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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顾怀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打量陈玉颜的目光,亲手给陈氏斟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都是张家的人了,这会儿跟大嫂熟悉熟悉也是该的。要不是小陈姑娘恰好找我的厨子,说想吃佛跳墙,我怕还没想到这一茬儿上。左右啊,都是小陈姑娘点醒了的。”
    这原本是句恭维话,可陈氏听着不对味儿。
    顾怀袖进门,出了名的除了皇帝那一句夸赞,便是倾国倾城的容貌,顾贞观女儿的身份也算是一点,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那陪嫁的厨子。没人规定厨子不能陪嫁,所以即便有人表示了不满,也没有人敢当面说她不好。
    这会儿说小陈姑娘提醒了她,还有那什么“佛跳墙”……
    陈氏这么多年,没因为膝下无子的原因被休,还真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顾怀袖话里的意思,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友善。可这弟妹没把话揭开了说,也算是给她面子。
    心电急转,陈氏不咸不淡地看了毫无所觉的堂妹一眼,笑容淡了几分:“弟妹真是个有心的,心思比我这堂妹细多了。”
    陈玉颜不乐意了,扭着陈氏的手臂,便嘟着嘴,哼声道:“堂姐就知道夸别人,来贬损我,我不高兴!”
    陈氏细细的手指头一指,便叫顾怀袖看:“你瞧,她就这德性,永远也养不大的小孩子一样。”
    顾怀袖掩唇,似乎也觉得有趣儿,她忽然一瞥青黛:“青黛,傻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小陈姑娘倒茶?”
    青黛方才看顾怀袖是亲手给大少奶奶倒的茶,还以为她要给小陈姑娘倒,没想到她说了两句话儿,就搁下了茶壶,跟忘记了一样。
    现在话都说了一会儿了,才叫青黛倒茶。
    青黛心头一凛,却是很快明白了意思,立刻端起茶壶来,给陈玉颜倒茶。
    陈玉颜面色微变,有些露怯地看了顾怀袖一眼,却发现这一位二少奶奶似乎根本对自己的行为没有感觉,招呼婢女给她倒茶也不过是顺嘴一样。
    顾怀袖哪儿能叫一个小丫头片子看出了深浅?
    她做戏做得全活儿,一面拉着陈氏聊天,间或照顾一下小陈姑娘。
    陈玉颜老想插话,可插了几次,老插不进去。她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会儿堂姐对她似乎也爱理不理的,索性她就闭上嘴打量二房这屋子,看哪里都觉得好,一时不慎,等到桌上都摆了满桌的菜了,才回过神来。
    “小陈姑娘,小陈姑娘?”青黛上去提醒了一下。
    陈玉颜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方才想事情出了神,还望堂姐跟嫂嫂见谅。”
    嫂嫂?
    顾怀袖差点没把嘴里一口茶给喷出来,这都是把自己当做张家人了啊。
    也对,吴氏内定的。
    顾怀袖没表现出什么来,看着已经上菜,便招呼着她们吃。
    倒是陈氏觉得丢脸,狠狠地给陈玉颜使了个颜色,她才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羞得满面通红。
    至于丫鬟们,却都跟没听见一样,该捧盘碗的捧盘碗,端茶杯的端茶杯。
    顾怀袖很热心地布菜,一副很喜欢陈氏堂姐妹的模样。
    陈玉颜一尝那菜,就满脸的惊讶和欣喜。
    “天呢,二少奶奶带来的厨子就是不一样,我还叫他帮我做佛跳墙呢,不知道到时候出来是个什么样的味道!”
