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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郑叮叮看着宁为谨,眼眸划过一抹震惊。
    “难道不是吗?你继续留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你舍不得。”
    “不是。”郑叮叮坚决地摇头,正色道,“宁为谨,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和你说过,我赶到这里看望陈珣只是处于朋友的立场,他没有别的亲人了,在这个关键时候,能帮助他,支持他的人很少,你懂吗?我并不需要在这个时候去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我只是当他是一个朋友,我想帮助他,就如同他以前也帮助过我一样。”
    “以前?”宁为谨的黑眸深不可测,放缓了语速,一字字地说,“我差点忘记了,你们有过很长的过去,对你而言,足够让你缅怀一生。”
    “什么意思?”
    下一秒,宁为谨伸手按住郑叮叮的手腕,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将她拉近自己宽厚的胸膛,逼得她对上他那双致命的黑眸。
    “那么长的日志,全部都是他的名字,这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汁的利刃扎在郑叮叮的胸口,她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对上宁为谨轻而坚毅的目光,轻声反问:“你偷看了我的日志?”
    “对,我都看了。”宁为谨承认,轻轻地勾了勾唇,“如果不是有幸窥视到那些情意绵绵的文字,我又怎么能如此真实地体会你对你那位亲爱的学长,到底是怎么样的难以自拔呢?”
    ……
    宁为谨低头贴近郑叮叮,薄唇离她微微翕动的唇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干净凛冽的气息沾在她的呼吸上,看似亲昵,说出来的台词却刻薄残忍:“浅情人不知不是吗?是你自己写的。我好奇的是你对他的感情究竟深刻到什么地步,才会爱得这么卑微,以至于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还不能专心致志,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我已经删除了那些日志。”郑叮叮说,“不管你信不信,和你在一起后,我就断了对他那些感情。”
    “如果你真的能做到,那今天就跟我回去。”
    郑叮叮疲惫地闭上眼睛,涩笑了一下:“宁为谨,你一定这样逼我吗?你明明知道我留在这里没有别的目的,和你想的那些都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不喜欢。”宁为谨直言,“郑叮叮,我不喜欢自己的女朋友远离我的生活,一直陪在一个她曾经喜欢过十年的男人身边,我可以不介意十年,但我会介意你现在的选择。”
    郑叮叮睁开眼睛,重新对上他的眼睛:“说到底,你只是不信任我而已,如果你信任我……”
    郑叮叮的话没有说完,宁为谨攥住她的手腕沉沉使力,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郑重道:“听着,这无关信任,我说了我只是不喜欢你留在这里。你不会忘记我曾经和你说过什么,我说如果你对他还有感情,就毫不犹豫地去找他;反之,你确定自己放弃他,就不能再将一点时间浪费在他身上。我早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作出的选择,说过的话,现在完全不算数?”
    “包括,他现在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郑叮叮艰涩地说,“宁为谨,你并不是这样不通情理的人。”
    “换做是其他人,我或许可以理解,但对象是他,我不准。你很清楚其中的原因,不是吗?”
    ……
    “郑叮叮,你要考虑清楚,你究竟是选择继续留在这里,还是立刻跟我回去。”
    ……
    宁为谨说完,松开了郑叮叮的手,看了她一眼,然后迈开脚步,和她擦肩而过,走出了狭小的洗手间。
    郑叮叮的心瞬间坠落至无底的深渊,跟他回去就是解决的办法了?他们之间就没有半点隔阂了?不会是这样,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他不理解,那就会一直成为他的心结,逃避是没有用的,他不信任她,他介意陈珣和她的关系,这份质疑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结束。
    就算她答应跟他回去,他们之间的本质问题没有解决,这样不安稳,不确定的因素始终隐藏在他们之间,和一根刺一样。
    过了很久,郑叮叮耳畔传来说话声,她挪动沉重的步伐,转身走出去,看见宁为谨站在窗边,低声说着电话。
    宁为谨余光看见郑叮叮出来,匆匆说了两句就结束了电话,转过身来,沉静,坚毅的目光对上郑叮叮的脸。
    “你的选择是什么,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跟着我回去?”
