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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节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为什么不早说,如果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要,为什么这么傻。”
    “如果是我在……意的人,他要杀伐……万千名垂千古,我就当他手里的刀刃!”穆汐雪一眼柔情的看着我,断断续续的说。“即便万世唾弃我也会对他不离不弃,千年前我没做到,千年后我做到了!只是……汐雪再也不能陪你走下去。”
    如果是我在意的人,他要杀伐万千名垂千古,我就当他手里的刀刃。即便万世唾弃我也会对他不离不弃,如若他是贩夫走卒一无是处,我也会为他浣衣蒸食相伴身边无怨无悔。
    这话穆汐雪曾经对我说过,当时在琴屋我并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现在我懂了,可我知道也晚了,我把穆汐雪抱的更紧,好像生怕只要我一放开她就再也回不来。
    “让我再看……看你。”穆汐雪向要往上抬头,她已经没有气力做这么简单的事,我扶起她的手,穆汐雪的指尖轻碰我面颊,然后冰冷的手心覆盖在我脸上,动作轻柔不舍,好像在她眼中生死敌不过轻抚我容颜。
    “还记得我……记得我是谁吗?”穆汐雪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
    我茫然心痛的摇头,我只记得抱着她的感觉好熟悉,甚至她抚摸我脸颊时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我始终记不起怀中的女子是谁,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为了她心如刀绞般疼痛。
    穆汐雪目光从我脸上移到卧虎兵符上,虚弱的几乎快说不出话。
    “拿起这纯金卧虎兵符,你就是那个人了,我希望……最后送我走……走的那个人是曾经的你。”
    我紧咬着牙缓缓伸出手,很奇怪的感觉,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只要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我都不会拒绝。
    我从穆汐雪手中接过纯金卧虎兵符,兵符刚一触碰到我的指尖,通体焕发出夺人眼目的金光,越来越明亮一层金色的光圈围绕在卧虎兵符周围,慢慢汇聚在一起像一条无形涌动的金河水源源不断从我掌心涌入,那一刻我再次真正体会到南山之巅那种君临天下的豪迈,和三界独尊的骄傲。
    我的身体像被冥雷击中,脑海里闪现过无数熟悉的画面。
    我双手负于背后在偌大的宫殿里独步,摇拽的烛台下映红了穆汐雪那张倾城的脸,我口述着九天隐龙决,穆汐雪手持刻刀在烛光下仔细的篆刻,我冷漠的甚至没有看过她一眼,刻刀断裂划伤穆汐雪的手指,污浊了面前的竹简,我转身双眼寒光四射,穆汐雪都没有处理深可见骨的伤口,重新拿起新刻刀继续铭刻,指尖血掉落在竹简上,我甚至很满意这种颜色的竹简。
    我路过高台,穆汐雪在玄台奏琴,我被琴音所吸引,芈子栖喜欢音律,终日征伐也没好好陪过她,我让穆汐雪教我弹七弦琴,命人做两把旷世古琴,问穆汐雪取何名才好,穆汐雪告诉我,琴声厚重为雄名君悦,琴声空灵为雌名于归,我甚是满意,闲暇无事我会去琴台,我用君悦,穆汐雪用于归,在她的教导下我琴艺精进很快,双琴合奏真宛如天籁,一时间琴台双音绕梁传为咸阳佳话,芈子栖闻声而至,见我琴声斐然满心欢喜,我喜欢看见芈子栖高兴的样子,在琴台赐君悦给芈子栖,当芈子栖跪下谢恩的时候,我并没看见跪在她身后穆汐雪的落寞。
    君悦赐予芈子栖,琴台独留于归,我甚少再去,头疾愈加重终日难以安睡,芈子栖以琴奏曲夜夜相守,心绪渐平头疾有所缓解,因为不想打扰我治国平天下,芈子栖只在外殿弹琴,远闻琴音心旷神怡,一日闻琴台有苍古厚重的琴音,和夜中芈子栖所弹之音一样,以为芈子栖在琴台,上去才看见穆汐雪独自一人操于归琴,勃然大怒下令赐死,芈子栖赶到直言因为要禅悟龙甲神章,一直为我夜夜弹琴的人是穆汐雪,我并没有感激跪在地上的穆汐雪,命人修建三层琴台高殿名为弦台宫,锁于归琴在其内,除了我和芈子栖任何人不得登琴台,违者车裂,我转身离去那刻,我没看见穆汐雪夜夜弹奏的十指裂开的伤口,也没看见于归琴上白色冰蚕丝琴弦何时变成血红色,更没看见她对拿走的于归琴一往情深的不舍。
    ☆、第五十二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头疾难忍,我越发残暴冷戾,终日无法安睡,献上的各种名贵香料只会让我更加烦躁,我下令撤出宫殿内所有香薰,一日从芈子栖寝宫离开闻到奇异香烟,似能缓解头疾,闻香而去看见穆汐雪在屋中调配香料,问为何名,穆汐雪答沉龙,我说此香能缓解头痛,穆汐雪欣喜愿意天天为我调制,我赐许没有丝毫感谢的转身离去,我没看见穆汐雪因为夜夜为我弹琴而破裂的十指上沾满的烟灰,也没看见那香料如血般的红颜。
