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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节

      左武王神色恍然,眉宇间恢复一派平和。笑道:“相玉之能为,本王自然从未有半分怀疑。但眼下并非江湖争雄之小事,而系关系大宋前途。元十三限修为惊人,单打独斗,你我亦未必可有十足胜算。即便取胜,仍要付出重大代价,甚至留下终生不能痊愈之伤。相玉为本王之左膀右臂。当此成就大业之紧要关头,本王如何少得了你?故此你我却无须以江湖规矩行事了。咱们联手齐上,定可在百招间击杀此獠。然后便定社稷归属,方为正途。”
    此番言语,字字皆有道理。然而绝灭王心中,终究有所不甘,亦有所不忍。他搜索枯肠,欲寻说话应对,好使左武王同意让自己继续独斗元十三限。未料尚未寻得合适辞句,那边厢元十三限早一声狂笑,挺身而立。笑声显得神元气足,恍如从未受伤。
    江湖当中,皆知元十三限修为惊世,杀人易如反掌。却绝少有人知道,元十三限真正最强的本事,并非杀人,而是救人。当年韦青青青手创自在门,收叶哀禅(懒残大师)、许笑一(天衣居士)、诸葛先生、元十三限等四人为徒。这四大弟子,皆为韦青青青千辛万苦,千挑万选而来。论及资质,皆属万中无一,人中龙凤。有此四徒,韦青青青便深信自在门必能因之发扬光大,名留后世。
    四大弟子当中,元十三限最后入门。故此韦青青青对于这关门弟子也特别关爱。所谓知徒莫若师,韦青青青早看出自己这关门弟子性格固执好胜,容易流于偏激。一旦走入歧途,便会害人害己。故此韦青青青特意创出《独活神功》,独传授予元十三限。
    这门功夫不能伤人,只能救人。只要伤者一息尚存,便能以此功起死回生,使之转危为安。有此奇功在身,元十三限不免经常施用救治他人。天长日久,胸中便能自然而然地存有一丝仁念,哪怕其性格依旧偏激固执,亦不会真正沦入魔道了。
    《独活神功》不但可用于救人,也可用以救己。元十三限与绝灭王一拼,本亦两败俱创。再遭左武王乘隙施袭,阳刚掌力与阴毒掌力双双入体,元十三限伤上加伤,形势恶劣,已生出同归于尽之心。然而绝灭王及时出手一击,却不但救了元十三限,同样亦救下了左武王。得此喘息余裕,元十三限片刻也不浪费,即时运转《独活神功》替己压伤镇毒——当场应验如神。
    只是压伤镇毒,非是疗伤去毒。因为那伤势其实极重。若把身体喻为房子,伤势比喻为裂缝,那么此刻元十三限这具身体,早已处处间隙。不是不能彻底重建修茸,恢复如新,只是却并非一时三刻能办。而那毒亦足够可怕。同样把身体喻为房屋,则毒质就是垃圾,将房屋污染得近乎无处立足。要把垃圾清理干净,同样亦要时间。偏偏,此刻元十三限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无可奈何,元十三限只能先把垃圾扫到不受人注意的角落去,使之比较不碍眼碍事,但实际上并没有清除。同时,他也以油漆石灰把房屋裂纹掩饰上漆,令其观之恍若焕然一新,可以将就入住。但如此急就章之法,当然掩饰不了多久的。一旦下雨,这所表面上已经修复完好的房屋,便要立刻原形毕露。
    所以此时此刻,元十三限虽然重拾再战之能,其势却决不能久战。一旦拖延长久,伤势势必再次发作,那么他即便侥幸不死,亦要落下终身残疾,武功尽废了。元十三限从来心高气傲,如何能够忍受自己成为废人?故此到这紧急罐头,他已不能再有丝毫保留。他毫不犹豫,便揪起自己衣襟下摆,露出了悬挂在自己腰间的小弩与箭囊。囊中有箭,八箭青黑,一矢赤红。这就是真正的——伤心小箭。
