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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这小璟,跑这么快作甚?”
    话音刚落,忽觉腕上一疼,苻离攥着她的手阴沉道:“你跟我来。”
    “哎苻离,你轻点儿!”
    姜颜被苻离拽上马车,才刚坐稳,便见苻离撩开车帘吩咐赶车的下属:“走!”
    那名年轻的锦衣卫挠了挠头,小心问道:“那个大人,去哪儿?”
    苻离冷冷道:“人少的去处,不要停!”
    他的面色实在是说不上好,姜颜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低头揉着腕子缄默,又不住拿眼睛去瞄身侧之人。
    下一刻,偷瞄的她被抓了个正着。
    苻离双手搁在膝上,面色冷得能结霜,眸子里却蕴着怒火,问道:“玉呢?”
    马车摇晃,姜颜看了他一会儿,才问道:“你都知道了?”
    与此同时,坤宁宫内,皇后倚着案几端坐,精致的妆容难掩病态,接过太子递上来的名单看了看,目光在某个名字上久久停留,忽而一笑:“果然有她。”
    想到了什么,她对坐在一旁的苻恪道:“苻卿,听闻老国公给令公子和姜颜指了婚事,既然姜颜选择科考,那这婚事是否……”
    苻恪自然明白皇后的意思,悠悠起身,从袖中摸出半块残玉呈给一旁的宫女代为转交,这才沉声道:“臣蒙圣恩浩荡,有幸位列百官之首,自然当做表率、恪守朝纲。臣已告知宁阳县令,姜颜也归还了信物,苻、姜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
    张皇后摇了摇头,道:“这丫头聪慧果敢,是个成大事的……可惜了,她原与令公子是一对璧人的。”
    皇后虽这样说着,可面上却不见多少惋惜。
    苻恪并不表态,只躬身道:“臣告退。”
    皇后对太子道:“皇儿,送一送苻卿。”
    朱文礼道了声‘是’,又转而对苻恪道:“先生请。”
    不多时,朱文礼送客回来,见皇后依旧倚在案几上,眉眼间流露出些许笑意,便道“
    母后今日很开心?”
    皇后回神,朝太子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继而道:“姜颜此举,或许于我们而言恰是因祸得福。”
    朱文礼撩起朱红描金的下摆,在皇后对面坐下,诚恳道:“儿臣愚钝。”
    “你啊!知儿莫若母,你若真的愚钝,会那么痛快地为姜颜保荐?”皇后收拢名单卷轴,叹道,“薛、张二家沆瀣一气,怕是在朝中走不长远,姜颜入仕会为你带来新的人脉甚至是肱骨重臣。待你培植势力,有了心腹,朝中换一换血也未必是件坏事。”
    朱文礼笑得温润憨厚,可眸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澈。
    皇后又道:“再有,你已及冠成年,东宫也是时候需要一名女主人了。”
    朱文礼一怔,垂首内敛道:“母后,儿臣没有心仪之人,不想……”
    “皇家哪有什么真情?出身样貌皆不要紧,关键是够聪明,能助你坐稳江山才是正道。”说到此,皇后悠然道,“国子监十三个女孩儿大都指了婚事,唯有姜颜,本宫欣赏得很,却至今未动她……”
    话说到此,弦外之音已是明了。
    朱文礼并不见多高兴,只是笑着摇头:“母后,君不夺臣妻,姜颜不行。”
    “以前的确不行,但她现在与苻家解了婚约,那便谁都可以追求她,包括太子。”皇后意味深长地说,“你一向仁厚,姜颜生性果敢,背后又有姜家和陆家,你们联手,朝堂内外必能激浊扬清。”
    第60章
    “这事我原本要同你说的, 但你好几日没有音讯, 我便想着下次见面再谈。”马车内, 姜颜歉疚道, “却不想, 你先一步知道了。”
    马车摇晃, 苻离却坐得稳如磐石,连衣裳褶皱都不曾变动, 浑身上下透着寒意。见他不说话,姜颜又小声说了句, “反正,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
    “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苻离凉凉一瞥, 望着姜颜几番深呼吸, 才冷声道,“你可知道那是我们的婚约?姜颜, 你心里……可曾有我?”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沉极低,还有一丝压抑的颤抖,落在姜颜耳中却如千斤重击。
    “你这是什么话?”姜颜无法相信这般质问的话语竟是从苻离嘴中问出,一时心中酸涩, 苦笑道,“我从小随行自由, 自从与你在一起后, 你可曾见我多看别人一眼?我心里有没有你,你难道感受不到么?”
