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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节

      何当归瞳孔骤缩,顿了顿,她指挥右边侍立的徐婆子,“帛儿以下犯上,且泄露主人机密,赏她三十耳光,叫她长长记性,舌头生疔,脸蛋就得遭殃。”
    徐婆子得意地接令,上去揪住极力躲避的帛儿的领口,左右开弓一通狂扇。她跟帛儿之间也有一笔价值四两银子的恩怨,如今逮着报仇的机会,还不下狠手地扇?反正是何当归下的令,她执行而已!
    只十记耳光下去,帛儿就满面桃花朵朵开了;二十多掌掴下去,白皙的脸庞被吃痛的泪洇湿,左鼻孔流了点血;三十掌过去,那位不大识数的徐婆子还未停手,旁边几个识数的也懒怠提醒她。
    “够了你们,我跟她才没孩子,小逸你拿她撒什么气?有气冲我来。”一声响起惊四座。
    ☆、第500章 改嫁晓楼哥哥
    更新时间:20140108
    “小逸你拿她撒什么气?有气冲我来。”
    说话的是个童声,其他人听后受惊,是因为屋里没有这么一个小孩子,有种撞到鬼的心情,包括正在被掌掴的帛儿都受了惊。而何当归惊诧,是因为那个童声听口吻,根本就是孟瑄本人!虽然是个脆生生的孩童声音,可那干净明丽的声线,与带着点儿哀怨的语气,都让她无法错认,说话的一定是孟瑄本人。
    “你骗了我,我恨你。”她冷冷回道,手下按紧了那把贴身收藏的匕首。
    孩子的声音有点儿急了,低叫分辩说:“除了你我还能爱谁?我就只差把心剖给你了,小逸你怎能恨我。”
    第二道童声,也是从何当归的身体里出来,令室内其他人都见鬼一般,撤步远离于她。她深深埋头,低低说道:“我不要你的心,过两日,我就改嫁晓楼了。”
    “咿呀——”怀中那把匕首突然发出了一道尖锐刺耳的童哭声,无法拦截,无法终止,就像是烧开了的沸腾的一壶水在跳跃着鸣叫。这声音只持续了小片刻工夫,却在众人耳中停留了更久的时间,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徐婆子率先开口问:“娘子?你这是……同谁说话呢。”
    “威尼斯水怪。”何当归面无表情地答道。
    “未死水怪?”众人重复,“那是什么?”
    何当归解释道:“是一种水鬼,会吃人,爱吸食脑髓,喜欢住在有人迹的湖底。”
    众人面面相觑,帛儿哆嗦着嘴唇说:“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当老娘吓大的!”她心中却有三分信了何当归的话,因为搬进这里来的小半日里,从窗口凭望,她已经看见过好几次那湖面上起大漩涡的景象,问冯氏,对方只说那是风吹的,而且湖里有不少放养的草鱼,什么漩涡不见。帛儿只觉得冯氏说那话时眼神闪烁,好像在骗人。
    何当归优雅起身,坐到炕边上含笑凝望已经气息奄奄的帛儿,先跟一旁侍立的徐婆子说下,“她敢乱动,再教教她规矩。”然后找到帛儿的手腕,闭目勘察,摸完右手摸左手,还摸了肚子。帛儿不知她这是干什么,虽听说她是医药世家罗家出来的,可见她年纪不大,遂也不十分忌惮她,反正她是有“喜脉”的人。今天她众我寡,忍她一时之辱,等下回见了燕王,就说何当归瞧不起燕王,经常多番私下里辱骂诅咒……
    少顷,何当归放开了帛儿,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两分,看得帛儿不大舒服,冷冷道:“你笑什么,你们这些生不出孩子的,不都眼红别人的儿子么?”何当归身子纤弱,一看就是不好生养的那种,想儿子?早着呢。
    何当归倒不大在意,悠悠站起身,直接出门往渡口登船去了,只当帛儿是个无关紧要的死人,而她说的那些话全是死人的鬼话。徐婆子卖弄殷勤,又教训帛儿两个耳光,并呵斥道:“你敢在冯奶娘面前卖舌,说我们来过,老婆子我再带好东西来伺候你。”帛儿被欺负得凄惨无比,她深谙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含泪点点头。
    众人重新乘舟回对岸时,心中不禁都有些惴惴,冷三问出众人的疑惑:“娘子你怎能跟水下的妖怪说话?难道你是个懂法术的神人?”