    “你一定要这样吗?”郑叮叮说,“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我只是想等他度过危险期,他现在需要支持,而我只是做一个最普通的朋友做的事情,没有其他任何目的,同样的,他对我也已经放弃了,你为什么不能纯粹看待这件事?宁为谨,如果你连这点信任和理解都不能给我,那我们以后该怎么办?我们以后也会遇到类似的问题,难道每一次你都要逼我做出选择?你根本没有这个必要,我……”
    “你的选择是什么,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跟着我回去?”宁为谨重复。
    电光火石间,万念起伏,郑叮叮差点脱口而出,但下一秒她克制了心念。
    “宁为谨,我现在真的没法走开,我答应你过了这些日子我会回去的,你能相信我一次吗?”
    宁为谨的眼眸如同寒冰一般冷彻,过了一会他将手机放回口袋,一言不发地走向沙发,打开电脑包取出自己的皮夹,轻轻抽出一叠厚厚纸币,俯身,压在茶几上的水晶花瓶下,低声说:“你在这里自己照顾好自己。”
    做完这一切,宁为谨拿过自己的行李,转身径直走向门口。
    “宁为谨!”郑叮叮立刻喊住他,“你去哪里?”
    宁为谨止步,转过头,轻缓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郑叮叮,你从开始就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某些事情,就算是情有可原我也不会接受。”他微顿后冷声,“其实我应该祝贺你,十年的感情,此时此刻你终于如愿以偿。放心,你已经自由了,没有人会再干涉,阻扰,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一直陪在他身边,想多久就多久。”
    郑叮叮像是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说过我不会勉强女人,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从此刻起到以后,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选择。”宁为谨说完伸手按住门把,垂眸,收拢了所有的情绪,声音沉至深渊,“别再联系我。”
    他说完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49chapter49
    因为从y市到h市的直达列车已经满票,宁为谨转车抵达h市已经是隔天早晨七点四十分,他在火车站的停车场取回车,没有返回天水苑的住处,而是直接开车去医院。
    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超过八点,外科病房已经是一片忙碌的景象,走廊两边加满了临时病床,呼叫铃声此起彼伏,端着器械托盘的护士来来往往,耳畔隐约听到病人的□□声和家属的哭泣声。
    宁为谨刚从换衣室出来,穿着绿色无菌衣,戴着口罩的何医生正步履匆匆走向直通手术室的电梯,余光瞟见宁为谨,立刻停下脚步,轻声提醒他:“荣主任他正在医生办公室。”
    宁为谨微微点头。
    何医生疲惫地叹气:“你得有点心里准备,他老人家不知吃了什么火药,早晨对着所有人发了一通大脾气。”
    “好,我知道了。”
    何医生没时间多逗留,匆匆提点了宁为谨两句便赶去手术室了,宁为谨径直走向医生办公室。
    荣主任正坐在医生办公室中央的那张会议桌后,低头认真,严谨地检查某份病程记录,神情非常凝肃。
    “荣主任。”宁为谨出声,然后走了进去。
    荣主任慢悠悠地抬头,见是宁为谨,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搁在一边,声音覆盖上一层浓浓的不悦:“听说你请假两天回去处理私人的事情?怎么,现在处理好了吗?”
    “一切都处理好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宁为谨说。
    “是吗?” 荣主任精锐的双眸盯着宁为谨,“方便告诉我你究竟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亟不可待地让实习生订了一张去y市的火车票?”
    宁为谨沉默。
    “你难道不清楚这两天我们科室忙成怎么一个样子了吗?连手术台都缺人手!你竟然在这个时候给我请假!你的请假程序呢?谁允许你只和同事说一声,连请假条都懒得正式打一张就直接走人,这算什么玩意!”荣主任伸手拍了拍会议桌,厉声道,“宁为谨,你不要以为自己有点成就了就能无视医院的规矩了。无故旷工的后果是什么你最清楚不过!”
