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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但凡是个成功的商人,那么他们可能会缺很多东西,但唯独不会缺少灵活的头脑。众人稍一沉思,便觉得这法子确实可行。的确就如薛长富所说,那是一群灾民,可能好长时间都吃不饱饭,除了人多势众之外,并没有什么好怕。
    众人停在这里,其实也不是怕了他们,而是就算灾民没什么威胁,他们想要通过砾元桥,也不可能一点损伤都没有。在场众人哪个不是携家带眷?这万一谁家倒霉,没了几个家人,找谁哭去?
    薛长富说的这个办法很简单,貌似只要脑子稍微转得快点就能想到,偏偏大家谁都没想起来。这倒不是他们笨,而是他们的身份决定了,不被逼到一定程度,根本不可能朝这方面想。商人逐利,往外掏银子的事自然而然被排除在外。有好几个人都向薛长富那边投过去视线,他们可不会以为这是他想出来的法子。
    有了应对之法,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很快,需要的人手便召集齐全,物资也到位。
    镖师护院带着几个善言之人先行,去跟灾民们交涉。为了以防万一,都是御马而行,人手一张弓,齐齐摆开,光架势就能唬住不少人。
    方天林看着这些人远去,不得不感叹,商人真是舍得下本钱,准备得有够全面。这些弓可不是普通的猎弓,更像军队里的制式弓箭,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弄来这么多。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有人来通知后续人员跟上。这次人就多了,包括家丁仆妇,还携带了一马车粮食以及好几口大锅。
    一到指定地方,家丁仆妇便动作迅速地架起锅,煮起面糊糊,也不用揉面,直接往锅里撒面粉就是。柴禾跟水都不用他们操心,灾民早帮他们准备好了。这也亏得是在安江边上,换了其他地方,水还真不好弄。
    这帮灾民也算是有福,这些白面就算灾前他们都未必能吃到,眼下倒好,遭了灾反而能享受到。
    当食物的香气开始飘荡在上空,灾民逐渐骚动起来。
    “排好队,没吃过的都站到右侧,打完自己那份就离开,到左侧等候,不许乱走动。每人都有份,不用挤,吃完了还不够的可以继续排队。”
    人饿狠了确实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胆量,能不能将性命都豁出去。通常不是逼到极点,没人愿意选择这种玉石俱焚的做法。
    靖朝跟前朝一样,为了巩固皇权,便于更好地统治百姓,都是施行愚民政策。
    民智未开,百姓对朝廷很是敬畏,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生反心。眼前这群灾民,在几个带头者被人拿弓指着,亲身尝试过破空而去的箭枝或贴着耳边呼啸而过,或直直钉入脚边地里,只余尾杆箭羽在外不断颤动之后,人群已经不敢再造次。
    被人扇动的灾民的确对车队威胁很大,心态失衡,容易暴起伤人,但同样也会被一点小利益就诱惑得忘了初衷。
    这批灾民好在并没多少人见过血,还没变成为一点吃食就泯灭良心之辈,众人很快便判断出来,威胁不大。在大家吃完第二碗,一个个都餍足之后,大批护院镖师家丁们在官道旁排成两排,差不多一步一哨,箭枝刀枪正对前方,谁要是敢妄动,谁怕是就会尝到这些家伙的厉害。
    随后,车队开始启动。
    在灾民虎视眈眈之下,大家都屏息凝气,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哪里惹着他们,以至连生死都不顾,一哄而上,那可就真麻烦了。
    杀鸡儆猴之事谁都懂,领头人受制,不敢妄动之后,灾民又成了一盘散沙。之前是太饿,没多少力气反抗,现在是吃饱喝足,最是惫懒的时刻,都不大爱动弹。
    就这众人还觉得不够保险,车队走过灾民驻扎这段区域时,一把又一把铜钱雨洒下,期间甚至还夹杂着小块碎银子,将灾民注意力全部引走,一个个都抢疯了,哪还顾及其他?
