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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姑苏有钟声

      姑苏有钟声。
    彼此对坐乌篷船中,白月不耀,西风流过,铜镜的水上留住寺内的回音,荡开在秋夜烟波里。
    春鸢不知道船会去到哪里,邱雎砚拉着她的手上了船,没有留给她思量,她坠落到他怀中,船身摇漾,随河水一阵惊心,几近用尽全力地紧抓着他的前襟。彼此稳坐下来后,艄公开始摇船离岸,她愤愤地朝邱雎砚低语狠声道:“我讨厌你!”然后转头看向船外,打算不再理他。
    “对不起。”邱雎砚是故意的,却还是由衷地道了歉,“每次你落入我怀中,就好像接住了一盏落花。”
    他轻言笑语,偏宜月下松风,离披风与月撒向她的细蕊痴心。
    “就你知道说这些话。”春鸢敛下目光将身体转向他,隐入他如檐的阴影下就会心安,借着这几分清明,呛了回去。
    邱雎砚柔声作“嗯”,指尖勾弄着春鸢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凉的指腹由上至下轻捏着她食指的骨骼,于是口中描摹:“春鸢的皮肤很薄,盖住的指骨像是梅枝,茧淡了,但是我不在意,锋利的、还是不锋利的,我都唤取……就像此刻。”
    春鸢听他换话哄她,想收回手,却不过缩了一寸,又舍不得他地怜抚,视线也跟着落去若蝶栖,沉静不知经久,她迟迟才抬头看向邱雎砚,却没想到对方正看着她。
    那道“游园惊梦”的目光陷落到邱雎砚的眼中,那样没溺,一千世、一万臾。春鸢不由微微出神,他转而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覆。
    “邱雎砚,你刚才在神前祈了什么?”春鸢不再避之不及,轻声笑问。邱雎砚却摇了摇头:“我没有所求。”顿了一顿,又说:“那么你呢?”
    “我也没有。”
    这对邱雎砚来说,有些意外,他以为,春鸢会对她的苦楚有所介取,至少为一己私利,不过他知道,她是不会这么做的。
    “会有人的不得已的苦难比我多,我让给他们了,你来渡我好不好?”春鸢倾身靠近邱雎砚,悄声说到后来有些撒痴撒娇了,听起来并不真诚。邱雎砚跟着她笑了,目中不移她殷切的目光,抬起横放在腿上的手抚了抚了她的头:“我很高兴你会这样想,无关我是否爱你,最后我们是否会离分,我愿意背负你的所有。”
    邱雎砚回答得认真,让春鸢怔住了,可怎么不算是一种欺骗,他会背负她所有,却唯独不能爱她,所以本该镜花水月的东西注定无法得偿。这样的关系,会抵达多久。她不想昭彰对他的依赖,常常口是心非,却眼泪让她藏不深,总是哭了浑然不觉,或许泪水先淌为河流渡她而去。
    “怎么又哭了呢……”邱雎砚习惯她的眼泪了,却见到了还是会无奈叹息,他所认识的女子中,还未有像春鸢这样爱哭的,哪怕年少时帮忙照看五岁的表妹红瑛,记忆中她哭得极少,是很倔强的女孩子。春鸢后知后觉地向后靠去,慌忙地低头抹泪,却被邱雎砚抓住了手腕迫使她停下,安抚她“慢慢来”,她迷失地抽泣着,犹疑问出是不是只有自己能拥有。
    “如果你想,那么只有你能拥有。我会为你消除顾虑,更多地信任我,相应的,你也要接受我为你提出的要求。”
    “如果……我没有做到呢?”
    春鸢还没那么深入的与邱雎砚谈到这一步,那时她刚做丫环不久,贪恋这座给予她丰厚工钱的避难所,她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留下来,却总被挑出错处,邱雎砚至此教她后,常与他往来到建立了不为爱的关系,他只要她听话,按照他的要求来做就好,她并不清楚怎样算听话、该怎么做,她觉得已经她很听话了,但只是为了留下,她懵懂地全部答应。
    于是她也曾陷入她与青倌无异的错觉,少爷是对她情有独钟的客人,不过远没有那么无情与残忍,他会安抚她的情绪、纵容她的肆意、馈遗她许多礼物。可她仍旧爱上了邱雎砚,她知道身份与来路都被掌握在他们手中,灯下结了蛛网般明晰。他带给她那些浓烈的新鲜,真也荒唐、真也缠绵,时到月下山多峭,红白多颜色。*
    船停了,邱雎砚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牵着她走下船,走过桨声灯影后,烟波远了,他才说:“那春鸢就要更努力了。”
    这一晚,春鸢没有回去。
    她还想追问,如果她没有做到,他会不会和她就此结束。但她不敢问,又万一先离开的那个人是她呢?舍不得的人不能只是……邱雎砚袭来的吻将她的思绪打断。
    廊下不知谁点起的灯火,在春鸢眼中都融化成了一片,又弥留无尽此辉下的贪与爱。如雨后青苔的潮湿缠绕着她,却是鼎沸的,胜过真心的柔软也腻在这一处,声息孽海,为病地雕琢。
    “我知道你在想事情……”邱雎砚分开与春鸢的唇齿,低下的视线深深瞻视她微张的口,接着沉声开口:“与我相关吗?”