    何当归抿唇笑道:“哪里有什么水怪,我吓唬那个女人的。”她环视那一张张困惑的面容,微笑解释说,“刚才说话的是七爷前些日子买回的一只金刚鹦鹉,声音跟小孩儿差不多。那鹦鹉平日里爱乱飞乱叫,我到哪里它到哪里,刚才它落到了那房间的烟囱上,对着烟囱说话吓了大伙儿一跳,我听出是它,这才将计就计地跟它说话。当时我就坐在火炉子那儿,因此你们听起来,两个声音都出自于我。”
    “哦~”众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徐婆子笑道:“娘子露的这一手可真够吓人的。”然而,所有人都没有看见,他们身后的湖面上突然泛起一个方圆半里的椭圆形漩涡,涡心中央隐隐有光华闪动,很像是什么古兽睁开了一双眼睛,冷冷斜视他们这群蝇营狗苟的人们。
    此时,徐婆子跟另一名张婆子交头接耳地嘀咕,“不知道那个帛儿怎么又跟冯奶娘抱成团的,记得帛儿刚到的那些日子,冯奶娘明里暗里的都骂她是小娼妇。”“可不是,还因为冯奶娘多占用厨房人力的事大吵了一架,怎么冯奶娘还肯回头帮她。”何当归听后引起特别关注,着意询问了一回,于是两名八婆就讲给她听。
    登岸后各自散去,何当归寻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掏出匕首抽开刀鞘,又抚摸又说话,可刀上的小人再没有任何回应,就只是一副没有生命迹象的小像,似乎刚才的那一番对话和尖叫用尽了他这些天来积攒的全部力量。何当归说,“我改嫁段晓楼,改嫁罗白及,改嫁你的兄弟。”小像的表情就愤慨一些;何当归说,“我说气话呢,我气你说抛就抛下了我,你这就当真了。”于是,小像的表情就柔和哀怨一些。
    何当归叹一口气,难道她的余生只能在一把刀里寻找情意了?
    往水谦居行去,半路上,她却看见苏子在花园东厕的门口站着,还扭着头同里面的人对话。何当归觉得奇怪,走过去询问情况,苏子尚未说话,里面却“嗷唠”响起了一嗓子:“小逸!你的泻药怎么这么厉害?底下没沾到药的牛肉都不能幸免!”
    何当归听得是青儿的声音,诧异地问是肿么一回事,但听得东厕内叽叽呱呱说了一顿,惹得她十分好笑。原来,那冯氏不如传闻中的那么贪吃,她只问了一句,“品尝装”能不能当赠品带走,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也就作罢了,完全不被牛肉干的香气诱惑。等送走冯氏后,青儿看着那包白白浪费的牛肉干,不由心疼不已,择出一块底层的吃了,然后——她就一直蹲在东厕里出不来了。偏厕纸也不够用了,亏得在门缝里窥见苏子,命送了纸来,否则情况就更更悲剧了。
    何当归气一阵,笑一阵,最后叫青儿收拾了出来,在她脚踝骨处施了三针,果然奏效,止住了她下泻的糟糕情况。
    三人同回水谦居,青儿捂着肚子说:“我怕拖延她的时间不够,就又跟她悄悄说,我们兄弟的商铺也关门大吉了,裙翅打八折,马上就推过来卖了。冯氏听了挺开心的,说回家拿银子去,咱们还要不要再坑她一回?”
    “免了,”何当归笑道,“用公中的钱物坑了她,回头还得我来填坑。帛儿那女人的情况我已探明清楚,她是吃了一种能引起妊娠反应的药物,小腿浮肿的样子也很有问题,寻常大夫都摸不出来,我也是反复勘探后才发现,她的喜脉是假喜脉。”
    青儿惊喜之余,赞扬道:“寻常大夫都摸不出来,你却能摸出来,真了不起!”