    今日一战,元十三限已然两度施展“伤心小箭“。第一次,他无弓无箭,凭虚而射,一击杀了权力帮的百毒神魔。第二次,他手中仍无弓弩,却以死人断臂为箭,横跨三百步,一击又杀了权力帮的长刀神魔。而这一次,元十三限却要开硬弩,搭利矢,倚兵器之利,用真正的伤心小箭来对付左武王与绝灭王。
    第三百一十四章:大对决,死无憾(上)
    执弩在手,气势就变。元十三限气势如受伤饿狼,教人为之心颤。左武王见状一惊,更来不及多说半句。神功催动,全力以赴。厉声狂喝,赫然打出了“江南霹雳堂封刀挂剑雷家”之不传绝学“五雷天心”。掌劲如雷,内蕴无穷杀力。一旦中招,纵使有金刚不坏之躯,亦要当场灰飞烟灭。
    元十三限屹立不动,只是纵声狼嗥。嗥声当中,他解弩、弯弓、拔矢、搭箭、射!箭飞如电,破空急嘶。快!劲!准!一箭射出,就要伤心。仅听其声,左武王已然面色剧变,心知自己这招“五雷天心”再无机会击在元十三限身上。两害相权取其轻,左武王当机立断,撤招回守自身。却只听得“噗~”轻声闷响过去,左武王左右双掌齐齐遭利箭洞穿。“五雷天心”掌力炸碎了箭矢的三菱箭镞,但剩余半截箭杆却依旧疾飞向前,不偏不倚,正中左武王左侧胸膛。
    伤心小箭,一箭射出,就要伤心。纵然仅是无锋之箭杆,但这当胸一击,依旧让左武王为之心伤。大叫一声,皇者竟自空急坠而下,重重落地。旁侧绝灭王失声惊呼,更不容元十三限追击补刀。左手冰魄寒光,右手赤焰烈火,冰火双生,同铸无匹锋芒。一蓝一红双剑御空齐飞,分左右交剪激射。轰然一击,磅礴之势、尽显绝世英风。
    元十三限仍不动,他嘶声狂笑,笑声份外疯狂,既像豪杰,又像疯子,更像疯子般的豪杰,豪杰般的疯子。笑声之间,他探囊取箭,一弓两矢,同时射出。双箭激飞,迎面强势撼击冰火剑势。但听锵然裂响,双剑皆溃散崩毁!仓促间冰火未能融合为神锋,双剑齐出,敌不过双箭齐飞。
    剑气与心血相连,剑气毁碎,绝灭王当场面色大变,张口就欲呕血。然而血未出喉,仍是被炸断箭镞的双箭早杀至身前,同时命中绝灭王之心。如雷悍劲霸道侵体,伤心更伤身。绝灭王急声痛吼,身如炮弹向后飞退十丈。裂心剧痛,使之一身神功形同虚设,丝毫发挥不出。落地之际,当场撞个头破血流。
    伤心小箭,例不虚发。箭出心伤,伤心夺命,天下无敌!元十三限疯狂厉笑,三度探囊取箭,又是一箭射出。箭如雷霆,当头轰向左武王。此箭不但要伤心,更要——屠龙!
    破风裂空之声,骤然呼啸而至。然而,在那声音传入耳中之前,元十三限的伤心小箭便已经碎裂,在俯卧于地的左武王头顶天灵三寸之外碎裂。箭粉碎,声才至。尽管惊险万状,但这一箭,未能伤得到左武王分毫。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截得下伤心小箭?又究竟是谁,竟能从元十三限手底把左武王救回来?
    陈胜!“拨云开雾铺血途”陈胜!只有他具备这个修为,也只有他的“天外飞星”,能够比声音更快地及时截住伤心小箭。但陈胜为什么竟然会在这里?他不是已经去追赶关七了么?怎么忽然又回来了?那关七呢?是不是已经被他……
    无暇理会,更无心追究。元十三限只知道,陈胜确确实实回来了。而且,他还就站在这里,手上提着一根花枪。于是元十三限猛地旋踵转身,咆哮道:“你也来了吗?好!好得很!来,你也领教领教伤心小箭的滋味吧!”更无多余言语,这疯子一样的豪杰,豪杰一样的疯子立刻如闪电般反手摸向腰间箭囊,取出第五枝青黑小箭。不由分说,又是一箭射出。
    面色一沉。陈胜断声叱喝,提臂引枪,拉后蓄力。刹那,方圆十步内的景物全为之激烈扭曲。仿佛陈胜拉动的不是那根枪,而是这整片空间。下个瞬间,他完成蓄势扬臂飞掷,掷出的同样不仅是枪,还有那整片空间!空间就是世界,一个世界即为一颗星星,天外而来的世界,天外飞星!