    谁心中都有杆秤,在到手的铜钱和要付出血的代价才可能抢到的大批财物之间,谁都知道该如何选择。再怎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有活命的希望,谁都不会傻到去搏命。
    尽管如此,车队众人依旧战战兢兢,直到踏上砾元桥,才松了一口气。
    沈家落在最后,对此他们倒也没什么好抱怨,本来他们就一直是这个位置。这次,车驾由沈老爹、姚大嫂跟陈二嫂掌控,其余成年人全都下地,每人拿着一张猎弓,护持在旁,就算这个时候真有人不要命暴起伤人,也得先过镖师护院家丁这道人墙,再闯沈家人搭起的防线。
    其实,这个时候灾民已经抢红了眼,早就乱了,眼中只有钱,哪还有其他?更何况他们被负责撒铜钱雨的人越引越远,对车队已经没多大威胁。方天林这么安排,不过是不想发生任何意外。
    见车队全部通过,家丁们先撤,之后是护院镖师,等最后一人都站上砾元桥,众人都不约而同抹了把脸,这样的场面实在是让人心惊胆颤。
    受到了这样的惊吓,即便过了砾元桥,车队依旧没人敢大声喧哗,好长一段路都是寂静无声。
    孩子们都在车厢内,倒是不用担心他们受到惊吓,饶是如此,方天林跟沈家河仍然钻进车厢内跟三胞胎待在一起。
    也不知道这边的官府驻军怎么搞的,几百上千人聚在一起,就算时日尚短,也应该派人驱散才对,怎么能任由他们拦在桥头一侧?
    这个不光方天林想不通,其他人也是想破脑袋都弄不清楚。难道真是他们不走运,来得太巧,这些人是今天才到这里,恰巧被他们撞在枪口上?
    受了这么一番惊吓,车队全速前进,一刻不停往前走,直到快入夜时分,才安营扎寨。这次大家更是警觉,哨探放出去老远,免得一不留心被大波灾民包围。
    还好,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之后的路就一帆风顺,一个多月后,车队抵达云州。
    靖朝施行府州县这样的行政管理制度,不过别被名字给骗了,云州并非州一级别,它是云州府府城。
    北有帝京,南有云州,这两个地方是靖朝最繁华的两个城市,前者是靖朝国都,聚集了大部分王公贵族,后者是经济中心,是富商云集之地,繁华程度可以说比帝京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车队那些商家都身家不菲,但也只局限于阜阳县县城,到了云州,哪里称得上强龙?更不敢随意造次。
    不过这么一来,倒是让车队各商人都团结起来,结成了同盟。
    商人见识广,就算没到过人流如织,青砖瓦房星罗密布的云州,至少也去过州城,尽管心中有惊叹,却也不至于被震到回不过神来。
    那几家驾着牛车跟随车队过来的人,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一双眼睛都不够用。沈家也大都如此,就连方天林都有一刹那失神。真不愧是靖朝的经济中心,繁华程度甚至超过了方天林的想象,他估摸着这应该比古代的苏杭之地还更胜几筹。
    当众人从花团锦簇中脱开眼时,很快就被现实打击到。这里的物价实在是太高了,他们碰上的第一个难题便是住宿。
    仅有的那几家驾驶牛车而来的人家,都已经跟着各自亲戚离开,沈家本也随着薛家走,实在是初来乍到,太过陌生,在薛广林盛情邀请下,想着先跟他们住一晚,没想到被投宿费用给吓到。就连最普通的房间,都要上百文,这个价格他们承受不起。
    见岳父去意已决,薛广林倒也没硬拦着,只是让他们稍候,等他办理好住宿手续,确定住哪个房间后,这才将房间号报给他们,并约定找到地方住就过来跟他说一声,他若是离开,会在柜台那边留话,到时候寻址去找他即可。
    没了薛家带路,沈家一行人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见众人茫然无措的样子,方天林叹了一口气,接过领路的担子。他找了个行人不多的巷子,让他们停在那边,他则三转两转不见了踪影。
    方天林当过兵,对地形记忆能力强,不用担心他走了就找不回来。他这次出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去找散布在城里的乞丐,了解一下云州城的情况,否则他们这样如无头苍蝇般乱转,被人骗了估计都还在为他们数钱。至于为何不直接问路,这就简单了,乞丐知道的小道消息估计比一般人要多。
    云州城确实繁华,但也不可能做到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乞丐这种顽强的生命,简直是走到哪里都能碰见,只不过穷的地方多,富的地方少一些罢了。
