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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我想想啊——”
    *
    费恩走后,沈如磐根据他的叙述以及自己的记忆,画了张领针的复原图。
    领针的主要材质是铂,那是恒星在生命的终点坍缩爆炸时的产物;领针上镶嵌的两颗黑玛瑙,朗润的色泽既是致敬pb3877,亦是指向神秘的银河系外;至于那繁琐复杂的切割工艺,是为了贴合萧与时一丝不苟的学术气质。
    可以说,领针不单单是配饰,更是一枚艺术品、纪念品。
    沈如磐凝神想到什么,重新点开电脑浏览器,把关键字从只差一点就输入完成的“萧与时领针”改成“萧与时暗物质”。
    相关链接很多,第一条便是他的百科简介,图文并茂附了张他出席普朗克奖章授奖仪式的照片。
    网络图片的版面缩小了许多,但一眼看去,他的气质卓然出众,从同辈科学家中脱颖而出。
    可这样一句评价远远不足以形容他的美好。他头脑聪明,五官又生得出挑,眉眼深邃,鼻梁笔直,两唇不厚不薄,微微闭合时唇角自然上扬,比女人还要漂亮。只是他惜字如金,让人捉摸不透,所以相处不易。
    沈如磐缓缓拖动鼠标。简介最末,贴了几张别的照片。
    那是更年轻的萧与时。
    被镜头定格的他,随着时间倒序,从成就斐然的理论天体物理学家倒退回学生时代。他或是跟随导师沉浸在实验室,或是和同伴出席欧洲各大学术会议,不论举止如何,他的气质始终清隽淡然,出尘脱俗。
    她莫名对年轻的他感到熟悉,但又觉得只是错觉,毕竟在过去的时间地点,她根本不可能与他相遇。
    沈如磐关掉页面。
    那轮廓分明的侧脸,连同赞誉的文字,通通消失不见。
    *
    沈如磐稍后联系了一家低调但顶尖的奢侈品牌。该品牌对服装细节乃至配饰有着独树一帜的追求,十分契合萧与时的格调。
    领针制作时间较长,她也不着急,全心全意投入到复健治疗。
    忘记从何时开始,医院营养监控科的餐食做出改善,为亚裔群体开了个新窗口。她不再外出就餐,也就再未见过萧与时。
    时间一月一月飞逝,她的运动状态得到全面的恢复。腰椎状态正常,骨骼肌肉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上肢纤细,腰围紧窄,下半身腿臀线条紧致有力;尤其是后背正中的脊梁骨,与两侧肌肤形成一条深深的沟壑,构成核心力量支柱,既能让她在重回赛场时承担丰富的艺术表现力,又可以轻松完成各种高难度动作。
    ——这才是一个顶尖运动员应当具备的基本体态。
    费恩医生对她的状态相当满意,告诉她只需观察最后一个月,她便能如期出院。
    此时已经是次年1月末,冬末春初。
    沈如磐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赶巧品牌方打来电话,说领针制作完毕可以自提。她和费恩打声招呼,只身前往柏林北郊的潘科区,也就是品牌门店所在地。
    她离开时,天空飘着细小的雪花。
    几小时后,雪势未止反而越来越大,柏林市政也下达了极端天气的紧急通知。
    费恩接到通知后第一时间给沈如磐发了条消息,提醒她速归,她也很快回复说“好”,然而直到夜幕降临,大雪覆盖全城,她依旧没有回来。
    费恩有点奇怪,拨打沈如磐的电话,发现居然打不通。
    沈如磐不是个不讲信用的人,说回来又未回来,难道出事?
    费恩越想越担心,踱步来来回回地走,不时拨一拨沈如磐的号码。
    也不知等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遽然震动。他赶紧接听,不由分说催促:“沈女士,你在哪?赶紧回来!”
    电话那边安静了两三秒,萧与时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过来。
    “费恩医生,是我。”
    第7章 开往潘科区的车(上)
    这段时间,柏林大学进入寒假期,各专业陆续放假,物理系也不例外。
    萧与时处理完学校的事,前往机场准备飞往奥地利和父母聚一聚,受风雪天气的影响,暂时滞留在那里。
    他一得空,先读了读理论天体物理领域的核心期刊,接着像往常那样致电费恩,未及问候,却听见后者沉不住气地催促沈如磐回来。
    萧与时信手拈书,轻轻翻动一页,语气淡得似乎是不经意:“沈如磐怎么了”
    “她去了潘科区,说好回来,但直到现在都不见人。”
    潘科区离医院很远。萧与时侧了侧头看眼窗外纷飞的大雪,目光又挪回到书上:“她一个病人,不好好在医院休息,为什么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他的声线是永恒不变的镇定,费恩差点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转念一想,有些私事还是沈如磐亲口说比较好。
    费恩含糊带过去,只说:“也许是我多虑了。我再等一等,说不定待会便能联系上她。”
    双方互相问候几句才结束电话。
    机场里的广播不断地提示大雪天气,机场暂停运行。萧与时抬腕看了看表,20点,不早不晚,如果说沈如磐在赶回医院的路上,也不是不可能……
    他合上书,起身来到贵宾厅的落地窗前,目光眺向远方。
    寒夜深沉,不见一丝星光,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外面纷飞不止的大雪,以及一架架停在机坪上的被厚厚白雪覆盖的飞机。虽然有玻璃的阻隔,不闻风声飒飒,但夜空黑魆,被狂风吹得摇摆不止的树木就像是浮动的魅影。
    萧与时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外面,似乎是在等待什么,又似乎没有,眉目平淡。
    半晌,他看了下时间,20点30。
    他掏出手机,拨通费恩的电话:“沈如磐回来了吗?”