    顾怀袖屋子里的丫鬟们,都是齐齐色变。
    顾怀袖唇边笑意浅了一些,不过很快又加深回去,她和煦极了:“小陈姑娘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这厨子,是京城酒楼里出来的,见过大世面,手艺也不一般,也难怪小陈姑娘喜欢,我自个儿也喜欢他这手艺得紧,平日里都省着用,免得他闹脾气。不过小陈姑娘喜欢就好。”
    陈氏却觉得脸上挂不住了,往日都只觉得玉颜天真可爱。
    可不知怎地,在这弟妹面前一坐,竟觉得人都跟着矮了一截,更别说这上不得台面的堂妹了。
    想到一些事儿,陈氏心里就堵了起来,原本可口的饭菜进了嘴,都跟嚼蜡一样。
    陈氏轻轻地放下了筷子,时间差不多,她轻声道:“我身子不大好,还要回屋料理些事情。多谢弟妹这一番款待了,回头我寻着机会,也请你来我屋里坐。我跟玉颜,这就告辞了。”
    顾怀袖起身,送这姐俩到门外,又让多喜跑着去送了一程,瞧着陈氏回了院子,这才回来。
    青黛见着人走了,便捂着嘴偷笑起来:“少奶奶,您瞧方才那小陈姑娘的样子,真是……”
    活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哪里有端庄大小姐的样子?
    陈氏父亲是县令,至于县令兄弟,不过是个教书先生,蠢蠹而已。
    顾怀袖早年辗转于京城江南两地,所见所知不同于一般闺秀,又曾大着胆子跟着顾贞观南来北往地走过一趟,更别说顾贞观早年做官也比个县令厉害。
    陈氏即便也算是有那么一点门第,底蕴上却还难以与顾怀袖比,至于那小陈姑娘,只能是个笑话了。
    顾怀袖倚着门,笑了一声,回头却摸着自己透着粉色的圆润指甲,走了回来,“把这席面撤了吧,叫人去问问二爷那边的情况,饭菜合不合口味什么的。”
    “是。”
    张廷玉还在学塾读书呢,今儿吃饭的时候其实也没怎么走心,还想着张廷瓒的事情,结果那汤一入口,就皱紧眉头。
    他方想要问这汤的事情,却忽然想到今日这饭菜是由他新娶回来的美娇娘让人备下的。
    那陪嫁厨子的事情,张廷玉也是清楚的。
    他嘀咕了一句:“难怪今日早晨吃个粥都把一张脸给皱起来……阿德——”
    阿德听见他唤,便打走廊上进来:“二爷,您叫小的?”
    张廷玉道:“我老觉得府里肯定出了点事儿,你去打听打听。”
    阿德心说这府里能有什么事儿,风平浪静地啊。不过二爷这么说,必定有自己的道理。
    他应了一声,一头雾水地去了,留下张廷玉在屋里端着一碗汤,心里老大不高兴。
    罢了,待今晚回去了再说,而今,却是功课要紧的。
    还别说,阿德是去打听事儿了,一问才知道今日厨房里的笑话。
    不过有的事情,却是阿德打听不到的。
    这是发生在大房屋里的事情。
    陈氏一路带着陈玉颜回去,刚刚进屋,便挥了挥手叫人出去,留下陈玉颜一个。
    陈玉颜还眯着眼睛回忆在顾怀袖那儿吃到的美味,“堂姐,你说二少奶奶的厨子真是京城大酒楼里出来的吗?我看着年纪还没我大——啊!”
    “啪!”
    人一走,陈氏走过去便甩了陈玉颜一巴掌。
    陈玉颜整个人都懵了,她捂着自己的脸,瞧着自己堂姐,像是看着鬼怪一般:“堂姐,你莫不是魔怔了?”
    “我魔怔?我瞧着魔怔的是你!今儿早晨你说去厨房找人做个好吃的,我还当你只是找普通的厨子呢,结果你竟然去找了二少奶奶的陪嫁厨子!”
    陈氏一拍桌面,气得咳嗽。
    天知道她在顾怀袖那里坐着听见这一句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
    这一个堂妹,若不是父亲跟二叔强行塞过来,让她给找个好归宿,或者说得明白一点:让堂妹嫁给张廷璐,好巴结稳张家。她是断断不会理会这没机心的蠢货的。
    陈氏心里憋屈,平日里是看不出来的,她在府里的处境,并没有娘家人以为的那么风光,可个中心酸又怎么敢跟家里人说?