    何当归刚要谦虚两句,横道里却插出一个人,冷冷道:“姑娘太天真了,这世上把没喜脉的说成有喜脉,以及将有喜脉说成假喜脉的事多了去了,此之谓‘指鹿为马’也。”
    凝目看来人,不是常诺又是谁,只是,他作什么怪在这里打埋伏,还插嘴这些闺阁言论。青儿愣一下,醒悟过来,常诺这是在讽刺何当归说谎,帛儿有了喜,却说她是装的,再暗中打掉她的肚子。青儿一怒,横眉立目道:“臭小子,你算哪根葱,也敢来管我们的闲事,谁许你一直待在清园的?”
    “我。”又一人从花丛后转出来,平静道,“我许他住在这里。”不是孟瑛是谁。
    青儿看清孟瑛也在,却毫不买账,冷笑说:“你交的好朋友,在外面鬼混还不算完,还带回家里来欺负我们,这算什么。”
    孟瑛硬邦邦地说:“放肆,敢对信武将军无礼,他可以治尔等之罪,却没这么做,足见宽容。”
    青儿从未听孟瑛这么跟她说过话,奇怪之余倒忘了生气,围着他东转西转,又拍又问:“一月不见,你也跟你弟一样,男大十八变了?喂,我跟你说话呢,你的眼神怎么躲着我,做什么亏心事了?还是你欠我银子了?”
    而孟瑛的反应更奇怪,站的硬邦邦如一块石头,眼不抬手不举,仿佛很畏青儿似的,最后连眼睛都合上了,蹦出一句“姑娘自重”,顿时把青儿逗乐了,“我自重?孟瑛你开什么玩笑,我生下来十九年也没轻过一回呀,我拍一拍你就轻浮了,那你上两回强压着我脱裤子又怎么算?”看着孟瑛古板而惊骇的面容,青儿更不解了,耍流氓的事,他都已经做过了,她连说说都不行吗?
    何当归本来还未多注意这个新来到的孟瑛,可见他的态度举止跟往常大有区别,于是抬眼多看了两回,她还未多说什么,孟瑛倒先紧张了起来,吞咽口水问:“你看什么?你待怎样?”
    何当归想了想问:“王姑娘近况如何,她跟你一块儿走的,是一起回来了呢,还是留在北方了?”
    孟瑛想了想回答道:“留在北方了。”
    何当归闻言垂眸,一把将青儿拉到自己身后,含笑说道:“三公子跟常将军老友相聚,怎么不多聊两句,瞧这风吹的,不如我让人在后花厅备下便宴,两位过去喝几盅暖暖身子。”
    “不必了,”孟瑛辞道,“我们都赶时间,要将仓廪中的两万石粮食起出来救济灾民,既然你也有空,那就帮我们安排一下转运的骡马车辆吧。嗯……钥匙你带在身上了,还是搁在你住的地方了?”话的尾音带了点儿颤,仿佛说一句话要消耗他不少能量。
    何当归眸心锁了他一下,旋即低头笑道:“怎么可能带在身上,又凉又硌人,狗儿才戴铃铛呢。”
    孟瑛仍问:“不在身上,那就在水谦居了?”
    青儿十分惊奇地看他:“孟瑛你怎么了,你撞邪了,一点也不像你了!”她的话说的孟瑛面色凝滞,说的常诺鼻尖冒汗,而何当归却一掌拍懵了青儿的脑门子,回头抱歉笑道:“对不住二位,我这姐姐思慕三爷成痴,只要一见了三爷的人,那就必定要犯她的痴呆之症,二位不用介怀。至于那仓廪的钥匙,前个儿冯奶娘说七爷让她备份一个,就取去了,现还没给送回来。”
    孟瑛急火火地说:“那就快去取,我们在这儿等着,要快。”
    何当归捅一捅青儿,挤巴着小脸问:“我要泻肚,你要不要一起?”在孟常二人看不见的死角,何当归冲青儿和苏子猛打眼色,好在她们两个还算有一点儿机灵气,在何当的归眼皮子渐开始抽筋的时候,她们双双福至心灵,都捂着肚子装成很疼的样子,连呼受不了了。
    于是,何当归匆匆谓孟常二人道:“二位稍待,若实在急的不行,那你们就自己去取吧,冯奶娘她人很好说话,就是太精细了些,常常问起来没完没了的。那么,我们先去了,拜拜~~”说罢,拉着青儿她们一溜烟地跑开了。
    原地的常诺二人面沉如铁,常诺沉吟着问:“你怎么看,她这算是认出你来了吗?”
