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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朱沅观其色泽,又凑近嗅了嗅,确认并无不妥,这才拿起纸条,展开看阅。
    雪白的条上写着一行字:“听闻姐姐喜阅医书,偶然得此孤本,特来献上。”
    没头没尾的,朱沅却心知肚明,忍不住就是露出了一点笑意:总算没有蠢到底,没有指名道姓,亦未落款。
    只是这字迹,其中有好几个字朱沅都觉着眼熟……她横看竖看半晌,忍不住就是伏在桌上,捂着嘴笑了起来。
    原来这竟是仿着朱沅的贴身婢女含素的笔迹!
    含素原本就无多少墨水,一笔字只是勉强工整,还有不少缺陷在内,萧源又更潦草了几分,缺陷倒是全学到了,更是不堪入目。
    朱沅一边笑,一边想起原是有一日她给萧源写过封便信,含素恐怕她的字信落于他人手不妥,自己誊抄了一遍方才送到萧源手里,也不知他竟是疯了,竟就照着这信纸习字?
    她都有些想和他单独说会子话了!这个念头一时冲得她都坐不住,忍不住就将窗推开了一条缝往外看,果然萧源远远的站在正殿廊下,虽看不清面目,但看着就是朝这个方向张望。
    朱沅笑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将窗掩住。
    这是一种她十分陌生的情绪。轻飘飘的,又有些难耐,想起他的一言一行,只觉得呆头呆脑的十分可笑……一股并不让人厌恶的情绪,可是,却似乎有些失去了控制,止不住的嘴角带笑。
    钱怡甚至连着唤了她好几声:“朱姐姐,朱姐姐!”
    朱沅心神一收,抬眼看她,若无其事的将书签夹入书页,掩上书本:“正看到要紧处呢,你倒有何事?”
    钱怡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打搅姐姐啦!”
    她挨着朱沅坐下,有些踌躇。
    朱沅看了她好几眼,默不出声,端起一边的杯子看了眼,茶水都有些凉了。
    钱怡连忙起身接过,将茶水倒在痰盂里,揭开一边的木罐舀了勺茶叶倒进杯里,再拎起一边小炉上的铜壶冲泡:“姐姐这茶叶好香啊。”
    朱沅似笑非笑的:“你屋里的茶叶也不差呀。”
    钱怡脸上一下就红了。朱沅是常在沈娘娘身边的,太子进给沈娘娘用的云雾茶,钱怡屋里也有,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钱怡脸红过后,反倒大方了:“……倒是同太子殿下遇上,说过几回话。后头他就赏了我一包茶……姐姐,你知道得多,你说太子妃会选谁家姑娘啊?”
    看这样子,钱怡是铁了心要做太子妾室?不然为何会关心太子妃人选?那自然是要打听打听将来主母的性情了。虽然说好女莫为人妾,但太子的妾室又不一样,来日太子登基,其后宅妻妾自然是各自分封,若是得宠一些,也大小是个“娘娘”。天家之事不可以常理度之,上头男主人手握生杀大权,就是主母也是小心为人,娘家再势大也不可能同皇帝叫板,不能像寻常人家动辄将妾室发卖。
    钱怡小心的看着朱沅神色,她能感觉得出来,朱沅并不十分赞同她亲近太子:“……太子殿下就是忧心娘娘对我有成见,轻易不好开口讨要……”母亲身边的人,母亲开口赏下来是最好的,自己暗地里有首尾,本也易招话柄。
    朱沅板起脸来:“你这是想要我从中使力?娘娘如今虽不至为此就发作了,但莫怪我未提醒,做后宫嫔妃,看着光鲜,实则大有苦楚!你看沈娘娘便知,如今她虽好些,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钱怡连忙拉了她的袖子央求:“好姐姐,这我知道,就是吃苦也不怨别人!……好教姐姐知晓,我除了攀住太子殿下,实无第二条路可走。如若此番入宫我并无寻到去处,来日父亲便要为着打通阔台的商道,将我嫁与阔台郡守为续弦,给我抬些身份,还是怕人家觉着我配不上正室身份呢,其实对方年过半百,儿子比我还大些……”
    朱沅一时无言,其实她方才有意板起脸来,只是为尽一尽朋友之谊,将话说在前头,也免钱怡来日生怨。实际上,她倒觉得钱怡归了太子,对自己也是有利——在末来帝王身边多一个自己相熟的人,自然没有坏处。虽然有了沈娘娘这道保险,但能替自己说话的人,不嫌多不是?正预备着先抑后扬呢,就听见钱怡黯然自诉,不由也是微微有些恻然。
    过了一会,微微叹了口气:“……好罢,若有机会,我便向娘娘进言,成全了你。”
    钱怡一下就高兴得双眼发亮,拉住朱沅的手摇了摇:“好姐姐,我永远也记得你的恩德!”