    “我很抱歉。”宁为谨平静地说,“我愿意接受一切责罚。”
    荣主任继续盯着宁为谨,突地转了话锋,直接问:“我听说你的女朋友是你的病人,你们是在医院里认识的?”
    宁为谨的黑眸波澜无惊,想了想直接承认:“对。”
    “你倒是越来越有能耐了,竟然学会对自己的病人下手了。”荣主任冷笑了一下,“我以前怎么和你说的,不要公私不分,要注意自身影响,尤其是以你的职位和工作性质,切忌和女病人发生什么医疗之外的纠葛,看来你将我的话完全抛之脑后,很好。”
    荣主任连说了几个“很好”后,拿起茶杯浅酌了一口茶,声音无温度:“看来我是管不了你了,你的事情还是要由你父亲亲自和你谈谈。”
    “我早就成年了,我有能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不需要任何人来教我。”
    荣主任重重放下茶杯,抬头看着宁为谨的眼眸划过一抹浓浓的失望,痛心道:“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自大,傲慢,浮躁,没有责任心,执迷情爱忘守本分,连尊师重道都没有了!你再这样下去会自毁前程的,你明白吗?”
    “这次是我的错,我保证没有下次。”宁为谨垂眸,郑重地承诺。
    “有些错误存在一次就完了。”荣主任摇头,沉声道,“宁为谨,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近几个月的表现,我一直没有开口只是不想造成你的压力,直到那天你主动放弃我们科室唯一的进修名额我就知道完了,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你开始叛逆了,自说自话了,随心所欲,无心在工作上了!我真的为你感到可惜!我很早就说过你是我见过最有天分,最具才华的外科医生,在你这个年纪有这份成绩很不容易,我希望能和你一起珍视这份成绩,继续努力,开创更好的未来,我一直以为你不会令我失望,但是此刻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了。”
    “我很抱歉。”
    “你不需要对我抱歉,你应该对自己抱歉。自己回头看看,你从考上医科大学到现在,一直走了多少路,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血?现在快而立之年,你偏偏开始糊涂了,竟然为了儿女情长而放弃珍贵的深造机会,你自己想想到底值不值?”荣主任说完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言尽于此,让他自己去领悟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宁为谨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拿上听诊器,叩诊锤和医嘱本,转而去病房。
    中午的时候,宁为谨走出住院部,又遇到了舒怡然,舒怡然看见他,立刻小跑过来,拦在他面前,气喘吁吁地问:“宁师兄,我听说你主动放弃了这次进修的名额,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没有关系。”宁为谨欲绕开舒怡然而前行。
    舒怡然却伸手牢牢地挡住他,义正言辞道:“也许我是没有资格来干涉你的决定,但我还是要说,你如果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前程实在太不值了,你没必要非她不可,你……”
    “我再说一遍。”宁为谨硬声截断了舒怡然的话,双眸一片疏离和漠然,冷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舒怡然面色一僵,缓缓地收回手臂,垂在自己的身侧。
    宁为谨和她擦身而过。
    这一天的忙碌持续到晚上九点,宁为谨开车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啃苹果的宁为璇嘟囔:“你昨天又值班啊,怎么说都不说一声,还不接电话,连叮叮都找不到你的人,往我这里打电话了。我说你别总是这样,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其他的,总这么屁拽小心叮叮不要你。”
    “我和她分手了。”
    “分手了,所以你……”咔嚓一声,宁为璇咬下一大块果肉,不可置信地看着宁为谨,含糊道,“你说什么?分手?!”