    方才苻离问出那番话,心中便已隐隐有些后悔, 只是正在气头之上,又拉不下脸来道歉,便扭过头去道:“婚约你都可以随便舍去,还有什么是不能舍的?”
    “你这话可冤枉死我了。那块玉定的是我与定国公长孙的婚,当初你不顾一切去了锦衣卫,险些丢了苻家大公子的身份,我也没怨你舍了我呀?”姜颜揉了揉鼻子,也扭过头去不看他,闷闷道,“对我而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玉,而是你。”
    一句话足以令冰雪消融,苻离猛地转过头来,喉结几番滚动,嘴唇几番轻启,再开口时语气柔和了不少,“姜颜,你已经还了两次玉了,我心中难免多想。但你以后……以后涉及我俩的大事,你一定要先告知我再做决定,听见了么?”
    马车不知道走到哪里了,隐约可以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热闹非凡,应是官差在挨个给乡试上榜的新举人们报喜,姜颜听了反倒空落落的,不觉得有多开心。
    见姜颜不笑也不说话了,苻离心中一紧,耐不住沉默似的悄悄拉住姜颜搁在身侧的手,摩挲了一番,才示好般说,“只要你点点头,多久我都等你。”
    姜颜这才斜过眼来看他,不点头也不摇头,手肘撑在车窗上坚定道:“那块玉,是你家长辈留下的,你爹要我便还他。从今往后,我会靠自己的努力和你走在一起,除非是你先放手。”
    话刚说完,苻离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拥住,字字清晰道:“我说过,除非是我死,否则你一辈子也别想放手。”
    姜颜听着他略微急促的心跳,心中的郁闷消散了不少,半晌才从他怀里挣开,“好热,你放开!我怎么觉得,什么便宜都让你占尽了呢。”
    怀中一空,苻离垂下眼盖住失落,伸手拿出藏在衣襟中的半块残玉,“既是如此,我这玉也不要了,下次我再送你更好的信物。”说罢,他拢指用力,将那半块玉拽下来放置座位一旁。
    姜颜哼道:“不必啦,你送我的玉簪我一直收着呢,权当做新的定情信物罢。”
    “那你送我的护腕,我也要日日戴着。”苻离立即表态。
    如同拨云见日,姜颜歪歪扭扭的坐着,笑道:“你说你这人,平日端庄稳重又运筹帷幄,怎么今天就这般耐不住气,还特地跑来找我兴师问罪……要知道,今日可是我中举的吉日呢。”
    苻离道:“也只有遇见你的事,我才会乱了分寸。”
    “狡辩。”姜颜眯着灵动的双眸,像一只慵懒的猫儿,“我们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睡也睡过了,你还是不信任我。”
    苻离避重就轻,“未曾睡过。”
    “都同榻而眠了还未曾睡过?”姜颜故意道,“中秋那夜,也不知是谁在房中守了我一夜。”
    伶牙俐齿!苻离恨不得现在就办了她,让她领教领教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睡过’。
    可一见到她眼底掩饰颇深的疲色,又不太忍心。
    “你多久不曾好好睡过了?”苻离问。
    “就昨晚看书看得晚了些。”姜颜不在意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想到什么,她又道,“其实我还玉,也是存了一点私心的。”
    苻离疑惑看她。
    “众人皆以为苻、姜二家划分了界限,这样才不至于影响你的前程,若万一哪天我真失败了,好歹还有你在。我们俩至少要有一人在朝堂上站稳脚,才有底气谈未来。”说到此,姜颜‘哎呀’叹了声,递给苻离一个哀怨的眼神,“你看,我心里一直有你的,事事为你着想。”
    苻离被她逗乐了,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方才的气势汹汹全成了泡影,心中只留下如羽毛划过般的轻痒。他抚过姜颜松散的发髻,倾身要去亲吻她,却被姜颜伸手制止。
    她说:“你今日对我生气了,剥夺亲吻权一日,以示惩戒。”
    苻离不为所动,亲在了她横挡的指尖上。一场兴师问罪的风波,就这样悄然平息在指尖的亲吻里。
    回到国子监,监中正热闹,门前栓着两匹系着红绸缎的大马,还有一应唢呐、锣鼓乐人,其中官差模样的一个中年男子正作揖同司业们说着什么,见姜颜回来,看热闹的学生们便争相道:“回来了回来了!新贵人来了!”