    她有些娇憨的样子,倒让朱沅明白太子为何喜欢她了——太子可不就是喜欢心思简单些的人么。
    朱沅目光柔和了些,勾起唇角:“其实太子妃人选有三,其一为丞相之女吕盈盈,其二为宁国公之女言疏梅,其三便是皇后娘家侄女窦汝珍。我瞧着倒是吕盈盈同窦汝珍赢面各有五五之数……若是太子能为自己婚事说话,吕盈盈想必赢面更大,这姑娘从前我还同她一道吃过席,瞧着人品气度都是不错的。”
    钱怡听着频频点头,转瞬之间就添了心事的模样,过了一会子便找了藉口离去,朱沅心知她必然又是要花些银两去打听了,也不以为意。
    正殿里头皇帝果然就是在同沈娘娘商量此事。
    “……朕瞧着窦氏不错,人品样貌都没得说,性情也与皇后相似,是个省心能干的。”
    沈娘娘按太子所授的法子提起太子妃之事:“……皇后自然是好的,窦氏像她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若窦家一门两后,只恐来日势大。倒是吕宰相瞧着位高权重的,可一旦卸任归家,也不过是个书香门弟了,抬举抬举也出不了错儿。”
    皇帝倒也不是没有这想法,只是这窦氏他看着不错,窦家又素来安份,他素来并不相疑。此时又听沈娘娘提及,不免略有些迟疑:“……罢了,再看看吕氏如何。”
    待皇帝走了,沈娘娘便召了朱沅去说话。
    “太子说是会让朝臣寻些窦家错处,家大业大的,不愁无处下手……唉,他倒是个有主意的,不必我费心。就是珸琅,也该挑个好人家了,虽是我女儿,但是养在窦皇后膝下,我倒不好插手……”
    朱沅面色就有些古怪。
    沈娘娘笑着道:“你有什么话说?但说无妨。你也只比珸琅大了少许,我没法作她的主,倒能成全你,你说说看,有无中意之人啊?有我撑腰,倒不惧你爹娘棒打鸳鸯了。”
    朱沅朝沈娘娘福了福身:“这些也是臣女的猜测,臣女也只在这屋里说说,娘娘不信,便莫当真……”
    沈娘娘端了杯茶,嗯了一声:“这般小心作甚……你们都下去。”屋内宫人鱼贯而出。
    朱沅更走近了沈娘娘一步,放轻了声音:“娘娘,臣女几次观珸琅公主,瞧着倒不似腼腆,反似有些怯弱……按说天家公主,天生的人上人,就是琳琅公主,小小年纪便已是气势十足。为何珸琅公主如此怯弱,行事说话倒要看几个嬷嬷……”
    说着便将那日夜里珸琅公主在宫人和戚云珠面前无助仓皇一事说了。
    沈娘娘一下面色大变,坐正了身子,手中茶盏歪了,茶水倒了半盏在地上尤不自觉。
    她细细的想着珸琅前来看她时的一言一行,越发觉得珸琅言行之间,都要看嬷嬷脸色。
    沈娘娘脸上涨得通红,将茶盏往炕桌上一搁,湿着手就来拉朱沅:“好孩子……”一句话未完,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不料她竟是如此面甜心苦!一个公主又碍她什么事了?养好了不是正好给她做脸?”