    孟瑛摊手道:“我说了扮不像,你非得让我来。”
    另一头,何当归和青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水谦居,青儿紧张又兴奋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个孟瑛是假的,对不对?根本就没有什么王姑娘,他领走的那个是萧素心呀!”
    “算你不是太迟钝,”何当归喘气道,“小白狼呢?得快去陌茶山庄找些人来,咱们这里缺人用了。”
    ☆、第501章 冯奶娘失陷了
    更新时间:20140108
    青儿一听先着急起来,为难道:“刚才我瞧见,小白狼它们夫妻俩跑出园子,往北去了……怎么办,那个假孟瑛一定是常诺宁王他们一伙的人,打咱们粮食的主意,早晨那一出没骗成功,现在又来第二出了,他们会不会来硬的?会不会一刀杀了咱们?”
    何当归沉吟着摇首说:“常诺他们若是只想要粮食,那么大可不必用本人的真容,扮成蒙面强盗,一队兵冲进来,谁是他们的对手?这附近有住家二十四户,就算每家只有两千石稻谷,那这将近五万石的谷物,加之其羸弱的守卫,岂不是常诺等人眼中的肥羊,干嘛独独割咱们一头?”
    “嗯?干嘛?”青儿表示不理解。
    “这说明,他们多半是冲着‘孟家’这块招牌来的,”何当归分析道,“早上那次失败了,常诺住下来想再徐徐图之,却偶然听说孟瑛去了北方有一段日子了。我听孟瑄四叔说过,孟瑛从前仿佛投靠过宁王一些日子,他们说不定暗中制过孟瑛的面具,图谋以后做什么坏事,于是这次就拿出来派上用场了。那个人又迟钝又木讷,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司马明月,从前他假扮风扬,就是这副德行。”
    青儿待要再打听,外面却有徐婆子匆匆来报,尖声说:“不好了不好了娘子!外面突然有一大波的难民往咱们这儿涌,各家各户门口都塞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又像蝗虫又似饿狼的,可怕人呢。”
    “难民?有多少人?”何当归问。
    “不计其数,”徐婆子摇头叹气,“没有一千也有八九百人,后面说不定还有。杜管家已经叫人封闭了清园各处进出口,也将能派出去的人手全派去守门了,可那群贼匪都饿得只能在地上爬了,力气却大得很,近百号人站到咱园子最外圈的铁栅栏门上,只两下摇动,门就松了!”
    青儿不悦地驳斥道:“什么贼匪,那些是难民,受苦受累的穷苦大众!”
    徐婆子不以为然地讪笑两声,又说:“娘子,有两个事儿跟您汇报一声,一是冯奶娘,她刚才买了一趟货推回她家去了,不知为何又出去了个第二趟……”
    何当归和青儿闻言对视,莫不是被青儿说的那个“裙翅”给勾搭着哄出去了?但听徐婆子接着说:“贼、难民来势汹汹,咱们抵受不住,杜管家说不能单为了等她一个,就把那一群没有秩序的难民放进来。他们个个都饿红眼、饿疯了,你就是嚷嚷给他们,‘我们愿意赈灾,请稍等’,他们也闹闹哄哄地只是听不见。放进园子里来,不知要毁坏多少东西呢,咱们就是热乎乎的一颗心想赠粮食给他们,见他们一闹一抢也冷了。”
    何当归无法否认她说的对,受灾于地动洪水和干旱的难民,她前世曾见过许多次,因为大明建朝仅三十年,国库一直不充盈,每次能拿出来的赈灾款项跟难民数量都有一个极大的差额比。“”也就是说,皇帝在拟定每一笔赈灾款的时候,已经打着要饿死其中一部分人的算盘了。久而久之,百姓对朝廷萌生了不信任感,觉得那么少的粮食他们一大群人分,一定要用“抢”的才有。于是,“撑死凶狠蟹,饿死软脚虾”,这样的观念渐渐就深入人心了,民间和官方里,都有把难民比作强盗的,青儿她这种外来人员听不惯也难免。
    “你说有两件事汇报,还有一件事是什么?”何当归问。
    徐婆子挂上一点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说:“有位姓关的小姐,刚才大股难民流窜的时候,她就站在清园门口,来不及回她自己家去了,我就做主将她让进来休息了。您看,是否安排一间净室让她小憩半天,等难民走光后再送她离开?”