    弹指刹那,极招对撼,悍然激发裂空轰鸣。磅礴巨力分天裂地,扰动风惊云走,撕裂浩瀚暗夜,致使广场之上陡然大放光明,灼刺得在场所有人皆眼珠生痛,一时尽为之目不见物。但对各持枪箭火拼的两大高手而言,却只如微风拂体,非但全无惊险,反有一丝游走于生死边缘之上的快意。
    未有再度出手,彼此各往后退。疾步飞退,退得极速。元十三限怒眉飞扬,已退出了丈许。陈胜那双半红半蓝的日月双瞳眨了眨,同样退出丈许。面对眼前这名自己生平仅见的可怕高手,两人所呈现反应,就似正常人遇上了毒蟒猛兽一般,不约而同。都先选择了退。
    先拉远了距离以保证安全,然后才好谋定后着,准备反击。在退后之际,彼此均膝不屈,肩不耸,仿佛陡然缩地成寸,无中生有地完成了退势。普通高手在步法挪移时几乎必有的那些微兆轻征,在他们疾退之际,完全不曾稍现。毫无疑问,这正是一种勇退的姿态。
    在人生里某些特殊时候,“退”所需要的勇气,往往要比“进”所需要的更多,更大。
    一击天外飞星掷出,花枪早因抵受不住那磅礴巨力而消失至无影无踪。凡铁庸兵,有此下场也属理所当然。不过遍地死尸,满地都是兵器,更无须担忧无枪可用。陈胜随手一扯,再抓了根花枪握在掌中。提元注枪,凝声道:“元十三限,你若再战,必于此地亡身。退下吧。要分胜负,等你养好伤势,再来不迟。”
    “放屁!以为你能吃定我了吗?”元十三限如魔如神,疯狂狞笑。他伸手抹去嘴角朱红,闪电般取出第六枝箭搭上弩弦,运起《忍辱神功》,祭出《山字经》,乍地发出一声狼嚎:“君不见——杀!”
    伤心箭出,锐不可当、沛莫能御,天下无敌!箭上再无多余变化,就只发得突然,去得奇速。这就是伤心小箭,出手就要伤透敌人的心。箭一出,便不能避,不及避,无法躲,躲不掉,甚至更来不及招架,因为招架也挡不住。这是天下间最可怕的箭,专伤人心!
    但陈胜的枪,却是世上最辉煌灿烂,最美艳不可方物的枪。因为一枪掷出,就是流星。而流星即将陨落之前所爆发的那种光芒,其璀璨辉煌,灿烂夺目,天上地下,再无他物可及。
    箭已出,心呢?脆弱的心,经不经得起箭射?枪已亮。人呢?羸弱的人,受不受得了枪击?
    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一枪一箭如针尖对麦芒,再度对决。雄霸一式,若两道雷霆霹雳相互怒轰。登时逆走阴阳鬼神畏,惊散日月天地沉,爆炸烈震,强势震撼上下八方。四周兵士惊惶之下,禁不住转身没命价奔逃,一口气接连退开百米之外,惊魂方才甫定。转身回首,但见身后处那遍地尸体遍地兵器,早若奇迹般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战场核心,地矮三寸,铺地之白玉石板尽为糜粉,情景触目惊心,教人为之亦幻亦真。若非亲眼目睹,岂可相信这当真是人力之所为?
    巨爆威力过处,地面凹陷,形如铁锅。锅底中,陈胜和元十三限咫尺相对,彼此身上,已然各自带伤浴血。月色逆光映照在他们身上,俨然一个像神,一个如魔。但无论是神是魔,这非正非邪、不慈不悲,泯天灭地,惨绝人寰的两者,都绝对要比地狱十八层中的修罗恶鬼更可怕百倍千倍!
    此时此刻,这两名比修罗恶鬼更加可怕的神魔,纵使各自手上已无兵器,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们就会罢手收兵。恰恰相反,打到现在,双方谁都收不住手,更不可能再收手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两个之中,只能活一个!