    春鸢早已迷离了,倒倚在空荡荡的桌上,微微瞥向一侧的目光,花下露水般坠落,窗外的紫薇正廊前月下纷飞,抱残成蝶击碎玻璃的阻隔,隐约停歇到她眼前。她不甘承认,还紧抓着他手臂的一只手松了松,轻喘着回答:“你的课……还有你的学生……”她没忘他明天还要上课,为什么还不说回去。
    “看着我。”邱雎砚边说边向前走了一步,顶到了跟前。春鸢下意识夹紧了双腿,屈起一侧的膝盖被撩开裙摆覆一吻,长风撕雪成絮的痒让她皱了眉、失了调。她斟酌了他的话,想来是不是又避而不答,才将带上了黯然的目光转头看去,正好迎上他逐渐上移的视线到抬眼的一瞬,种种失真成梦。
    “临走前我收到母亲的信,原本的老师回来了,我就不必去代课了。而我如今没有学生了,还是你要当我的学生吗?可我一直都在教你如何做,只是你我之间并无意识得到,正如此刻,你应看着我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邱雎砚抓住她刚才松开的那只手的手腕压向桌面,另一只则撑在她耳侧,哪怕温柔无限,依旧有着命令的不容置喙。
    意外的,邱雎砚告诉她许多,春鸢怔住一时,过后又哑然失笑的妄为称他一声“老师”,毫无底气地说:“是你救了我,你可以给我任何身份。不要……好冷。”却被邱雎砚解了襟上的衣扣,丝丝缕缕的秋风编进来织入她肌肤下,让她失了几分认真。邱雎砚摹地停下来,微凉的指尖凝在了那枚红豆似的衣扣上,这间四方厅冰冷而空荡,借着灯火与月光也才有些昏晦,他不是故意的,不过这里离门口最近而已。他起身顺势将春鸢揽腰抱起,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笑问:“还冷吗?”春鸢紧忙退后一步摇摇头,不然紧贴着他的身怀快要窒息。
    “少爷,陈先生来了。”不知道从哪走出一位老人,站在这间四方厅的门前墙边,语气有些急促,来人似是在他们回来前早已到来等候了。
    “嗯,我知道了。”
    春鸢全然不知道这里还有别人,却刚才毫无遮掩,紧接在他刚落下的话音后就悄声问起:“什么陈先生?”而邱雎砚并不意外的模样,像早已约定好了,可他从未和她提起,他带她游这座园林游了一个白天,傍晚回到楼阁,桌上就放了两只木胎大漆描金食盒,不知是谁打包了酒楼的饭菜提过来,吃过晚饭后到如今,不知疲倦地与她游戏人间。听见“陈槐延”这个名字,她心下一惊,顾不得贪恋了,拿下披在她身的衣服就要离开,邱雎砚没有拦下她,只是朝她离去的背影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原来想,你与他今早那一面最好就已是最后一面,可后来陈槐延听说我来了这里,要来拜访我,你与我去见他。我不会怪你的,春鸢动人,怎么会是自己的错。”
    春鸢停下脚步,惶惶回过身来,原来他都知道了,却还是说出了自己地担忧:“我……我在茶楼上见到你之后,就离开了,没有给他留下很好的印象。”所以,她依旧得跑。
    “对生分之人地殷勤,本就该全身而退。”邱雎砚走近她,重新为她细致轻柔地披好外套,可春鸢知道他还是生气了,刹那阴沉下来的神色,让她鲜少地生畏,不觉退后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再走一步就出去了,这一秒地犹豫,让她再回看身前,后颈与脊背就覆上了他的双手。邱雎砚低头吻上那衣襟敞开后的胎骨与片温,留了一道并不浓重的迹痕后,又慢条斯理地为她扣好每一颗衣扣,情容又柔软下来,温柔如常地笑说:“那一棵紫薇是我让他们种下的,比起海棠、绛桃或是其它……我觉得,紫薇的颜色最与你相像。”
    春鸢红着脸低头看去,那些紫薇花吹落到这里,本是无心的东西,被他分说后,就勾起了明月凤钗头。“今晚有风,将头发吹乱了。”他最后挽了挽她鬓边的发,牵过她的手带她往去下一程。
    仿佛又回到那个与她说诗的午后,燕雀如他们,来去这一对——
    “你与陈槐延很熟吗?”
    “他与我父亲相识,曾有生意往来。”
    “邱雎砚。”
    “什么事。”
    “你不松手的话,我该如何介绍自己?”
    “你不是说,我可以给你任何身份吗?”
    *宋玉《神女赋》:“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巫山神女若携月色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