    宁为谨一言不发,径直走向二楼,宁为璇赶紧跳下沙发,跟着上去,一路嚷嚷“什么意思啊?你开玩笑的是吧?”,直到宁为谨走进房间,顺手关上门,宁为璇的鼻尖和门面轻轻一擦,她终于噤声,心里震惊万分:竟然是真的。
    宁为谨将皮夹和手机丢在电脑桌上,余光瞟见手机源源不断的短信,他迟疑了片刻,片刻后他直接取过手机按下关机键。
    *
    郑叮叮拨宁为谨的电话,他一直拒绝接听,改发短信,他也没有回复。
    她的一颗心真正地跌入了谷底,再一次意识到一个现实,宁为谨并不只是生气,而是对她失望了,他果断地放弃了她。
    短暂的迷茫之后,郑叮叮收了手,静坐在床沿,一点点地消化这事。
    这是惩罚,也是代价,如果说她完全没有预料到那一定是假的,只是在那个当下,她照见了他语气、眼神下潜藏的另一个问题:他其实并不了解她。
    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发展太快,感情基础过于薄弱,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打破这个平衡。
    就算她不选择留在这里,她跟着他回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正视心里的那点不安,如何面对他,和他相处下去,而他也会存在同样的问题,他们之间的某些东西已经有了裂痕,回去也只是逃避。
    那个当下,她也在赌,赌他给她一次机会,仅仅这一次。她已经和他保证了,等陈珣渡过危险期,她就会回去,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她的以后不会和陈珣有交集,而现在是个严重的意外,她留下来没有其他的目的,只是一份朋友间的支持。
    可是他没有,他提出了分手。
    郑叮叮丢开手机,躺倒在床上,全身像是耗尽了力气,再没有一点的能量。
    后面的几天,陈珣的病情有了好转,郑叮叮通过和他说话来刺激他,他很明显地听到郑叮叮的声音,脸部肌肉和四肢都会有强烈的反应,大猫询就此情况咨询了罗医生,罗医生闻言表扬了郑叮叮,微笑地说:“显然他很听你的话,你的声音可以给你神经系统有效刺激,激活身体的条件反射,有一定的促醒作用。”
    因为陈珣的淤血位置不好,压迫了一条重要的脑神经,手术有风险,入院后一直采用非手术治疗,但迟迟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罗医生说如果还是持续这样的状态,还是需要考虑手术治疗。
    大猫思虑了一天后决定答应罗医生的手术方案。
    “我想这也是老大的意志选择,他一向是个敢冒风险的男人,他不会允许自己一直躺在床上睁不开眼睛。”
    郑叮叮缓缓点了点头,据她了解,陈珣的确如大猫所说的那样敢冒险,敢尝试,有着比一般人强烈百倍的自尊心,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最直接痛苦的是陈珣本人。
    陈珣手术前一天,郑叮叮陪他说了一些话,大致是一些加油打气的台词,当探视时间结束,陈珣握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她停顿了一下,垂眸看着他紧紧攥着她,不松开的手,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低声说:“加油,撑下去。你会好起来的。”
    陈珣缓缓松开了手,郑叮叮看着短短几天,迅速消瘦了十天的陈珣,神色凝重而悲哀。
    任何人亲眼目睹这样的生命逐渐失去活力,连眼皮都无法动弹,都会感到唏嘘,触发对生命本能的敬畏和怜悯,何况是她认识了十年的人。此刻,她的脑海里也迅速窜过很多念头,包括最可怕的风险—死亡。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我想说,我相信结果会是好的,就如同这个世界一直有黑暗,也有光明,而我一直选择去看光明的一面,我想你也会和我一样。”
    郑叮叮缓缓而郑重地说。
    陈珣的手术很成功,淤血消除得干净,但神经损伤已经造成,依旧处于昏迷状态。
    期间,他睁开过一次眼睛,是在郑叮叮和他说话的时候,他费力开启眼皮,露出一条细微的缝隙,他看不到郑叮叮的脸,却能看见眼前那团温暖,明净的气息是她,是她将他从那无尽的黑暗中拉了回来,如果不是她,他很有可能任由那狰狞的死亡漩涡无止境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