    有此觉悟,两者更再无半句多余言语,电光石火之际,彼此各自拳掌齐出,将自身体内点滴力量毫无保留地彻底压榨出来,豁尽轰出超越极限,宛若神魔的终极一击。“仇极恨极——爆破灭绝”火拼“怒海啸?千嶽崩”!两大高手赫然就要以此决雌雄,定胜负,分生死!
    无声无息之间,炽烈强光轰然爆发,将这大片广场连同金銮殿也彻底笼罩入内。除去置身局内舍命火拼的两大强者自己,任何人也无法看得见任何事物。然而在这一刻,他们却实实在在地,同时感受到了“惨烈”以及“凄厉”。所以人都下意识地闭起双眼,屏息静气,心惊肉跳地等待着这一战的结果显现。
    炽烈毫光来得快,消散得却慢。良久良久,这黏稠浓厚,顽固得竟宛若实质的光芒,好不容易方才徐徐退去,将恶战结果展现。元十三限的一双仇拳恨掌,已经十指扭曲,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鲜血淋漓吗,彻底被废掉了。而“拨云开雾铺血途”的两记天地霸拳,不但依旧完好,而且更结结实实地,深深砸进了元十三限胸腹当中。
    这两大高手,纵然根基之深厚不相上下,彼此功体却有差异。元十三限连出六箭,体内真气早近干涸,只凭秘法透支生命,强行转化为功力,作殊死一击。相反,陈胜开启隐脉,显隐互通。隐脉中劫力运转,永无休止。一旦显脉内真气用尽,立刻就能以劫力化为内力,迅速补充消耗。
    故此,纵经连场激战,但陈胜那两记如山如海的两记霸拳轰出,威力却依旧丝毫不减。双方强拼强,硬碰硬,力强者胜,实在半点不能勉强。于是山海霸拳狠狠轰破了仇极之拳恨极之掌,随之更长驱直入,重重砸在敌人雄躯之上。故此这一战……
    强者元十三限,败!更强者陈胜,胜!
    第三百一十四章:大对决,死无憾(下)
    胜败己分,生死亦定。元十三限体内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肌肉筋骨,此刻全被霸绝山海的一击轰成支离破碎。若非他修为之高委实深厚得惊人,此刻早已毙命。但纵然如此,终究也是生机断绝。哪怕穷尽天上地下所有名医国手,搜罗到世间一切灵丹妙药,也统统对他无用了。此时此刻,顶多只能再多拖延个一两分钟,有机会说两句遗言罢了。
    嘶声惨笑,元十三限又像喘息,又像狼嚎,道:“你……你……杀了我!终于,我也要……死了!”
    陈胜叹了口气,缓缓道:“对不起,我杀了你。元总管,你太强了。所以陈某也没有了留情的余地。所以……唉~其实这一战,你未必非打不可。为了赵构那昏君而死,不值。”
    元十三限又笑了。尽管笑得比哭还凄凉,但终究也是笑,不是哭。他喘息着道:“谁对我好,我便对他好。谁用我材,我就为他们用。赵构对我有知遇之恩,是我的伯乐。他信任看重我,提拔我做内务府大总管。所以不管谁要杀他,我便先杀了谁。既然我要杀你,那么你杀了我,也是理所当然,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陈胜叹道:“何必这样。其实诸葛先生一直都想帮你,和你携手共创大业啊。”
    元十三限须眉皆张,陡然愤怒咆哮道:“放屁!老子再潦倒,也决不会依忖诸葛老三。他是什么东西?只不过会巴结,懂奉迎,机会比人多,运气比我好而已:他那些成就,我才不稀罕!要老子依靠他才成事?老子宁愿死也不肯!”
    陈胜皱眉道:“世上那有什么运气决定一切的事?比方说……”
    “你不用说了。”元十三限打断了陈胜的话,恨恨道:“士为知己者——死!我空有一身绝世本领,却饱受运气欺凌。以至于庸碌半生,一事无成。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赵构。他是伯乐,知道我是千里驹。所以我这条命,就是他的了。现在把命送还给他,我死得其所!”
    陈胜叹道:“富贵不过如浮云,对于我辈中人而言,何值一哂?元总管,你大好身手,神功盖世,但对世间俗名恶利,虚权浮势,却如此勘不破。可惜,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