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肠的眼睛迅速失去了神采。血流渐缓，伤口显得更加狰狞。
    兰不远觉得自己的咽喉也很疼。
    死亡她见得太多了，早该激不起心中半点波澜。
    可是这一刻，她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哪怕已清清楚楚地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她却不想动一动，只想静静地搂着黑肠，多搂一会儿。她和黑肠不熟，一点也不熟。短暂的交往，也不见得愉快。但她却是真正地把黑肠当作了自己的朋友之一，而且将对方纳入了未来的计划之中。
    方才对小雀说，她要和黑肠住一处独立的院子。虽然没指望青鸾能让她实现这个愿望，但这个愿望本身，却是真实的。
    ‘真的摆脱了命运的黑手吗？’兰不远怔怔地想，‘到了新的地方，一切难道就会从头开始，包括……亲近的人都得死吗？’
    ‘不可能。我分明已经潜入暗夜之中，用阴影遮蔽了自己的身形……而‘他们’，一个一个都是明晃晃的靶子，哪怕我一时没有足够的力量攻向他们，却不该这样被动挨打的！’
    ‘不，不对。不是‘他们’，是青鸾。’兰不远吃力地喘着气，那温淡的血腥味道叫她感到窒息，她的脑袋里飞速地转动着念头，‘十九昨夜便说过，青鸾有可能用杀人嫁祸的方式置我于死地。不是她还能是谁？不要……不要被从前的情绪左右，不要……陷入回忆中，此刻很危险，极度危险！’
    兰不远双目一凝，再度将手指探向黑肠前胸那一处不正常的凹陷。
    就在一抹灵光匆匆划过之时，冰寒彻骨的杀机笼住了她。
    就像被掠食者盯上的猎物，兰不远心中涌起了极强烈的恐惧，让她既想不顾一切逃命，又像是被钉死在原地一般，浑身血液都凝结了。
    兰不远慢慢侧过头，抬起眼睛。
    凤倾绝双目燃着冰焰，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兰不远心神一凛，知道自己可能只有说出一句话的机会。
    她脑子飞速转动，张了张嘴。
    就在这一瞬间，凤倾绝轻轻抬起了手。一刹那，兰不远浑身的血液真真正正被冻住了！
    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兰不远只来得及呼出一口带着冰碴的白气。
    身体飞速地冷了下去。心脏因为极寒而开始疯狂跳动的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紧紧攥住。她想起了沙岛上那些犯了错被凤倾绝杀死的黑水卫，断头之处血肉骨骼都冻成了冰块的黑水卫。
    冷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很久。
    兰不远眼前的世界仿佛罩上了一层薄冰，她就像是一条躺在冰层下的鱼，怔怔地望着冰层上动来动去的人影。
    凤倾绝的手指探向黑肠前胸不正常的凹陷处。
    在他身后，几名目击证人正在向他报告他们所见的一切。
    “城主，此女定是凶手无疑。这屋中只有死者一人，虽然没有看见凶手是怎样出手的，但除了她之外，并无第二个人靠近此处。”
    “对对，城主大人，是这样没有错。哎呀，方才她进来的时候，我还和她打了招呼呢，谁知道，只看漏了一眼，她就把这个人给杀了呀！真是，真是丧心病狂了！不过我也可以作证，并没有第二个人接近这里。”
    “我听见她推开门的声音，也就那么一息两息的功夫吧，就看见她杀了人，然后抱住尸体坐在这里了。怎么杀的？没看见啊，我盯着一个女炉做什么？手上的事情都忙不完呢！”
    “城主，城主，地上这个一定就是凶器了！”
    凤倾绝捡起了血泊中的桃形簪子，信手从兰不远头上摘下另一半，合在一处。
    天衣无缝。
    凤倾绝迟疑一瞬，再一次将手探向黑肠前胸的凹陷。摁了几下，挑开黑肠的前襟，从她怀中取出了一小块衣裳碎片。
    兰不远冻僵的瞳仁慢慢向内收缩。
    这块面料很熟悉，来自兰不远从凡界穿来的那一件衣裳。
    这件衣裳昨夜洗澡时脱了下来，被那两个徐娘收走了。
    “黑帝毒……”凤倾绝戴着白色绢丝手套的长指缓缓抚过衣裳碎片上的一处黑渍。
    “那么，你是因为私藏违禁品被发现，所以杀人灭口？”凤倾绝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兰不远彻底不冷了。那一阵极寒过后，身体回光返照一般，开始泛起了暖洋洋的困意。
    就好像昨天没洗成的那个热水澡被推迟到了此刻。
    兰不远的脸颊上晕起了玫瑰红色，被冻住的躯体变得慵懒绵软，好像泡在了舒适的热汤之中。她的眼中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点笑意，就要睡过去。
    就在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一刹那，兰不远警醒了。
    ‘我这是……放弃了吗？不挣扎，不反抗了吗？就这样了吗？算了？怎么可以算了！’她用尽全力，死死地盯住凤倾绝越来越模糊的脸，‘怎么可以算了！黑肠死得不明不白，怎么可以算了！她要照顾啾啾啾、要为雪坞洗刷冤屈的心愿……怎么可以算了！我与元极的血仇……怎么可以算了！我欠下那些情义……怎么可以算了！’
    冰冻住眼睛里，沁出了一滴晶亮的泪。
    “嗯？你不服？”凤倾绝微微歪着头，他的声音传到兰不远耳中显得忽远忽近。
    兰不远尽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更加倔强。
    他在处决罪人之前，不是一定要看着对方的眼睛，确认对方该杀么！
    “可惜，我已经为你破例一次，不会再破例第二次。”凤倾绝的声音温柔而冰冷。
    兰不远的思绪已接近停滞，但她却明白了凤倾绝的意思——在他眼睛里，兰不远还不配被看作是人，他从来不亲手杀这些低贱的生物，对她动手已经是破例了。而确认对方该杀，那是只有“人”才能享受的权利，兰不远不配拥有这份权利，凤倾绝不会为她破例。
    “不过，我可以留你在这里，自生自灭。”凤倾绝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
    甜美的黑暗的袭来，兰不远无法控制自己跌入沉睡的深渊。
    就在她陷入长眠之时，一个平静得叫人心头发寒的声音在凤倾绝身后响起。
    “这个人我要。”