    穆汐雪进殿点香薰,不小心碰掉烛台,我喜静受不了半点惊扰,起身把穆汐雪推倒在地,她手中每日只有半盒的香料洒落在殿前,我负手而立命她以后不用再来,只需要把香料交给李斯,但不是半盒,而是满满一盒,穆汐雪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唯唯诺诺退出去,我没看见她长袖下手腕处包裹的白纱有点点血红渗透,更没看见她本来倾城的容貌何时变得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我寝宫后是花园,我常和芈子栖一同游园赏景,芈子栖喜欢桃花,我命人特意在园中开出一片桃林,三月桃花娇艳,满园花香清新宜人,我心情甚好,芈子栖告诉我这些桃花都是由穆汐雪精心打理,我一笑而过没发现原来我也喜欢桃花,芈子栖惋惜说花期太短,我对跟着芈子栖身后的穆汐雪说,既然桃林打理这么好,如果能六月开桃花,我会封她为妃,我一句戏言后便游进林中,我没看见旁边穆汐雪的惊讶和欣喜。
    宫女手拙总是梳理不好我的头发,芈子栖告诉我穆汐雪手巧,让她服侍我起居,穆汐雪总是很轻柔的为我梳理,从她来之后我发现每日起居梳洗变成一起很享受的事,不过我很少和她说话,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会如此高兴收集我掉落的每一根头发。
    在祭宫中我最后一次看见芈子栖,不过我已经不确定那还是不是我一生所爱的女人,她用失望和不忍的目光看着我,手中那把匕首我不怕,可我只感觉心寒,握着这把匕首的女人,我为了她倾尽一切,如今刀口却对着我胸膛。
    地上躺着的是重伤的魏雍、秦一手和徐福,他们不会是我对手,穆汐雪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看着我,那四个废物中,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对我动手的人,可惜我低估了芈子栖,即便我三界独尊,但我却并不是她的对手,我看见她手中的匕首刺过来,对着我胸口,我惨然的笑,我能读出她眼中有对我的至死不渝的情意,可终究敌不过她的大义,匕首停在我胸口,我才看见穆汐雪用手握住刀刃挡在我面前,到那一刻我眼中都没明白这女子,芈子栖的迟疑变成我的机会,而挡在我面前的穆汐雪变成我反击的攻击,我用力一推,刀刃没入她的胸口,芈子栖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没反应过来,我用九天隐龙决打伤她,我再次高傲的站在祭殿的高台上,那一刻我不再相信所谓的情爱。
    ……
    我的脑海中这样的记忆不断闪现,所有的片段中都有我怀中的女子,我终于记起她是谁,只不过千年前我没想去记得,千年后我记起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汐雪!朕记得你……”随着那一声喊出我泪如雨下。
    穆汐雪哭了,就在我怀中,哭的那样的彻底和无悔,千年相守的情意如同决堤般涌出,她抚摸在我脸上冰冷的手不住轻微的颤抖。
    “陛下,我终于等到您了,千年汐雪都没曾忘过您的样子,就等着见您的这一天。”
    我一直以为给我篆刻九天隐龙决的是言西月,原来是穆汐雪,那书房中满屋的竹简,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眼熟,现在终于知道,那全是穆汐雪所刻。
    书房中的竹简我甚至都没仔细看过,一直找寻的九天隐龙决就安静的放在里面,或许她拿起刻刀的时候就会想起我,她刻下满屋的离殇我终究是没有看见。
    她才是这里最厉害的那个人,言西月只不过是她传授的而已,不过已经在宫殿外让我拼尽全力,我即便再强的魔性,我也不可能是穆汐雪的对手。
    “为什么不早说,是朕负了你,如果你说出来,朕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安好。”我的泪水掉落在穆汐雪脸颊上和她的眼泪交织在一起,缓缓流淌。
    “汐雪等的是陛下,不是秦雁回,我救朱云纹从他口中知道师兄修建结界,就知道陛下帝星快要入世,汐雪妄言擅断天机,知道陛下总有一天会找到这里。”
    “所以……所以你从那时起就为朕打理铺垫一切。”我紧紧抱着穆汐雪声泪俱下。“你既然能断天机,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你这又是何苦。”
    “汐雪是孤儿幸得公主相救,在祭宫因为汐雪阻挡,公主只有牺牲自己封印陛下,汐雪愧对公主,而且……公主早知道汐雪对陛下情意,于归琴就是公主所赐,汐雪不要大义也不要仁德,但知道知恩图报,公主对汐雪有救命之恩,汐雪不敢忘,在祭宫汐雪救不了陛下,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您,就带于归琴离开,能走多远走多远,可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汐雪走到那里都有陛下的身影,所以汐雪过国界而行。”
    “朕不该来!”我紧要嘴唇心疼的难以忍受。“你这白发?”