    朱沅心中猜测,这皇后恐怕也是对沈娘娘大有怨气,入宫为后,凤仪殿却被沈娘娘多年来不明不白的占着,太子也是沈娘娘所出,心中不甘自然少不了。面上装得越慈和大度,心底里便有更多郁气要发泄。
    沈娘娘一时火烧了眉毛一般,急急的传信给了太子,又百般使人打听。
    只是仁睿宫中铁桶一般,沈娘娘伸不进手去。
    过了好一阵时日,太子才寻到了仁睿宫中被放出宫的一名老人,从此处橇开了嘴。
    皇后娘娘也并没对珸琅公主用太多手段,不消打,不消骂,只消打着为公主好的旗号,令教养嬷嬷严加管束便是。
    一个自襁褓中便抱到她身边的小姑娘,懵懂无知,只知道这不许那不许的,四下里都是严厉冰冷的回应,想不胆怯都难。
    这种行径,真的告到御前,都说不出不是来!
    沈娘娘气苦,满面都是泪。
    太子坐在一侧安抚沈娘娘:“唯今之计,也只有觑机进言,让珸琅早日搬入公主所,她离皇后远些,咱们也好送人到她身边,潜移默化的掰正她的性子。”
    沈娘娘心中却是火烧一样,恨不能立时将珸琅接至身边,让她过几日自在日子。
    她知道了皇后不是善茬,便知皇后不会善罢甘休。如今皇后未出手,一则是因为皇帝年壮,二则是因为三皇子年幼。
    只怕等皇帝老弱,三皇子便是正好长成。太子向来不得皇帝青眼,彼时一个望之生厌的中年儿子,和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儿子,再加上窦皇后从中使力,皇位花落谁家,还是两说的事。
    就凭窦皇后如此面甜心苦,太子、珸琅,和沈娘娘自身,能落得个好吗?
    沈娘娘如今的优势是太子年长,但来日的劣势,便也是太子年长。
    沈娘娘熬了好几夜无法入眠,实在是打熬不过,病了。
    皇帝前来探病,沈娘娘便拉了他的手,眼泪婆娑:“皇上,我病中回想起来,只觉往日太过亏欠珸琅,于心难安。可否将珸琅送至我身边相伴,让我多看她几眼,同她说说话,心中也能安慰少许。”
    皇帝拍了拍沈娘娘的手:“为何不安?珸琅教养在皇后身边,懂礼恭顺,正是人人夸赞。她身子弱,你既是病中,就莫过了病气给她,她前来探视是应当,相伴,朕看就不妥了。”
    沈娘娘不错眼的盯着他的面色,终是没错漏他面上的一丝鄙夷。
    想必他是瞧不上沈家女儿的教养了。一个疯癲,一个不守妇道。做为他消遣之物无妨,但他的女儿却不能如此。
    沈娘娘松开他的手,往后跌落在靠枕手,过了一阵才勉强笑道:“皇帝说得是。”
    过得几日,沈娘娘身子好了,便请旨出宫,说是自家表妹黄氏与三弟沈常犀的婚事,她要亲往黄家给表妹添箱。
    黄家这些年败落得厉害,这会子赶上了一门好亲事,上下都重新打点修整起来。但瞧入人眼中,仍是难掩颓丧。
    沈娘娘亲临,黄家一门老小迎至巷口,沈娘娘也是十分阔绰的上下赏赐,温和的同人说话,过得好一阵才同黄家表妹说上话。
    沈娘娘拉了她的手:“……也是多谢你一心想着给我送个信……”,说着两人都眼红了。沈娘娘同这表妹黄氏相隔多年,其实有些陌生了,此时也只能道:“你安心,你嫁给我三弟,我和你姑母都会替你作主。”一面说,一面赏了她一匣子镶和田白玉的头面、一匣子蓝红宝石,另一匣子的地契。
    看得黄家嫂子刘氏眼都直了,等沈娘娘去寻黄老爷说话了,刘氏便立即贴到黄氏身边:“姑奶奶,这宝石成色可真是好,这许多粒,镶四套头面都绰绰有余呢,就是其中有一两粒个头小些,瞧着倒不好配了……”
    黄氏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无妨,小有小的镶法,大有大的镶法。”一边说着,一边使丫鬟收了东西进去。
    刘氏望着两人背影,半晌才回过神,轻轻的呸了一口。
    沈娘娘却在问黄老爷:“舅舅如今可还赌?”
