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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独孤铣没有动。宋微拳打脚踢,却不料雄浑霸道的酒劲终于涌上来,四肢绵软无力,仿似耍赖撒娇。
    独孤铣抱着他跳下地:“你醉了,睡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次日宋微醒来,独孤铣正坐在床前。眼下两团暗青,也不知夜里睡没睡。
    宪侯正要说话,六皇子翻身背对着他:“别在我眼前晃,烦。”
    独孤铣望着他的背影,缓缓道:“小隐,今秋乃北部西部各藩属两年一度朝贡之期,使节团定于中秋前夕进京。今日起我须留在北郊府卫军中布防。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乖乖的,别淘气。”
    听得身后再无动静,宋微回头。床前空余一张座椅,彰显着清晰的存在感。
    ☆、第一二一章:家事国事天下事,异心贪心愚痴心
    大夏国幅员辽阔,气象万千。周遭接壤的大小国度不下几十个。即便东南环海,距离较近的岛国亦堪称星罗棋布。而西部北部边患骚扰,则更是由来已久。
    咸锡朝立国近百年,与西北各部便缠斗了近百年。
    今上乃高祖、太宗之后第三任皇帝。也是迄今为止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皇帝,干了足有四十多年。高祖奉天承运,开国立朝,其英明神武自不必说。后继的两位皇帝,太宗与今上,皆富文韬武略,仁德睿智,在边患问题上软硬兼施,恩威并济;更兼朝中人才济济,英雄辈出,上有明君,下有贤臣,同心合力,一扫前朝积弱之颓势,形成今日万邦来朝之兴盛局面。
    其中宋微进京路上听独孤铣提起过的,数年前镇国将军、宪侯府小侯爷平定西突厥阿史那部叛乱,乃是咸锡朝最近一次大规模边境战争。自此之后,整个西边北边,基本都消停下来。藩属部落首领们争先恐后向天朝上邦求亲,皇帝无奈,从宗族旁支中认了一堆干女儿,挨个嫁过去。
    原本这帮干女婿该年年朝拜,岁岁上贡。后来皇帝看使团走一趟不容易,往返折腾几个月,实在劳民伤财,没必要年年搞。敕令改为两年一次,贡期定在夏猎秋收之后,中秋前夕到,过完中秋回去。中间有事,另派轻骑使者传讯即可。
    朝廷如何控制西北各部,是个十分考验平heng感的技术活。游牧部族之间关系混乱,不敢跟老大作对的结果,就是时不常找老大告状拉架。各部族内部也并不和谐,今年来的是这个王,下回没准就变成那个王了。
    西北形势过于混乱,必然给朝廷添麻烦。稳定了又怕一家独大,养虎为患。蕃人性直,态度好点,就得提防他蹬鼻子上脸。一味打压,又显得上邦穷兵黩武,再说开支也太大……
    磨合好几年,到如今,朝廷自上而下,政策逐渐稳定。只要皇帝与太子正常交接,基本方略延续下去,西北边疆良性循环的大好形势,当可长久维持。故此三年前皇帝第一次病危,怀疑身边人投毒,独孤铣悄然出京,除了寻找神医孙宝应,更重要的,便是督促关防军加强戒备。