    “汐雪那日见陛下魔障难平,知道是言西月误导陛下再行霸道,陛下的魔障只有安平公主可以克制,汐雪没这个能力,只好用千年道法帮陛下压制。”
    “你损真元救我。”我嘴角不断抽搐痛惜的说。“从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知道现在这个结局了。”
    “汐雪原本以为永世也见不到陛下,让人雕刻翡翠雕像,剪下头发和陛下的放在一起,再放入雕像中,汐雪是想尘封这段情分,没想到冥冥之中早有注定,陛下还是找到了。”
    我侧头看见琴几上的于归琴,迟疑了一下问。
    “君悦、于归……这两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朕从来都没问过你。”
    “山有木……兮木有枝……”穆汐雪的声音越来越小。“心悦君兮……君不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
    君悦!
    我悲痛的惨笑,我一直以为穆汐雪取君悦是让我心悦的意思,原来从那刻起,穆汐雪就把对我的情意表露无遗,我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于……于归呢?”我无力的问。
    “之子于归,百两成之。”穆汐雪在用最后的气力坚持。
    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现在明白又有什么用,难怪那日萧连山砸碎君悦琴时穆子栖会如此伤心欲绝。
    我缓缓拨开穆汐雪的衣袖,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虽然已经愈合可我相信这伤口是从此以后我心口无法愈合的伤。
    我想起言西月那句话,我点燃的不是沉龙香,是穆汐雪用命默默为我的守护。
    我再不知道说什么,心里的痛痛到极致时我已经不再有什么感觉,我宁愿永世承受被魔性噬体那种生不如死的痛楚,也远比如今这种感觉好,我只能承受心一寸一寸破碎的痛,但这种痛却永远无法修复。
    “汐雪,你先走一步,朕答应你,一定启祭宫开幽冥之路迎你回来,朕欠你的一定还。”我的声音变得坚硬和决绝。
    “陛下有这心汐雪就可以安心过忘川了,汐雪能再见到陛下已经心满意足,不枉这千年相守,汐雪累了,陛下就让汐雪好好睡一次吧。”穆汐雪欣慰的对我笑着摇头说。“公主对汐雪有大恩,汐雪有负公主所托,不敢苟活,陛下就让汐雪走,对您和公主,汐雪都问心无愧。”
    我泣不成声,紧紧抱着越发冰冷的穆汐雪,不知道该说什么。
    “陛下,汐雪有……一事相求。”
    “你说,不管什么事,朕都答应!”
    穆汐雪艰难的回头看看琴几上的于归琴,无力的对我笑着。
    “可否请陛……下再为汐雪操……曲一首。”
    君悦已逝,独留于归有何用!
    这是我送于归琴给穆汐雪时她说的话,当时我再一次没听懂话中意思,我点点头,把穆汐雪抱到琴台外面的露台上,这里能看见整个弦台宫,坐到这里我才看见,弦台宫旁边那一大片桃林,和我宫殿中的一样,不过即便现在是六月,满林桃花依旧姹紫嫣红的盛开着。
    “取朕于归琴来!”