    方天林不敢小瞧任何人,别看是乞丐,他们能在这个如此富有的地方安然生存下来,必然有他们的本事。
    这里的乞丐很会挑地方,太过繁华的街道他们不敢去,僻静的地方他们去了也没用,最常出没的地方便是一些普通街道中的热闹之地。
    穿过几条小巷子,方天林便找到目标。他挑了个不大的孩子,给一枚铜钱问几个问题,将自己想要问的都问完之后,已经花出去好几文钱。
    离开那里后,方天林不由轻笑出声。果然,能在云州这种地方混的孩子,哪里会那么简单?那孩子实在是精明,为了赚取更多的钱,问题都是怎么简洁怎么答。不过有一点他能确定,至少这个孩子没骗他。
    尽管如此,方天林还是又去其他街上找了几个乞丐继续问,得到他想要的信息之后,才匆匆转回沈家等待的地方。
    “走,咱们不去住店,去民居借宿。”方天林驾着牛车朝西行去,其他车驾迅速跟上。
    云州城跟靖朝其他城镇类似,西边多为平民聚居地。方天林他们是从北门进城,之后跟着薛家又往里走了一些,仍处于城北,往西走了好长一段,才到达他问到的地方。
    这里附近坏境还可以,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出没,看来方天林得到的消息应该没错。亏得早在靖朝之前就推行了官话,几朝下来,各地百姓除了口音略有些不同之外,并没有交流障碍,不然他们怕是连问个路都难。
    见到周围跟阜阳县城相似的民居,沈家人总算松开紧绷的神经。
    “哎呦,真是的,进了这里,我差点连喘气都不能。”陈二嫂抚着胸口,深吸一口气,才觉得又重新活了过来。
    “确实,云州我只听说过,哪里想到我们也会有来这里的那一天?”姚大嫂笑着附和。
    “好了,到这里大家都散开吧,一会找到房子后就在这里碰头。”末了,方天林又嘱咐了一句,“这里一间屋住一天大概要花二十文到二十五文,跟客栈一样,住一天也行,要是超过这个价,各位叔伯婶子记得讲价,不用顾忌那么多。实在讲不下来,就换一家,这一片都是,可以随便选。”
    云州城作为靖朝最为繁华的城市,住地有些紧张,平民区房子都不大,至少没有像方天林他们在广延村时住的那么宽敞。
    为了补贴家用,这里好多住户都会隔出一个院子,租给外来客,或者到此地定居暂时买不起房子的人。
    这种院子一般都很小,屋子多在一到三间之内,而且屋子本身也不大,远不及方天林之前住的东厢房。
    沈家人多,无奈之下,只能分了两处地方住。
    沈老爹跟沈家海沈家湖住一个小院,沈家河跟沈家溪这对双胞兄弟另住一个小院。
    接连赶了近两个月路,大家都很累,不光身累,心也累。好不容易有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众人最想干的事情便是睡觉。
    沈老爹年纪不小,他的感受更深,自然没有反对,决定今天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都留到明天再说。
    或许大家真累到了,就连一向勤快的沈家人,都有好几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这次沈老爹跟张婆子醒来后,都没有叫人起来,任所有人睡了个痛快。
    用过午饭,方天林他们都聚到沈老爹那个小院。
    “广林那边老大今早已经去知会过,你们就别重复去了。”说完这事,沈老爹眉头微拧,“大家都说说,到底是留在云州城发展还是去周边找个村庄落户。”
    “爹,我还是喜欢以前那样的日子。”沈家海不大习惯城里的生活,尤其是云州这样的大城,让他有些畏惧。
    “我想在城里试试,不行就去乡下。”沈家湖提出了不同看法。
    “老三呢?”沈老爹将目光转向沈家河。
    “我都行。”沈家河看向方天林,嘴角挂着笑。
    “我也去哪都行。”沈家溪很是乐观,“城里日子没过过,尝试一下也成,去村子里住我也欢喜。”
    沈老爹眼里泛着愁,四个儿子意见不一致,他自己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主要还是他对这里的情况不了解,不知道附近村庄是怎么样一幅场景。
    “行,那散了吧,我同亲家他们再商量商量。”沈老爹挥手赶人。
    一进暂住的小院,柳橙便乐得眉开眼笑,直感叹,这里的水真清澈,都跟广延村那汪泉水一样,还不需要省着用,想用多少,自己去河边井边挑便是。