    青儿敏感地问:“哪个关小姐,她叫什么?”
    院墙外转出一身材高挑、修容素服的年轻女子,自有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味道,用下巴遥点着何当归和青儿,冷冷道:“是我。”——她是关筠。
    青儿看见关筠就来气,哼哼说:“你是谁家的娇贵千金,我家没好房子给你住,你哥的园子就在一条街外,你没事来站我家的贱门庭干什么?徐婆,送客、送客!我跟她不共戴天!”
    关筠冷笑道:“你在我家住了两三年,我也没把你撵出去过,如今这里的主人并不是你,我做孟公子的客人,又干你什么事?”
    徐婆子适时补充道:“方才来时路上遇见了三公子和常将军两个,常将军认得关小姐,还出声打招呼,关小姐却道不认识那位将军。老婆子趁机禀过三公子,说留关小姐住一晚,三公子他点头同意了。”言外之意是,既然三公子回来了,那这里当然是三公子最大,他的意见才是所有人行动的指向标。何当归同意不同意都没什么作用了,何况何当归的副手。
    何当归不语,思忖到,常诺假扮的风扬跟关家合开着织造坊,他认识关筠也不奇怪,可能是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在这里看见关筠又比较吃惊,一下子就忘情喊出声来。而司马明月当然不识得关筠,点头也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只是没想到这样就让他们钻了空子了。
    青儿气得冲关筠磨牙,低声嘀咕说:“好没脸的女人,勾搭完一个又一个,先是段晓楼现是孟瑛,顶数她最能。”因为心里太气,她都忘了孟瑛为假的事了,倒真生了一回千里之外的孟瑛的气。
    何当归回头看一眼苏子,吩咐道:“你引关小姐去麋鹿堂,挑一间敞亮的客房,安排关小姐入住。”又看向徐婆子说,“你略站一站,我有两件事要交代给你。”
    于是,苏子引着那位高傲中伴随几分冰雪之姿的关小姐出去了,何当归亲眼透过围墙的花格,看见关筠走远了,才转向那同样露出了关怀表情的徐婆子,冷下脸来问:“你对她倒是殷勤周到得很,我都有点嫉妒了,要是哪日我拜访关家的园子,他们家的下人对我比对关筠还热络,我非感动到赏她一串钱不可。”
    青儿醒悟过来,圆溜溜的眼睛瞄向徐婆子,扬声问:“你是不是收了她的钱,才自作主张的把她放进来?”越想越有可能,否则一向巴结何当归的徐婆子,无缘无故干嘛为外人而得罪何当归。咦,也不对呀,关筠就算给徐婆子十两银子,徐婆子也不值得为了眼前这点小利,给将要服侍一辈子的主子找不痛快哪。还是说,“你要跳槽?!”青儿指着徐婆子的鼻子叫道。
    徐婆子不明白“跳槽”的含义,但是也连连摆手,辩解道:“老奴可没收她一文钱,那么多人看着,她在门外一招手,我就给她开门了。”看着青儿浑然不信的表情,徐婆子咬咬牙道出了实情,“老奴有一个女儿,现服侍的是这关小姐的姐姐周大姑娘,我女儿全指着周大姑娘呢,我没有道理干看周大姑娘的妹妹落到那些个脏乱臭的贼匪手里。娘子你和青姑娘平素不都是宽怀大度的人,怎么这回又计较起这点子小事来,想法子打发了那一群劫匪才是正经。”
    青儿并不信她的话,驳斥道:“关筠有两个姐姐我都见过,没一个姓周,骗谁哪你。”
    何当归却问:“那位周大姑娘年纪不小了吧?嫁人了吗?”