    父亲娶了续弦,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官位,都是巴结。眼瞧着她这肚子不争气,兴许巴结不稳了,才巴巴送了堂妹过来,要搭稳张家这大树。
    原以为事情顺顺利利。因着父亲跟她公公婆婆当年还有几分交情,玉颜又是天真可爱的性子,跟廷璐一样能逗老夫人开心,陈氏都以为这事没波折了。可今日她才知道,自己这堂妹到底蠢到什么境地!
    人家二少奶奶把话都说那么白了,她还跟没听见一样,这不是丢陈家的脸面吗?
    幸得那顾怀袖是刚刚进门,似乎也不想撕破脸,给她几分薄面,不然今儿这事儿闹大,她还想顺利嫁给廷璐?
    甭想!
    可陈氏心里这一番打算,陈玉颜当真不清楚。
    她见着一向待自己亲厚的姐姐竟然对自己动了手,真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堂姐,你是未来张家三少奶奶,使唤个厨子有什么了不得?虽是她陪嫁厨子,可她进了张家们,就是张家人,连她自己都是张家的,一个厨子能翻出什么浪来?!堂姐,你以后才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怎么像是怕她?!”
    不说这还好,一说就戳到陈氏痛楚。
    前一阵吴氏才往张廷瓒的屋里塞了人,明显已经对她很不满,她这大少奶奶的位置,可谓是朝不保夕,指不定哪一天公公婆婆就要叫卣臣休了她。
    陈氏真是哭的力气都没了,“你眼瞧着就要嫁给廷璐了,两家已然在说亲,你安分着一些——”
    这是陈氏的忠告,可陈玉颜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自己姐姐含怒的一巴掌,也不听她说,一赌气,再一跺脚,就委屈地捂着脸,闹着要跑出去:“我去找廷璐哥哥说,你们都嫌弃我!都嫌弃我!”
    对陈玉颜来说,这真真是平白来的祸端。
    她小门小户出来,可打小都是富养的,心高气傲。又知道吴氏喜欢自己,还知道自己是要嫁进来当三少奶奶的,所以骄纵轻浮一些,在所难免。
    可这跟顾怀袖是不能比的,她早年受过顾瑶芳那么多气都忍过来了,性子沉着呢,若没什么犯着她底线的事情,面皮动都不动就能把事儿给揭过。
    陈玉颜藏不住事,陈氏生怕她跑出去坏事,一拍桌便道:“文心,书韵,把姑娘给架回来,不许她出门!”
    声色俱厉的陈氏,多年不曾见了。
    文心书韵两个丫鬟,是她心腹,赶紧上去使唤婆子,把人给架了回来,锁进屋里了。
    没一会儿,两个丫鬟回来,都有些担心陈氏。
    陈氏只苦笑了一声,想到父亲信上说的话,便恨得牙痒。
    父亲说,若是不能嫁给张家三公子,退而求其次,给张廷瓒做妾,她二叔也是舍得的。
    陈氏如何能不尽心操持她堂妹的事情?一个不好,这火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花,险险就要晕倒。
    文心书韵两个都要急哭了,“玉颜姑娘真是个不懂事儿的,凡事都要少奶奶给操持,早晚是个不中用的,您何苦累坏自己身子?”
    她们还敢哭,可陈氏是不敢的。
    她颓然坐下来,只笑道:“亏得二房那个心还不差,只盼玉颜莫再惹事……”
    今儿用了她的厨子,就能把她姐妹请去吃饭,明儿用了她什么,还不知道使什么手段呢。
    谁又是省油的灯呢?
    顾怀袖拿着剪子,一剪刀减没了架上兰花的叶子。
    她看着,问青黛:“你觉得我这一剪子下去,丑了还是美了?”
    青黛摇头:“奴婢不懂……”
    顾怀袖觉得没趣儿,把那剪子一扔,又道:“大房那边之后就没动静了?”
    “也就是小陈姑娘闹腾了一阵,又不知怎地没声儿了。”
    青黛之前听了顾怀袖的,去打听过了,不过她们刚来,也不敢打探得太深,听了一耳朵就回来了。
    “这大嫂,还算是个少见的明白人……”顾怀袖拍拍手,道,“去跟小石方说一声,可以放心了。另外,我想吃鸽子玻璃糕,你叫小石方做一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