    西北各部落使团入京,配合礼部及鸿胪寺迎来送往,同时负责沿途治安,提防细作,监视异动的,城里是宿卫军,城外则是府卫军。宪侯统帅两军,又是靠打西北起家,在藩邦诸部威名赫赫。由他出面主持,最恰当不过。
    所以,这个秋天,独孤铣很忙。
    连夜赶回来见宋微,却不想后院起火,还是皇帝故意拖后腿,心中之郁闷,端的难以言表。坐在床前熬了个通宵,大致有了计较。
    皇帝提出这样的条件,不管出于什么考虑,重点始终都不在六皇子与一个女人如何如何,而是成亲这个仪式,能起到什么样的实际作用。比方敲打敲打宪侯,安抚安抚太子,暗示暗示朝臣……而小隐之所以会生气,恰恰因为他在意的,正是皇帝最不在意的那一点。
    至于自己……独孤铣苦笑。夹缝中那个,本就里外不是人。
    这会儿宋微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没用。独孤铣清楚得很,他不是不理解,他只是不肯接受。在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之前,莫如暂退一步,等他自己慢慢消气,之后再来谈怎么办的问题。
    与休王府两位管家及侍卫首领细细交代一番,独孤铣先回了一趟宪侯府。
    接下来一个月,恐怕都没空回家,府中各项事务,亦须安排妥当。
    老侯爷年事已高,精神日见倦怠,几乎足不出户。日日灵丹补品吃着,身边伺候的人也贴心得力,虽说状况不算好,但还没到要儿子床前守候的地步。独孤莅与独孤莳的文武夫子,皆是宪侯府多年客卿,关系密切深厚,也用不着操心。近半年来,府中实际掌管内务的,其实已经变成了大小姐独孤萦。宪侯府内院空虚,没什么啰嗦事。独孤萦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居然也料理下来了。
    独孤铣看完老父亲,又去看了两个儿子,最后来到女儿院落。
    婢女进去通报,独孤大小姐出门迎接父亲。
    独孤铣坐在闺房外的花厅里,独孤萦站在下首。
    父女俩一个表情,谁也不说话。
    说起来,独孤铣很有些日子没跟女儿这样面对面交谈了。因为科考的事,两人爆发过一次大规模冲突,此后宇文二舅顶包,皇帝开口和稀泥,终至不了了之,还叫独孤萦挣得进宫给小郡主们陪读的机会。
    两个月前,下人暗中报说如夫人在庄园道观悬梁自尽,独孤铣匆匆过去查看。那侍妾被软禁年余,并无异状,据闻还曾抄经忏悔,为儿子祈福,为何突然间自尽了?独孤铣心中疑惑,回府把女儿叫来问话。
    宪侯至今记得女儿那日所说言辞,连表情神态,一并清清楚楚。
    那时候,独孤萦仰头望着父亲,语调中有一丝痛快的冷意:“爹爹不用怀疑了。是我授意仆妇,私下议论六皇子之事,叫她听见,她自然能明白前因后果。为小莳将来着想,只得这一条路可走。”
    独孤铣固然有些猜测,却不敢相信出自女儿一手策划,震惊无比。
    独孤萦笑了,笑容凄凉又狠绝:“爹爹英明,庶母过世,一眼就看出不对。当初小莅不过四岁,因为饮食违和,差点送掉性命。我捎信叫爹爹回来,左等右等,始终也没等到。小莅自幼贪吃,阖府上下,都以为是他自己贪嘴乱吃,误食相克之物,却无人深思,为何那般凑巧。过得大半年,你才回来,偏信她花言巧语,轻描淡写敷衍过去。爹爹,小莅是你嫡亲长子,你可曾将他放在心上?你的英明,都到哪里去了?”