    那官差愣了愣神,眨眨眼,又眨眨眼,似乎并未料到自己负责报喜的竟是一个女子。半晌,他狐疑道:“您就是应天府乡试第二名的新贵人……呃,姜颜?”
    “正是。”姜颜略一拱手回礼。
    官差回神,忙递过中举的报帖道:“恭喜恭喜!恭喜老爷……呃不,姑娘?”官差换了好几个称谓都不合适,只好讪笑道,“小人嘴拙,国子监中举二十三人,还是头一回见着女举人。”
    说罢,他一扬手,示意身后的乐队:“锣鼓敲起来!恭贺国子学府二十三贵人高升!”
    于是又是咚咚锵锵一阵喜乐奏响。姜颜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尤其是被人当稀罕物一般观看,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便接了报帖,央求邬眠雪垫了几钱银子并铜钱散发给报喜的官差和乐师们,这才有机会从人群中转回房中,寻得片刻清净。
    刚回房中喝了杯茶,又见嬷嬷匆匆来报:“姜姑娘,冯祭酒在博士厅等您。”
    祭酒?
    姜颜放下茶盏,道:“我这就去。”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喝了一杯茶,解了腹中饥渴,才往博士厅赶去。
    冯祭酒穿着绯红色的官袍,乌纱官帽,胸襟上绣的云雁盘桓在云霄,栩栩如生。他示意姜颜免礼,这才负手而立,叹息着说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消息:“圣上知道了皇后和太子让女子参与科考的消息,大发雷霆。太子禁足,皇后脱簪请罪,怕是要闹一场风波了。”
    噩耗来得突然,姜颜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皇上不是许久不曾理政了么?朝堂之事一直都是交给太子打理,皇后娘娘垂帘听政的,怎么今日突然……”
    “不管现今朝政大权在谁的手里,天子依旧是天子,老虎病得再重,也是百兽之王啊!”冯祭酒徐徐道,“这事儿既然圣上插手了,则必有内情,你……万事小心。”
    朝中微妙,姜颜并不是十分通透,便拱手躬身道:“请祭酒大人提点。”
    “再有半个月便是‘鹿鸣宴’,由礼部主持宴请应天府中百名中举之人,以示皇恩浩荡。若本官没有猜错,圣上多半会移驾赴宴。以圣上现今的身体状况,一旦赴宴,十有**是为试探你而来。”
    说到此,冯祭酒又是舒了口气,缓缓说道,“自古以来皆是男主外女主内,女子科考于圣上看来就是祸乱朝纲,只是有两位司业和太子为你作保,这才没有迁怒至你的身上。鹿鸣宴上,你一定要低调行事,切勿冒失激进,否则必将惹来杀身之祸。若你能平安度过鹿鸣宴,这为官之路也就成功一半了。”
    姜颜忙道:“学生谨记。”再抬起头时,好兴致彻底没了,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沉重。
    鹿鸣宴设于奉天殿,由尚宝司负责摆设百余张案几,另有教坊司乐师舞姬无数,宴席之上歌舞不断。