    黄老爷连连摇手:“不赌了,不赌了!”
    他因赌钱酗酒颓丧了数年,如今人都是有些虚浮了,虽然修了胡须,穿上了新衣,到底瞧着不大精神。
    他怕沈娘娘不信,连忙保证:“重新吃上好饭菜,穿上好衣裳,又有从人使唤,只觉得前些年过得猪狗不如似的,再不想重新过那日子了。娘娘若是能够,给我寻个差事也罢,若是不寻,我就打理这几个庄子,也是成日里有些事做。”
    沈娘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舅舅,我前些年,也是自顾无暇,实则我身子里,也淌了黄家的血,关起门来,是一家人。一家人,还需帮一家人啊。”
    她这话里有话的,黄老爷便是一个激灵,眼里又露出几分精明劲来。要说黄老爷为何会落至如此田地,也是因着这个人不安份,爱投机。这些年的苦日子将他身上的劲头消磨得差不多了,但此时沈娘娘又给他点了一把火。
    “……舅舅从前,很是爱同些番人混迹在一处。也不知近日可还有往来?我就想知道,可有些什么新出的,不为人知的好东西……”
    ***
    皇帝笑着卧在炕上,斜里两指挟着根细长的烟杆,他吸了一口,闭着眼睛神情便有些飘忽陶醉的样子了,过得一会才舒出口气,见沈娘娘好奇的望着,便解释道:“……前一阵颇有些难以入眠,熬得精神都有些萎靡了,正有海外番人进献了这福寿膏,朕用着甚好,只可惜份量过少,又让太监试用了一半,倒不够赏给你了……下回唐侯出海,朕专让他搜了这福寿膏来,也好让你也享用一二。实在用时如登云雾,用后神清气爽。”
    沈娘娘古怪的笑了笑,这笑容转瞬即逝,只用手扇着鼻端:“好好的,谁要抽这个,皇上也就罢了,我一妇人,火薰火燎的用着,未免不雅。”
    皇帝挑起一边的眉望着她:“你是不知道其中的好处!”
    沈娘娘撇了撇嘴:“多好我也不稀罕!”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理她这小性子。
    及至皇帝走了,因他近日喜欢这福寿膏,一时令官办造了许多杆精致的烟杆,便不甚在意的将方才用过的烟杆撂在沈娘娘处。
    此时沈娘娘掂起烟杆,面带笑容的看着。
    朱沅一边走入,一边唤了一声:“娘娘。”
    沈娘娘也不以为意的嗯了一声。
    朱沅轻轻的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余味,闭目感受一二,不由面色微变,她记起了张仲溪《外感杂症论》中所记一物,正是心中有所怀疑,又看到沈娘娘面色古怪,朱沅心中一凛。
    及至沈娘娘回过头来笑看她时,朱沅已经是神情自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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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没更,都不敢看下边评论了,怕是挨骂的,呵呵,豁出去了,半夜起床码了一章肥肥的补偿一下。
    第78章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奇特的甜香。
    朱沅先见皇帝出殿门时神情带笑,闲适飘然。她进殿时下意识的吸了一口残味,原本还不敢确定,却在看见沈娘娘古怪神情时,心中闪过一道明悟,顿时心口疯狂的跳动,但得益于多年的镇定功夫,终是能维持神情不变。
    沈娘娘将烟杆交给一边的宫人:“收起来罢,皇上下回来,指不定还要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