    独孤铣惊得呆住。此事在他记忆中早已模糊,回想起来,当时正处非常之期,就连是不是收到过女儿的信,都有些无法确定。
    艰涩道:“萦儿,爹爹那时候,正在西疆追击阿史那叛军。战局混乱,家信纵然收到,也多有滞后。即便……即便知晓莅儿性命危急,也是……回不来的。至于后来,你从未跟爹爹仔细讲过,到底怎么一回事。你母亲在世的时候,对她……信任有加,你又向来与她亲厚。自从你娘去世,越发依恋于她。我一直以为……你们处得很好……”
    独孤萦沉默片刻,才道:“爹爹不在家那几年,她变了很多,只是外人看不见罢了。开始我不明白,后来想通了。大概……爹爹不该让她生了小莳。爹爹的本意,或者是安她的心,可惜……适得其反。”
    六年前的宪侯府小侯爷,正是豪情壮志铁马峥嵘时分。侍妾与儿女,不过用他的方式尽到责任而已。
    而如今的宪侯,被磨练得沉稳内敛,才真正认识到亏欠儿女甚多。
    独孤铣满腹言语,却不知该说什么。他知道自家这个女儿端庄、聪明、骄傲,一向也引以为豪。后来又知道这个女儿胆大、出格、厉害,便有些不知所措。此刻才知道,这个女儿竟如此心机深沉,近乎狠辣。然而她所做的一切,偏叫他半句责骂也说不出口。
    许久之后,才叹道:“萦儿,这些话,你早该跟我讲。”
    独孤萦偏过头,眼眶通红:“抱歉。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怕你、不相信……”
    父女之间,生疏至此。
    “不,该抱歉的是爹爹……”
    独孤萦回转头面向父亲:“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少女姿态倔强孤傲,令宪侯陡然间领会到女儿言外之意:我不怪你,你也别来怪我。你当爹的靠不住,我便靠我自己。
    瞬间失语。
    独孤铣之前还只是不知该拿女儿怎么办,自此之后,简直有些不敢面对了。这般糟心家事,他当然不会跟宋微提,只能默默压在心底。
    接下来要忙到中秋,无论如何,都得跟女儿交代一番。
    独孤铣说一件,独孤萦便点头应一声。干巴巴的对话结束,父女俩重新陷入难堪的沉默。
    临到要走,独孤铣忽道:“待中秋过后,使团离京,爹爹请大舅母做主,为你瞧个合适的人家罢。”
    独孤萦乍闻此语,猛然抬头。
    独孤铣叹息:“你放心,你爹不是那等古板之人。只要对方家世清白,人品端正,你愿意是谁,便是谁罢。”
    宪侯自己就是个不守规矩的典型,又自觉对女儿不住,有心在个人问题上做出补偿,遂有此承诺。他以为独孤萦听了肯定高兴,谁知脸上居然还是淡淡的,只心不在焉回一句:“多谢爹爹。”
    唉。独孤铣以前只觉得宋微难搞。半辈子认得的人加起来也没有他一个难搞。现在不这样想了。原来自己家里这个女儿,其难搞程度,跟情人可堪一比。
    家事勉强搞定,宪侯还须进宫去见皇帝,随后返回北郊兵营,着手京畿布防工作。
    六皇子跟皇帝吵架,六皇子没消气,皇帝心情必然同样不好。独孤铣既定下“拖”字诀,见到皇帝,便只一本正经汇报公事。
    奈何皇帝却不肯放过他。临到最末,皇帝道:“明日早朝,朕会宣布为休王选妃之事。”
    独孤铣抬头。他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样快。
    “陛下,为何……如此仓促?”
    “只是宣布而已。待慢慢挑选,再定下来,总得几个月。”
    独孤铣觉得嗓子都是木的。到了这地步,仍然听见自己一字一句说:“陛下特意提起,可有……微臣效力之处?”
    皇帝看着他:“小隐要闹别扭,只要不过分,随他闹去。你自己不在,休王府的护卫必须加强。若人手不够,叫魏观从朕身边挑几个,一切听从你安排。”
    皇帝声音温和,甚至带着几分长者慈爱:“小泽,有些事,不亲身经历,便没法知道,究竟……能不能忍受。证明给朕看,朕可以放心,把小隐交给你。”
    ☆、第一二二章:软硬兼施难倚仗,阴阳多变费猜疑
    咸锡朝的成年皇子,即便身无实际职务,亦有资格列席朝会。一般情况下,没有谁会想不开不去参加。哪怕个别懒怠不愿动的,如四皇子端王殿下,为获取信息,保持形象,表示关心国事,体恤父皇,总会尽量按时爬起来,打着瞌睡赶去早朝。