    皇宫之内,殿宇巍峨,如高山叠嶂,金碧辉煌。姜颜束起长发,头戴大帽,身穿圆领大袖青袍,袍子上绣祥云暗纹,俨然就是一个容貌精致的少年郎。
    这身衣裳是礼部嘱尚宝司统一发放给举人们的,姜颜是女子,不比男子的尺寸,故而临时定制,昨天才拿到手,今日一穿,倒也十分合身。
    入了宫,随着小太监的指引进奉天殿,仙哥乐舞越发清晰,极目望去,殿里殿外来来往往的都是清丽宫娥,以及同穿圆领青袍、头戴大帽的举人们,有青春正盛的弱冠少年,也有须发花白的耄耋老者,唯独没有像姜颜这样的女子。
    可惜邬眠雪落榜了,否则宴上还能找个伴。
    说起作伴,魏惊鸿、程温和季悬也都中举了,方才还是一路同行而来,谁知入了宫那几人却不见了踪迹。想到此,姜颜穿梭在琼林御宴之中,一边同那些好奇的、探究的、审视的各类人拱手回礼,一边寻找魏惊鸿和程温的身影。
    寻了许久未曾找到,过了殿前的藕池画桥,清丽的宫娥捧着瓜果来来往往,路过姜颜身边时,她们朝她身后之人略一屈膝:“百户大人。”
    姜颜下意识回头,便见苻离领着一队锦衣卫巡视而来。说来也巧,在宴上都还能碰见他……
    秋阳高照,桂子飘香,姜颜略一微笑,朝苻离拱手,苻离亦抱拳回礼。直起身时,苻离吩咐身后的下属:“把守四门,我稍后便来。”
    锦衣卫们领命,按着刀朝左右二门行去。苻离这才板着一张脸,示意姜颜跟上来,声音却倒比面色要暖许多,问道:“迷路了?”
    “不是,我在找魏惊鸿和程温。”姜颜隔着两步远的距离跟在苻离身后,悄声问,“你怎么会在此?”
    “今天陛下会来赴宴,怕是冲着你来的。”接着,苻离朝文楼那边一抬下颌,道,“魏惊鸿和程温被太子诏去文楼,无暇顾及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姜颜笑了声,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些,问道:“你是担心我,特意请缨来此巡视的?”
    苻离不置可否,只领着她穿过人群,在一张案几前站定。周围人来人往,觥筹交错,他不好声张,压低嗓音道:“你坐在这,切莫乱说乱动。我会在奉天殿外守着,不要怕。”
    姜颜笑着点头,心中浮云散尽,天光乍现,暖洋洋的一片。
    苻离略一颔首,深深望了姜颜一眼,转身离去。自始至终他面色清冷,就像是随手帮助了一个迷路的少年举人一般,不曾露出丝毫的亲昵和破绽。
    鹿鸣宴以鹿肉为主食,取‘高官厚禄’之意,以示天子惜才、前程似锦。姜颜身边坐的是个略显老态的黑瘦举人,约莫寒门出身,举止不太风雅,席间一直在不停地喝酒吃肉,塞得两颊鼓鼓,就差舔盘子了,吃喝完毕又同身侧的举人闲扯,张口闭口都是‘子曰’。同座之人不太理他,他便转过头来望向姜颜,试图同她搭话,可一见她细皮嫩肉像个姑娘家,这黑瘦举人又生出几分鄙夷来,冷哼一声就转过头去。
    姜颜暗觉好笑,她都没嫌弃对方粗鲁,对方倒反嫌弃起她来了。
    正想着,一名端着拂尘的老太监迈着碎步匆匆进门,拉长音调高声道:“圣上有旨——宣国子监举人,兖州姜颜偏殿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