    “没有。”费恩的语气比之前更焦急。
    萧与时沉默了。
    外面天寒地冻,人迹绝迹。万一沈如磐被大雪困住、滞留在户外……
    贵宾厅的灯光是暖色系,柔和的光线恰到好处地照在萧与时的眉梢鼻梁,那浸润在亮光下的面庞没有了平日孤高凉薄的学院派气质,加上心中有事,他眉目低敛,显得比平时容易接近。
    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子已经默默观察他很久,忍不住上前搭讪。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目光却掠过对方落到显示屏上的航班信息,淡扫一眼开口:“费恩医生。”
    “在。”
    “航班无限延迟,我打算先从机场回来。”萧与时说着,从女子身旁借过,径直离开贵宾室。
    “我的行车路线会经过潘科区。”他补充道,“我去那边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接到沈如磐。”
    费恩吃惊:“我记得你不会开车。”
    “不是不会,是不喜欢。”
    潘科区那么大,天气又如此糟糕,费恩实在不放心:“要不,我申请公共救援?”
    “不必浪费市政资源。”
    通话的功夫,萧与时已经来到地下车库。
    一辆白色的越野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这是为极端天气准备的备用车,很少使用。庞大的车身,以及双排气管彰显的强劲动力,允许驱车人翻越雪地无畏严寒。
    他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
    车迅速发动起来,驶出地库,驶入漫天风雪。
    *
    其实,沈如磐抵达潘科区时,那里还没有下雪。收到费恩的提醒短信后,她回了一个“好”。
    店长服务周到,用放大镜展示领针镶嵌工艺的零瑕疵,还事无巨细讲述保养方法,无形中拖延了时间。等到沈如磐出来时雪已经下大,她根本叫不到出租车。
    她当机立断先寻找一个可以避雪的地方。
    然而她半路经过一个集市,那里有许多装点着彩灯的木屋小店。店铺受风雪影响纷纷关闭,只剩一个售卖上世纪东德时期的旧物的摊位,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正在费劲地收拾货品。
    衣物、明信片、徽章纪念币……东西实在太多,老太太手滑,几只胡桃夹子木偶滚到地上。
    沈如磐上前拾起。
    老太太慈眉善目,朝她感激一笑。
    雪势汹汹,天空又刮起凛冽的西北风,雪花细细密密直往人的眼睛里钻。沈如磐见老人家动作不利索、东西又多,好心帮忙送一送。而这一送,她竟跟着老人来到一片体量巨大的火柴盒式楼房。
    这便是潘科区著名的、已被废弃的汽车制造厂居民楼。
    潘科区在历史上属于东德,曾经将国家一分为二的柏林墙也屹立于此。二德合并之后,低效率的工厂被淘汰,居民区也渐渐衰败,直至无人居住。
    沈如磐并不了解这些,跟着老人行走在破旧得接近废墟的居民楼。穿过一道水泥隔离墩,疑似无路之际,转弯又见一幢风格独特的红色三层砖木混合建筑。该建筑和火柴盒式的居民楼完全不同,呈左右中轴对称,首层前廊还有圆拱形装饰。即使外墙脱落些许,整栋楼充满了浓浓的年代感,文艺又雅致。
    沈如磐注意到不远处竖着一块德语指示牌:高级专家楼。
    她把沉甸甸的纪念品放在门口,刚想请求对方收留自己,老太太先出声挽留:“善良的小姐,进来喝杯热茶,避一避风雪吧。”
    沈如磐便这样偶然地找到个容身之所。
    她进屋后坐在沙发椅上,抿着热茶,拿眼瞄房间的内饰。
    屋子重新翻修过,不论是家具还是日用品都带着东德的特色,无处不流露着怀旧的情绪。
    朝南的墙上比较特殊,挂着许多奖牌。其中一枚银光闪闪,牌面刻着传统的奥林匹克标志:高举月桂花冠的胜利女神。
    ——这是奥运奖牌!
    沈如磐惊讶:“您年轻的时候是运动员?”
    老太太微微一笑,端来茶果请她品尝:“那是我亡夫的奖牌。我们相遇的时候,他是东德境内小有名气的田径运动员,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西德女大学生。”
    冷战时期,东德人不可以过境到西德,更何况是为国家争取荣誉的运动员。沈如磐疑惑地问:“你们是如何结婚的呢?”
    问题涉及**,老太太并不觉得冒犯,反而健谈:“说来话长,他曾经打算偷偷翻越柏林墙和我私奔,没想到在风雪天迷了路;后来他听说东德的运动员拿到奥运金牌便可申请护照自由出境,便在赛场上奋力拼搏,没想到再一次事与愿违,只收获银牌。”
    “我觉得他太不容易,索性从西德反向移民过来。不过那时他已经退役,被安排在汽车制造厂里干些力气活。”老太太说到这里,和蔼地笑了笑,“我主动申请来厂里工作,一步一步,从技术员做到车辆工程专家。没想到……”
    “怎么了?”
    “常年的运动生涯让他落了一身疾病,他去世得早。”
    沈如磐也是运动员,同样年纪轻轻一身伤病,听到这样的结局,登时愣住。
    她的脸上流露出同情,没想到,老夫人比她释怀:“请不要为我悲伤。虽然我和先生在一起的时光比较短暂,但我们相处的每一天都感到快乐幸福。”
    沈如磐没有恋爱经验,对这种深爱一辈子的爱情故事无法感同身受,忍不住问:“恕我冒昧,您是怎样做到和一个运动员从恋爱到结婚?运动员常常闭关训练一走就是大半年,聚少离多,音信全无,性格也和普通人不同,执拗,不轻易妥协……”
    她描述得很有代入感,老太太打量她,反道:“你和运动员谈过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