    说起泉眼,方天林倒是想起他留在树林子那一个。靖朝不是现代,他在确定南方不缺水后,就没收走那个泉眼,村民更需要它。反正外层空间水对他并没有什么用处,留在广延村,能帮助到更多人,他没必要把他收回。
    南方确实不一样,没有沙尘,降水丰沛,空气格外清新。现在是阳春三月,鲜花开满枝头,正是一年中风光最好的时候。
    三胞胎一下地,就满院子转悠,再加上一个沈禾,简直热闹得不行。
    沈家河将院门拴上,这下子也不用担心他们一没注意,便让孩子们溜出小院。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谨慎点为妙。
    方天林给沈家河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得到笑脸一张。
    在去向没定下来前,几人也没心思干别的,索性窝在小院里休养生息。长途跋涉太过耗人心神,特别是其他几家人,到了最后,都厚着脸皮蹭沈家的车驾,实在是连续不断的行路,稍微体弱一点的人,连路都快走不动了。
    这也导致后半程中,沈家几个壮劳力每天都有一段时间要下地走路。对于他们来说,一天两天或许没问题,十天半月就让人浑身难受,一两个月简直要人命。方天林有过长途行军的经验,但那也只是持续很短一段时间,绝不会连续行军以月来计算。
    这么一路下来,众人看着精神头足得很,实际上身体消耗极大,需要休息几天才能彻底缓过来。
    隔天,沈家人再次聚到一起,将一间不大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我决定去村里住,你们谁要是愿意在城里待着,我也不反对,想跟我去村子里住,我也欢迎。”沈老爹环视一圈,随即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打算把家分了,到时候直接落户省得再多跑一趟衙门。”
    “爹,为什么要分家?”沈家海一脸震惊。
    “是啊,爹,您怎么想到这茬子事?”沈家湖跟沈家河沈家溪面面相觑,随后异口同声地问道。
    第54章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想分家就分了呗。老大老二,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也差不多该是当家作主的时候,分了之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再事事遵照我的意见来。”沈老爹很看得开,即便当初他是当上阿公才从爹娘那里分出来,掌家也才十几年,他也没想着下一代非得跟他一样。
    “爹,您不会是因为我想在城里住而……”
    沈老爹挥了挥手,打断沈家湖的话:“没有的事,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是听说这里徭役兵役之类都能用钱解决,不会被强制征召,这才下了这个决定,要不然这个家我也不敢分。”
    沈老爹这话说得实在,徭役不是每年都有,兵役更是十年八年都不一定轮到一回。前者还好说,即便无法用银代役,大多也只是吃点苦头罢了,熬过去回来养上一年半载又是一条好汉。后者就不行了,但凡轮上,那一般都是家破人亡的征兆,村里那么多家庭坚持到长辈过世才分家,减少服兵役人数也是很重要一个因素,当然,不能排除长辈想要把持一家子,不想大权旁落的那点小心思。
    “爹,真要分吗?”沈家河再次问道。他不傻,只是想得没那么多,听到沈老爹确切表示要分家的意愿,大哥二哥四弟都不说话了,因为他们清楚他们这个时候再坚持,就有贴着他家占便宜的嫌疑。过去一年多家里所赚,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于他们这一房,大哥他们纵使没这个意思,也不好多说什么,那只有他主动开口。
    “分。”沈老爹说得斩钉截铁,不容人驳斥。
    这下沈家河也闭口不言,房间里一片静寂。
    沈老爹看了眼身边的老伴,张婆子立刻起身,从角落抱出一只藤箱。
    “钱都在这里。”沈老爹打开箱盖,“路上卖羊肉得了一百两,卖鸡跟鸡蛋总共一百三十两,公中分四层,五十二两,再加上卖田地房子粮食家什得的一百两和原先攒的,扣除给你们阿公阿婆的孝敬钱十两和买牛车的钱,以及这一路的花销,拢共还剩二百四十两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