    我大喊一声,萧连山把于归琴送到我面前,我把穆汐雪扶在怀中。
    “陛下,汐雪容颜憔悴,怕是辜负了您的琴音,等汐雪梳妆再听您的琴声。”
    ☆、第五十三章   我愿与君绝
    我何尝不想穆汐雪还能梳妆好重新坐在我面前,可我也清楚,她怕是没这个时间了,夕阳西下漫天红霞映在穆汐雪身子,落在我眼里灼伤心房,穆汐雪嘴角不断涌入的鲜血宛如烙刻在我心上的朱砂,看着她苍白的容颜,我完全毫无顾忌的痛哭。
    “你用命为朕调制沉龙香,朕今天就为你化一次妆。”
    我咬破手指,把指头的血均匀的涂抹在穆汐雪脸颊两边,穆汐雪抿着嘴泪如雨下,这一刻她等了千年,没等到我为她画眉贴红花,等到我用血为她涂抹的胭脂,不过我看得出她已经心满意足。
    穆汐雪苍白的容颜有了几分红艳,还是那绝世的美貌,她遥看着远处的桃林,那一刻我相信千年前这个女子,她眼中看到能开出倾世桃花,可惜我那时没能看得见。
    我之前一直想问穆汐雪给我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现在不用了,我已经记起。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那是穆汐雪教我的琴曲,千年前我和她君悦、于归合奏天籁,如今只剩下我单手抚于归。
    我还记得穆汐雪手覆在我手背上的样子,千年前她亦是如此教我,我拨动琴弦,只有一只手琴音并不连贯,但我还能记得如何弹下去,手指越来越快,让我有些恍惚回到从前,琴声从我指尖荡漾开来,在这空旷偌大的弦台宫上空回荡。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
    穆汐雪在我怀里轻读,我听的出她用的是最后的力气,她已经没有能力把整句读完,我没有去看她,那千年的亏欠我还不起,我怕再多看她一眼我真会重开幽冥之路。
    “读下去!”我无声的任由泪水模糊双眼,我想听,知道或许再也没机会听到从她口中说出只言片语。
    我原本以为穆汐雪会把上邪读完,谁知道我听她口中越来越小的话。
    “汐雪等到了,我愿与君绝!”
    她话音一落,我手中的冰蚕弦应声而断,琴音戛然而止,穆汐雪放在我胸口冰冷的手重重低垂下去。
    “汐雪!”
    我一把将穆汐雪搂在怀中,大喊一声,一股强大的气流从琴台向四周波及开去,远处的桃林剧烈的摇晃,我看见纷纷扬扬的桃花,如同我无法抑制的泪水,在林间漫天落下。
    整个琴台被震的支离破碎,越千玲和萧连山被掀翻在地,他们看过我在南山之巅的霸气,可没见过我此刻的哀伤,那远比我在南山更威裂,他们曾经见我这个样子时会想方设法制止我,可此刻,从地上站起来的越千玲和萧连山没有一人说话,我甚至可以听到越千玲捂着嘴不让我听见的哭声,只是不知道她是为了我还是为了穆汐雪。
    破碎的房门中我看见落寞的言西月,他双眼空洞呆滞。
    “跪下!”
    我的声音很轻,我不想惊扰到怀中安睡的穆汐雪,不过言西月能听见,相信即便不用我说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言西月双膝一曲跪在门口。
    “罪臣万死,跪迎陛下万世圣尊。”
    他已经不是刚才广场上的言西月,在我面前他已经习惯了跪拜,不过我还是在他眼中看不到害怕,那表情我懂,心里痛到极致的人都是这样,我脸上的表情何尝不和他一样。
    “你不是跪朕,你是跪汐雪!”
    言西月抬头才看见我怀中安睡的穆汐雪,闭眼重重叹口气,我听出是溢于言表的哀伤,然后整个人跪在地上不动。
    “万死……朕要你死有何用,如果死能换回汐雪,朕愿意第一个赴黄泉。”我轻轻抚摸着穆汐雪安静冰冷的脸,我指尖的血已干,我再次咬破,没有丝毫痛楚的感觉,心都碎的人还有什么痛不能承受,我涂抹在她苍白的嘴唇之上,血红的双唇至少可以让我暂时相信,她只是暂时安睡。“你为了汐雪连朕都不怕,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早点告诉我。”
    “罪臣……罪臣曾提醒过陛下,罪臣以为陛下能知道。”
    “你何时提醒过朕?”
    “当日陛下找罪臣测字,有一字罪臣没测。”言西月声音痛楚的回答。
    十字!
    当时我不明白言西月为什么不肯给我测这个字,后来就忘去,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我手指停在穆汐雪的唇边。
    “那你现在告诉朕,此字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