    徐婆子提起此事是一桩骄傲,笑道:“周大姑娘是个有本领的人,她本是关家的大女儿,早年因为相士说克父母兄长,叫想要女儿的京城周家给领去了,在那边儿地位也不高,可她却有办法嫁进宁王府,您说厉害不厉害?听说在王府里极得宠呢,生了个男孩,将来怕就是世子了,我女儿跟着她,算是有归处了。”
    青儿闻言瞪大眼睛看何当归,而何当归则重新细细打量了徐婆子几眼,笑问:“看你头上这裹巾缠的,难不成你还是苗疆出身?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娘子好眼光,我的确是个苗女,老奴的女儿名唤四娘。”徐婆子笑答道,虽然不知何当归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但这也不算什么机密,既然她问起来,跟她说一说也无妨。
    何当归继续向徐婆子确认:“借问,那位周大姑娘的闺名是什么?”
    “她叫周菁兰。”
    原来如此,遣徐婆子下去后,何当归噙一口茶,讽刺地笑了。原来如此,原来关筠和周菁兰是亲姐妹,难怪头一次见她,那一回在罗府欣荣殿里见着的时候,就觉得关筠像极了某个她深深厌恶的人。当时以为那两个人只是凑巧长得像而已,连姓氏都不一样,后来,又特意跟青儿打听过,廖家或关家有没有姓周的亲戚或姻亲,得到的也是否定的答案。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原来是自己的眼神太利,原来是世界太小,事情太巧。
    青儿在旁出谋划策:“先把徐婆子给扣押了,让她写信召回她女儿,把老的小的一起杀了,一次铲除两个奸人,为世人除害。”
    何当归摇头道:“不妥,这么做太莽撞,而且我怀疑前世杀死我的那种逍遥蛊,就是苗女徐四娘的杰作,女儿会,她娘保不齐也会,那么仓促对她下手,谁知她会不会使出杀手锏来对付咱们。”
    两人默默相对了一会儿,杜管家叩门而入。他是一个矮胖的八字胡老头,在二门外请示道:“娘子,如今清园外面挤满了成百上千的难民,我记得日前娘子找我谈起难民的事,就有救助之意。我也跟你有相同看法,可如今那些难民到了跟前,真跟饿狼无甚区别,究竟如何处置,我也犯难了。”
    何当归敛容,吩咐道:“去把粮仓开了,先起一千石小麦出来,用石杵粗粗地碾碎了,和水制成糠饼子,里面多加一些盐巴,将咱们库存的所有食盐都用上。做好了之后,让家丁们均匀地往外撒,先解了那些人的一时之渴再说。”
    对那些已然没有半点后顾之忧的难民而言,只有肚里垫上了底,才能心平气和地解决问题,此为一。二则那些人吃咸了、吃干了,必然会去二里外的镜湖去找水,能遣散多少是多少,人数减少一些,才便于维持秩序。
    杜管家也大概弄清了何当归的意思,连说“这个办法好!”何当归正要取钥匙给他,常诺和假孟瑛二人拂袍摆进院子,异口同声地说:“不行,不能散给外面的人!”显然,他们已在外面偷听了一会儿了,此时见杜管家也在,刚好把假孟瑛搬出来发号施令。
    果不其然,杜管家给假孟瑛施礼后,后者就态势强硬地吩咐道:“准备一千桶稀释的硝镪水,对着每一个出入口喷洒一阵,等人群散开之后,就将园子里所有的车马都准备上,将库存粮食运出园子去!”
    杜管家听得咂舌,回头看一脸寒霜的何当归,按一般规矩,当然是二话不说听三公子的话,可对着难民喷硝镪水?这万一传出去,孟家的百年清誉都没有了,三公子这算什么办法?万一再引起难民的暴动,本来分散跑到二十几家的难民,全都集合力量,专打清园一家,那园子里的几十家丁,如何是那近千名难民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