女人笑意盈盈地俯在他的上方,在她脸上灿如春阳的笑容,于他而言,却像是催命的符咒,让他格外胆寒,动弹不得。
    主帐中所有目光都在她的身上。
    震撼的,恐惧的,惊异的,忌惮的,欣赏的——
    鸦雀无声中,姬萦笑吟吟道:
    “我们认输。”
    第39章
    月上梢头,宴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姬萦婉拒了戚震留下过夜的邀请,带着秦疾等人走出灯火通明的主帐。
    秦疾神色恹恹,一出主帐,便忍不住对姬萦说道:“姬姐,对不起……”
    姬萦打断他的话:“小比试而已,输赢不必放在心上。”
    “不是的,其实……”
    秦疾话未说完,主帐里走出穿深蓝色长衫的赵骏声,他看着姬萦,含笑着揖手道:“明萦道长,在下有一个冒昧的请求。”
    “先生请说。”
    “在下离乡多年,恰巧和这位秦壮士乃是同乡,不知明萦道长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与秦壮士叙一叙旧,聊聊家乡旧人?”
    姬萦惊讶地看向秦疾,后者被动地回视,眼神有些按捺不住。
    “可以。”姬萦说完,又叮嘱秦疾,“我回去等你,亥时之前一定回来。”
    秦疾点头应好。
    “那就告辞了,请转告戚节度使,多谢款待。”
    “客气。”
    双方互相行礼,姬萦带着其余人离开了剑江军营。
    清亮的月光像薄雾一样披在天地间。他们几人的马已被剑江的小卒牵到军营门口。姬萦翻身上马,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出。
    马蹄声踢踢踏踏,三匹马很快同行。
    微凉的夜风扑到面上时,姬萦立即想到了徐夙隐。她侧头看向身旁背脊挺直,玉树临风的贵公子:“夙隐兄,你要是冷,可以披上我的外衫。”
    徐夙隐轻轻摇了摇头,泼墨般的长发从肩上垂下,那股淡淡的药香,在风中若隐若现。
    “不必。”
    等到走出剑江军营很远,周围已是一目了然的荒原时,岳涯开口打破唯有马蹄阵阵的缄默:
    “秦兄和剑江的军师必是旧识。”
    “我知道。”姬萦说。
    两人的语气都是陈述。
    徐夙隐虽未开口,但脸上神情也是了然。
    “你这么放心留秦兄一人在剑江军营,就不怕秦兄被人蛊惑?”岳涯问。
    姬萦闻言一笑,不以为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
    剑江军营。
    赵骏声将秦疾请至自己的帐篷,邀他在小小的茶桌前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
    “多谢……”秦疾略微拘束地接过了赵骏声递来的茶。
    “贤弟不必拘谨,我们都是幽州人士,在外遇见同乡并不容易。在下听你口音,应是丹县人吧?”赵骏声笑道,“早些年间,在下也在丹县生活过一段时间,听见贤弟的口音,亲切得很。”
    秦疾点了点头,在座椅上不安地挪动位置:“我父母都是丹县人,晚生秦疾……”
    “贤弟的大名刚刚在下便记下了。”赵骏声并没有领会到秦疾的提示,笑道,“没想到丹县还出了个像贤弟这样能文能武的大人物。刚刚的比试,贤弟输了,但在下能看出,贤弟的实力远不止此。”
    秦疾神色黯淡,心情也复杂非凡。他哑声道:“是某技不如人……”
    赵骏声爽朗大笑:“贤弟谦虚了,明眼人都能看出,贤弟心不在焉,恐怕是看在节度使的面上,故意输给震天的。”
    “不是……”
    秦疾只说了两个字,便感觉到心灰意冷,不愿再多行解释。
    “他根本没认出我来,也不记得我的名字了。”秦疾灰心丧气地想。
    赵骏声请秦疾喝茶,东南西北地扯了一顿丹县的旧时人物。
    秦疾勉强提起精神附和。
    就这么东拉西扯一炷香时间,秦疾都在想法提出辞别时,赵骏声忽然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你叹息做什么?”秦疾惊讶道。
    “在下是想到贤弟年纪轻轻,天赋非凡,却屈居在无名之辈之中,耽搁了前程,这才不禁发出叹息……”赵骏声神色忧虑,关切地看着烛火对面的秦疾,“你天赋绝佳,可惜没有人教你习武,若是在剑江军中,不消一年,你就能名扬南北,出人头地——”
    “某哪有那么厉害……”秦疾半信半疑,嘟囔道,“而且,某是要参加科举的,无心习武。”
    “如果贤弟有意参加朝廷的考试,无论是文举还是武举,那朝中有人举荐就更重要了。”赵骏声说,“明萦道长乃是出家道士,于官场上又能给你什么助力?更何况,她自己都籍籍无名,徐营人才济济,根本不缺豪杰,难有出头之地。明萦道长又是女人,想要获得宰相的重任更加艰难……不过,要想一展抱负,也不是没有办法。”
    秦疾疑惑地看着他。
    “剑江节度使戚震,戚大人胸若虚谷,从谏如流,又是簪缨世家,文武两道都有友人无数。若你们二人到剑江来,一定会得到比徐营更甚的栽培和倚重——尤其是贤弟。”赵骏声一笑,悠悠道,“戚大人欣赏贤弟过人的武力,他说‘没习过武也只是略输震天,习过武岂不是能在震天之上?’,大人说,只要贤弟能够说服明萦道长一起加入剑江军,条件随你们开。”
    “你是要我们背叛徐公子?”秦疾大吃一惊,原本神游天外的神智忽然回到了身体。
    “你们原本就只是响应勤王平叛号令的民间义军,又不是他徐籍一人的私兵私将,怎么能叫背叛呢?”赵骏声纠正道,“天京之战后,联军本就要就地解散,届时你们又要去哪里呢?贤弟架海擎天,难道还要回丹县种田不成?”
    “我不知道……”秦疾说,“某都听姬姐的。”
    “贤弟仔细想想吧,不为别人,也要为了你自己。既已出世,何不为自己择一良木而栖呢?”赵骏声苦口婆心道。
    他起身走至内室,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放到茶桌上。
    木匣揭开,里面是金光夺目的工整金锭。
    “贤弟,这是戚大人为你准备的见面礼,共有黄金千两。若你能携明萦道长相助剑江,还有十倍赠之。”赵骏声微笑道。
    他看着因黄金愣住的秦疾,脸上是胸有成竹的神色。
    秦疾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数目的黄金,但他只是惊异,惊异过后,眼前浮现出来的是沿途那些遭剑江军劫掠灭口的村庄。
    那股难以置信和物是人为的悲凉又涌了上来。
    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忽然站了起来。
    赵骏声惊讶地看着他。
    “某有一个问题,希望先生能够诚实以告。”
    “贤弟请说。”
    “劫掠村庄的主意,是先生所出吗?”
    赵骏声沉默半晌,烛火在沉默中闪烁,像他明灭不定的目光。
    “……某懂了。”秦疾怆然一笑,转身往帐篷外走去。
    “贤弟!你的东西还没拿——”
    秦疾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他望着撩开门帘后的深深夜色,说:“某无福享受,先生还是收回吧。”
    门帘落下,赵骏声吃惊地看着消失在帘后的秦疾背影。
    满满当当的黄金,静静躺在匣中。
    秦疾背着箱笼走出剑江军营,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