    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从未参加过常规早朝的,当属六皇子休王。话又说回来,其他几个皇子身上好歹都挂着行政职务,哪怕只是个名誉称号。唯独休王,大概时日太短,皇帝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封。宋微不来早朝,最多给人留个懒散印象,倒没别的闲话可讲。
    是以宗正寺都接了圣谕要给休王殿下选妃了,当事人还在蒙头睡大觉,以为拖得一时算一时。
    当日皇帝下朝后,派内侍往休王府传旨,着六皇子即日起列席早朝,不得有误。
    宋微听见这份皇帝口谕的时候,正跟冬桑两个人坐在碧桃林当中的八角亭顶上打弹弓。前晚与独孤铣在亭子顶上待半夜,别的都被他选择性遗忘了,单记得凉风舒爽,视野不错。于是手脚并用从树枝上爬将过来,叫上冬桑一起,拿弹弓打桃子。
    原来花期过后,满院子碧桃树居然密密麻麻挂上了果。宋微特意问了园丁,道是此品种专为赏花,果实味道并不好,遗憾之余,便拿来当靶子打弹弓玩儿。这碧桃果说是不好吃,仍然引来许多鸟雀啄食,又增添许多活靶子。冬桑修道,不肯杀生,两人便只搓了泥丸子装在弹弓上,专门吓唬捉弄小鸟。
    青云站在亭子底下,传达完皇帝口谕,等六皇子回复。
    蓝靛站在一侧,替主子下跪接旨谢主龙恩。亏得只是句口谕,若是正儿八经一道黄绫圣旨,怕是一堆人底下摆香案磕响头,正主儿照样蹲在亭子顶上打弹弓。
    蓝管家能替休王殿下接旨,却不能替他答话。
    青云仗着六皇子曾经寄居寝宫那点交情,踮起脚,尖声道:“卯时凌霄门开,卯时三刻百官集于凌霄殿外,殿下明日千万莫要误了时辰。”
    “噗!噗!”几声,不知什么物事就在脚尖处砸响,惊得首席内侍大总管抬脚连跳。定睛看时,才认出是几枚泥丸。
    宋微懒洋洋躺在瓦面上:“知道了。”
    至于冬桑,为免鱼池之殃,早就施展轻功跳下凉亭,嗖嗖躲回了自己房间。
    青云拍着胸口,笑容僵硬,蓝靛拉他去前厅喝茶压惊。
    蓝管家皱眉叹气:“唉,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六殿下在宫里陪陛下那会儿,父子两个多好。”
    青云比他知道得多,跟着叹口气,觉得皇帝专门找了幺儿回来克自己。想起当初六皇子之所以肯留在宫中,只是因为皇帝病重,脑中念头闪现,立即告辞,颠儿颠儿回宫,与陛下分忧去了。
    宋微独自躺在亭子顶上看天。听得身边“嗖”一声,转头,果然,冬桑这小子又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两坛子酒。
    大喜:“知我者,冬桑也!”
    一人一坛,坛口轻碰一下,开喝。
    冬桑是典型的乖孩子,在住进休王府之前,滴酒不沾。被宋微以酒逢知己千杯少,江湖好汉醉客多,醉里乾坤有大道……诸多歪理邪说动摇,开始跟他学喝酒,进步神速。
    两人性情经历大不相同,然而某些方面脑频却极为合拍,短短数月,越相处越融洽。
    冬桑是宝应真人的徒弟,但这徒弟却是别人送的,另有出身来历。宝应真人精于医道药理,并不擅长搏击。冬桑的武功,来自他的本家。去年宋微在外头打流,皇帝再次病危,宝应真人入宫诊治,冬桑因为本家家务事,回去了几个月。如今皇帝身体大好,按说宝应真人早该出宫。大概两个老头子太过投缘,能陪皇帝聊天的老兄弟又越来越少,孙宝应遂被留在宫中长住。
    宋微跟冬桑聊天中得知这些,也没有细问。
    两人慢悠悠地喝着酒,冬桑问:“你明日去早朝么?”
    宋微摇头:“不去。”
    冬桑眼睛亮了:“那咱们还追鸽子去?”
    宋微忍不住笑:“追鸽子去。小莅也会来。”
    若独孤莅在场,大概还要多问一句,不去早朝怎么办,冬桑连这一句都没有。宋微由衷觉得,只要跟这二位说话,通体舒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